火路行刑!”
“啊啊啊——!”在痛苦的挣扎与无情的拉扯之下,妇人染血的玉足在踏上炭火的瞬间变得赤红,她跌跌撞撞走了一小半烈火之路后,双脚已变得皮焦肉黑。
血肉与烈火的交汇,惨不忍睹。
颜雨琼在哭泣与痛楚中晕死过去,黎禄眉见状方道:“行刑暂时停止,先将罪妇带回天牢!”琴暮烟道:“且慢,颜雨琼身子虚弱,这样直接回天牢说不定撑不住两日,不如先将她带回明镜阁治伤看守,下地牢的惩罚暂且延缓。”一旁的吴白亦道:“颜氏虽然犯下过错,毕竟是曾经的教主夫人,黎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留下些宽容善德,教中弟兄自会见证。”
黎禄眉默然了一会,最后道:“既然有数位德高望重之人为罪妇求情,奴家自然不能一意拂逆,就依琴先生吧。”说完拂袖离席而去。
嬴逸翔望着眼前母亲受刑的惨烈场景,因悲愤而浑身发抖。他目眦尽裂,下唇早已咬出血来,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八岁以后,除了为祖父哭灵外的第二次痛心哭泣。
悲愤的心似乎在瞬间被野兽的利爪撕碎,忍受着被鹰隼利喙一次次啄食般的痛楚!
押回到明镜阁,嬴逸翔隔着铁栏望着对面房间内备受折磨而昏迷不醒的母亲,将指甲狠狠握在掌心。
“黎禄眉,步道宏,言秋筠……你们如此残忍待我娘亲,我嬴逸翔若能侥幸逃生,他日一定会报今日之辱!”
夜色昏暗的阁楼外,两个人影悄悄从屋檐上的天窗进入。
次日,鸿雪楼。
“啪!”流云般的紫红宫袖霍然一拂,中掌之人砰然倒地,脸上已留下五指红印。
“一群没用的东西!追捕苟延残喘之人,居然折损了四人,还将两个伤重的逃脱者追丢了!”宫装妇人怒道。
“黎夫人息怒!那时情况突然,带走颜夫人母子的疑是戴信和宫轩等人。章轩主为此已经尽力了!”一旁的另外三人急忙单膝跪下,为先前一人求情。
“先别急着求情,我要听详细的经过。”黎禄眉拂袖道。
跪下的轩主章含道:“禀夫人,那夜有人暗中对明镜阁外的守卫使用了迷烟,用木船将颜雨琼从湖心阁带走,运上了本来准备两天后遣送嬴逸翔出海的船。我们闻讯后乘设有弩窗箭孔的艨艟一连追了五里水路才追上他们。章轩主命属下先用雷火弹将那船的船尾炸损,再用毒箭射向他们,好不容易追上了渐渐划慢的船。我们中水性较好的安猛、阿羽等四名弟兄先跃上那船与两名蒙面武士交手。阿羽他们用刀砍向颜雨琼母子时,那颜雨琼突然清醒了一般,竟扑倒在嬴逸翔身上,替病弱的嬴逸翔挡了致命刀伤。”
黎禄眉不悦道:“为什么不用弓箭?”
章含道:“那时属下本来能用羽箭射杀逃匿者,谁知阿羽他们被那两武士刺伤并用刀挟持,其中一人还将奄奄一息的嬴逸翔绑上了折断的船桅。我们见他们的船将沉没,也知道那两人中了毒箭撑不了多久,本想饲机进一步行事。谁想突然碰上急流漩涡,只好赶紧将船划离,就在瞬间工夫,前方那船卷进漩涡,嬴逸翔他们已经随着破损的船骸被卷入水流中不见了。不过,那小子之前中了安猛的天风掌,身上也有刀伤,说不定已经葬身海底。”
一旁戴着白玉面具的言秋筠从椅子上起身,走近黎禄眉道:“舅母,凡事都有万一,不排除逸翔有逃生的可能!而且他知道不少本教武学的秘密,若是被人救走,甚至被其他门派利用,日后反扑我们不可估量,到那时我们在岛上的地位就会受到撼动甚至摧毁!”
“哼,困兽犹斗。所以我们得尽快在沿海找到嬴逸翔的下落,同时派人重金联络‘黄泉榜’杀手,在浙东沿途各镇秘密寻找他的踪迹,一旦发现,务必将其灭口。”她的眉梢高高挑起,语调尖锐。
“一切谨遵夫人指令。”章含立刻接口。
言秋筠负手侧身,望向章含:“章轩主,这个月盐粮漕运的情况如何?”
章含小心回答道:“从卷宗的记录来看,朝廷那边又在驳运税费和上施压了。”
言秋筠微微点头:“这也难怪。自从宇文皇后因肺痨过世后,今上新宠为左相之女滕氏,他利用滕贵妃家族的势力,逐步排挤国师等后党,听说帝都皇城美轮美奂的琉璃青宫,耗费万金,便是今上献给滕贵妃的大礼。咱们与百秀庄的契约还不知能维持多久,还得与他们多加沟通。”
等部属们离开鸿雪楼,黎禄眉对言秋筠道:“如今嬴宏天父子已退出圣教主场,我们总算暂时歇口气。别忘记再过几日,就是你舅父棺椁在鹭岛举行海葬的日子。”
言秋筠道:“我会与步道宏他们妥善安排的。”
黎禄眉又想起一事,道:“还有,那个成天蒙着面纱、和教主相交甚密的宁姓女人我很不喜欢。正巧她主动提出要在祭堂奏乐送魂,我便命她交出象征岛主特许权力的玉指环作为条件,下一步就由你监督她在先夫的灵前殉主,如何?”
言秋筠旋即道:“一切就按舅母的意思行事。”
黎禄眉满意而笑:“好孩子,你是未来的岛主候选人,要记住‘棋错一步,满盘皆输’。”
言秋筠微微欠身:“秋筠定会谨言慎行,不负您的期望。”
☆、岛沉溟海亲永隔(上)
(五十三)岛沉溟海亲永隔
狭长的鹭岛距离言灵岛以东三十余里水路。
琴暮烟与四堂主领头布置的祭奠堂内一片素净,白幡垂地。东溟教各位长老、堂主们一袭玄衣或素服环绕冰棺一周,然后于牌位前敬香,一身白衣、发如悬瀑的宁儿一直戴着面纱坐在细竹帘后,与其他四名琴女缓缓弹奏低沉的古琴曲《海天遥》——此曲为历代教主海葬前祭奠时必奏之乐。
红日已高,当冰棺抬至紫贝壳装饰的浮舟上随波逐流后,一身麻衣白裳的黎禄眉携着花篮乘坐另一叶小船尾随其后,向浮舟撒落粉白色的石竹花,一片片花瓣随风如蝶萦绕飘曳,继而伴着海波浮沉。
海葬结束,琴暮烟、邾辕等人远去。言秋筠带着两名侍从回到祭奠堂,说要取一些物件回言灵岛,命堂内待命的琴女们退下,同时喊道:“宁姑娘请留步!”
随后竹帘摇曳,宁儿盈盈怀抱七弦琴走出,轻步来到堂中央。她见言秋筠命一侍者从内拴上正门,瞳仁微微一紧,侧目又见另一侍者端来圆形托盘,掀开绸布,内有一水晶瓶盛放的蓝色药酒。言秋筠一指药瓶,缓缓道:“先教主很欣赏姑娘的琴曲与舞步,如今他不幸身殁,一连几日对主母托梦,苦诉其在冥界心有遗憾。今时今日就请姑娘在灵前自裁殉主,以安魂灵。”
他笑若春风,语调温然,仿佛只是在由衷赞美面前的女子颜如舜华。
宁儿愣了片刻,仰面苦笑几声。言秋筠道:“怎么,姑娘不敢了?”
她抱琴的手渐渐握紧,声音喑哑:“既然公子命小女殉主,看来我是无法再见今夜的星月了……但请容我焚香,再面朝门外弹奏一曲《离魂引》,安抚教主海中魂魄后,再随他而去。”
言秋筠冷笑道:“焚香就不必了,姑娘如此识大体甚好,希望能言行一致,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不一会儿,琴音叮咚而起,初音似几颗明珠玎玲落玉盘,中有停顿,音转低缓,像风吹枯叶。一旁的两名少年侍从听了,望向佳人的眼中渐渐起了怜惜之意,心想这首曲子很快要成为绝响了。
前奏结束,继而琴声仿佛行云流水般奏起,但曲含哀怨,犹如冥灵徘徊冥河渡口。
言秋筠坐在堂下聆听,初始觉得心跳有些加速,本不以为然,当曲声愈加苍劲时,他的心口突然一阵闷痛,忙冲弹琴者喝道:“给我停下!”
“玉琴弦动待知音,佳曲岂可中断绝?!”宁儿置若罔闻,琴曲似骤雨打疏荷般急切。
言秋筠感觉胸口四肢骨骼疼痛难忍,一捂心口,朝侍从喊道:“琴声有问题,快杀了她!”两个侍从正沉浸在妙音中,猛然被主子吓了一跳,连忙拔剑而起,却见佳人口吐飞针,针尖准确没入他们眉心,一击毙命。宁儿乘机竖抱古琴腾身后跃,但手中弦声嘈嘈不绝。
言秋筠感到全身经脉裂痛,咬牙扶着桌子起身,猛击桌面将长剑弹起,素月清辉般的剑身赫然出鞘。见他飞身刺向自己,宁儿一手抱琴飞旋闪开,一手挥撒出一片迷粉。可弹指间,对方已飞身扑向灵堂一侧的她,挥力斩下一道白虹般剑芒。少女的眼神冷厉,毫不畏惧地迅疾回手拨弦。
“咣——”一阵珠玉碎裂的脆响后,一式惊鸿影,七根朱弦齐刷刷被剑气劈断,而铮然的无痕琴波破空击向对方。旋即一道鲜血泼墨般洒在断裂的琴身,白玉面具飞撞柱上碎落,继而面纱翩然飘下。
灵堂前方突然地沉,两个身躯先后摔落在地下室,上面地板迅速合上。白衣少女肩部染红,玄衣少年口角渗血。
当受了重伤的二人四目喘息着四目相对,借着天顶缝隙洒下的微光,均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惊愕与愠怒。
“你……居然是你……怎么会?”
“炎溟使者,你我沅江船上一别,已有数月。”
“为何你懂得用琴曲对付我的法门?是谁指使你做的?”言秋筠惊疑不已。
“教主早已察觉你图谋不轨,自然留有一手让我自保。在特殊的琴音中,你的血毒就会发作,当初你修习血燄功,就应该料想到用心险恶,将终有此报!”她擦着口角的血,冷冷道。
此言一出,不啻于晴空一道惊雷,他的脸瞬间变得格外苍白。
他支撑自己靠在墙壁,想起外界传言教主有意纳化名宁儿的她当新夫人之事,不禁郁悒地望着郁霓影:“你与教主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甘愿做他的鹰犬,帮助那个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郁霓影眼神微晃,平静道:“他是我爹。”
“你怎么会是他的女儿?你明明是鹤鸣山庄何家的人!”他目眦尽裂道,“我不相信,一个字也不信……”
她的声音轻如庭中落叶:“因为家父与嬴宏天本是孪生子。现任的第十六代东溟教主其实是两个人,当年嬴宏天病重,老教主为了逼迫我爹回言灵岛即位,勾结魇城杀手放火毁了鹤鸣山庄,将我爹带回岛上,用‘忘尘’强迫他遗忘过去,改变身份。”
言秋筠整个人顿时石化,怔忪了好一会儿,冷笑道:“难怪昔年舅舅的重病不治而愈。如此一推算时间,我娘还是死在你爹手里,而你利用琴曲来催化血毒反噬我的功体,是替他复仇吗?”
郁霓影道:“我不单单是为父亲,也是为绮罗宫同门复仇;我死不足惜,只可惜永远无法再寻故人,同回烟萝丝雨城了。”
他的瞳孔赫然一缩,眼中愤怒与悲伤不断交织,正要起身,一物忽地从他袖中滑落在地,“当当”弹了两下后滚入墙角。
郁霓影一瞥那物件,抢先伸手拾起它,赫然惊问:“你怎么会有这支紫竹笛?你这恶徒,究竟对柳忞做了什么?”
“我现在怎样,他就是什么样。”他凄然一笑。她皱了皱眉:“把话说清楚。”
他哑声叹道:“想不到你我再遇竟是这番情形,这究竟是神的眷顾,还是它的残忍?”
“你,你怎会和柳师兄说过的话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郁霓影愣住了。
他的双肩微微颤了颤,喃喃道:“没想到你改变了声音,更没想到我竟因你而功亏一篑,真是讽刺啊。”
听着他口中莫名其妙的话,再一联想到竹笛,郁霓影赫然吃惊,颤声道:“难道说在药香居里、赴魇城前后伴随我身边的柳师兄,全是你设局假扮的?……那日我被你掳到沅江船上后,一定是你和袁芯竹对我做了什么手脚,套出了一些秘密!”
他唇角扬起,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不错,我想套出宝图的更多秘密,又怕你生疑,所以才假装毁容扮作他人。唉,为了伪装身份骗过你,我还不惜烧伤了自己的手背。”
“告诉我,真的柳师兄到底在哪里?”她厉声道。
“这个世上本无活着的柳忞,是你自己痴心妄想,怨不得别人。”
郁霓影脸色大变:想不到让她忧心挂念的人,用温情为饵步步设局,一直欺骗操纵着她。
虚假的面具一旦被扯下,在真相面前,一切过往的温情、执念、信任顿时烟消云散。
——烟萝丝雨城的执手相守,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迷梦。
☆、岛沉溟海亲永隔(中)
被骗后的痛苦和羞愤,仿佛化为无形丝弦,牵扯出一阵阵酸涩与绞痛。郁霓影从腰间荷包内掏出一根木簪,狠狠丢在他的身旁。
他的双肩微微一震,认出这根木簪是峡谷内自己所刻,想不到她会一直留存。
她颤声道:“即便身份可以伪装,但是,你为何会猜到鹤鸣山庄的桃子不甘甜?还会吹奏我爹的《雪蝶逢春》?”
“其一,我见过碧桃树,这类树又名千叶桃,花美而果实难吃;其二,《雪蝶逢春》是外祖父寒泉公所作,我儿时听过多次,懂得吹奏不足为怪。当初听你哼唱此曲,我虽不得其解,却也不便询问。”
“原来如此……哈哈哈!”她忽然痴笑起来,缓缓道,“那么我被马贼两次围击、我爹被炸重伤,也是你做的手脚?”
他轻哼一声,郁霓影冷哼一声,道:“你机关算尽,有没有算到今日困死于此的下场?你虽骗得玉氏的藏宝图,却没命享有它。”
言秋筠怔了怔,挣扎着纵身去推天顶铁板,却是徒劳。他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起身走向她,弯下腰,右手猛然扣住她的粉颈,将其后脑勺硬生生抵在冰冷的砖墙上,狠狠道:“好,既然撕破脸皮,识相的话,立刻打开机关放我上去,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郁霓影对视着他,无惧道:“办,不,到。”
他的目光寒冷如冰:“仍是冥顽不灵,就让你为教主陪葬吧。”随着他的手加大力道,她的脸庞因喉部的桎梏而渐渐涨红,呼吸由急促变得困难,却仍是倔强地不肯屈服。
她无声动了动唇,他很快看懂了她的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