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芳姬道:“我会和盛副掌司密切关注叛逃者的行踪,只要他们慌不择路,崖下的血荆棘一样可以缠住他们。”
明照水舒展衣袖,对闪光的穹顶缓缓举起双臂,慨叹:“今晚,将会是一个百鬼缭乱之夜!”
如镜的湖面被一叶小舟搅碎了一道粼粼波光,当舟停靠在环水的湖心岛岸旁时,一个长袍男子不顾守卫的劝阻,背着另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人匆忙朝佳卉司后门奔去。
佳卉司的后门前灯火通明,佩刀巡视的侍卫长望见风尘仆仆的来人,惊道:“卢管事?”
“公主生命垂危,急需九死还魂丹。你命人速速给我取来!”卢翎走近为首的佩刀侍卫,一亮玉牌道。侍卫长为难道:“管事大人,取丹药一事,属下还得去请示洪宫司。”
卢翎冷声喝问:“洪迤逦人呢?!”
侍卫长紧张道:“属下不知道。云影天宫那边遇袭,属下没、没看见宫司大人回到岛上。”
卢翎不耐烦道:“洪宫司既然不在,你将钥匙拿来,替我领路去取丹药。”
侍从长结结巴巴道:“丹药在宝塔顶端,佛、佛龛下的玉匣中……不过钥匙,向来由洪宫司亲手保管,属下也不知道放在哪儿。”
卢翎顿时一僵,面色煞白——没有玉匣钥匙,如果人强行扭断玉匣赤金锁,会破坏冰丝牵着的蜡丸表层,灵药便失去效用。
“你快派人上岸,去找洪迤逦拿钥匙。”
侍卫长见卢翎眼含煞气,全身恍如地狱妖鬼一般,哆嗦道:“卢管事,有敌人偷袭三天宫,我等均奉宫司之命必须守卫在此,恕难从……”
“呃!”侍卫长的肩胛被卢翎的快剑划破,衣襟顿时染红。
“公主要是死了,你们在场的所有人恐怕要等着陪葬!”
侍卫长这才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地准备找几个跟班,又听卢翎道:“还有,我在佳卉司的事情,暂时不要说出去。”
侍卫长忙率人乘船离开湖心岛,又让一名机灵点的侍从带卢翎抄竹林小径去了花房。
花房内温馨充溢。卢翎紧紧搂着昏迷女子渐凉的身子,呆呆靠坐在繁华簇拥的垂幔亭子里。他贴紧她的面颊,轻轻道:“这儿不会冷了……把灵丹含在口中,你会像永远沉睡时那么美……”
“你做什么?快放开二公主!”半晌过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花房内的沉寂。
卢翎压制心火,拂袖震开垂幔一角,顿时愣住了。
来人一身黑衣劲装,一扯面巾,赫然是星霓公主的贴身侍女——叶藏莺!
且说嬴逸翔等人踏入希望门径没多久,一个个闪着金属光泽的虚实门洞山重水复般叠现眼前,他们燃着有提神和计时功能的盘香,按沈祭司的指示一律往右拐道。
众人来到一座云崖索桥,山风劲疾,桥下怒涛浪号、沸反盈天。嬴逸翔迷迷糊糊看见银甲蛟龙和黑衣夜叉在白浪中若隐若现,还有无数蓬头水鬼拉拽着索桥的桥板和藤栏杆,将桥身弄得晃荡如秋千。这些水鬼一个劲地哭诉自己身在地狱难以转世的悲哀,嬴逸翔、戴护卫本掩耳不想理会,可下方的哀号声越来越清晰。
戴护卫耳畔渐渐传来祖父病卧在床的呻吟声,而嬴逸翔则听到席嫣然的痛斥声,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席乐婷,他忍不住俯视一看,朦胧中、席乐婷的脖子已套入丝绳活结,被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拉拽,他急忙奔上去救人,后背猛地一痛,原来被另一人瞬间撞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哎哟!”
嬴逸翔捂额摇头,促使自己清醒,他望着身旁贸然现身的黑衣女子,很是惊喜:“芯竹?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你受伤了?”他见她衣衫上有血痕,急忙扶她盘膝而坐,取出包袱里的金疮药,一旁的戴护卫也赶紧拿出裹伤口的布条。
“你究竟去了哪儿?”嬴逸翔的目光里既有不悦,更有担忧。
袁芯竹吞吞吐吐道:“我……总之我按你的吩咐做完了事,详情以后再说。”
原来之前袁芯竹孤身去了佳卉司,易容成侍女寻找九死还魂丹未果,乘众人救火之际返回,不想路上遇到了弋天宗杀手与弑魂天宫的人交战,只能潜伏耽误了好些时候。好在她于水纹墙未完全关闭时赶到,在接近地面、未恢复如常的水纹墙底部,用劈叉的方式滑了进来。
踏过吊桥,袁芯竹对一旁为她包扎伤口的戴护卫感激一笑,道:“这是在哪儿?”戴护卫道:“是星霓公主让我们下山的密道,说一直通往希望之门,但只有十二个时辰的限时。”
袁芯竹道:“看来这密道内的场景会惑人心神,大家一定要摒弃杂念才行。”
☆、勇探秘径虚实景(下)
就在嬴逸翔与属下按照地图继续寻找出路的时候,柳忞、郁霓影、方海、席乐婷四人带着青玉牌进入祭神殿招魂屋时,发现大祭司沈川穹居然失踪了,好在席乐婷拿过墙上遗下的法杖,照着先前所见的密室开启仪式重复了一遍,水纹墙逐渐浮现出来。席乐婷又在屋内搜寻了一番,拿来盛放九死还魂丹的玉匣、长柄水晶凸透镜和法铃、烛台之物。
郁霓影奇道:“要这些做什么?”席乐婷卖关子道:“姐姐,这些东西待会会有用的。”
大家摸索着往前走,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眼前不再是狭窄的石门甬道,并出现了蒙蒙晨雾,继续往里走了二十余步,气温渐渐温暖如春,还能听见溪水哗哗的淌声。雾散了,前方显露一片草地,郁霓影忽然看到身侧桃花如霞,梨花飘雪,还有彩蝶蹁跹,有个红衣孩童在树下奔跑,身后的少妇追上她,大人孩子嬉笑着滚做一团,少妇笑道:“阿珣,你越来越沉了。”郁霓影吃惊地揉了揉眼,却见孩子已消失,而那似曾相识的少妇朝她张臂,眼中含泪道:“过来,十几年了,让娘好好瞧清楚你的模样。”
郁霓影恍惚道:“娘,你不是很久以前就离开我了吗?”少妇摇摇头,凄然道:“我一直隐居在这里,一直盼你和你爹来接我回家啊。”此时,有几个魇城侍从模样的人,钳制住少妇的双臂,一边拽一边呵斥道:“你尘世缘分已尽,还留恋什么?快走!”少妇被她们拖倒在地,仍是举起一只手凄然哭道:“放开我!你们不能阻止我们母女重逢!”
朦胧间她又慌忙地奔向那边,却见对方的宝剑齐刷刷出鞘,剑网阻拦了她们母女。她拔剑欲奔上前,突然闻到一缕沉香的气息,顿时气凝神定,自我暗示道:“我怎么忘了,娘的墓在鹤鸣山,是爹爹亲手下葬的啊。”她双膝跪地蒙住双眼,半晌后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仍杵在长满绿草的狭窄山道间。
她望着手中的红土沉香袋,再望向前方的柳忞,见他扶山墙闭目喘息——原来方才他居然看到童年的自己在沙滩上戏耍的场景,随后见到与一个少年刀剑对峙后,自己捂着伤口后仰倒地的场景,不禁心惊胆寒,幸好及时克制住了念头。
等他二人追上方海与席乐婷时,见他们亦面色发白、满额是汗。
众人尚未缓口气,脚下的路面突然块块塌陷,他们拔腿往前奔,回头见路面如泥沙入海般隐没,前方浮现一条狭长曲折的石板路,路在山谷间建的波澜起伏,路两侧是打磨得平如明镜的大理石岩壁,此时郁霓影手中盘香已烧去三分之一。
众人再往前走了片刻,前方出现一个凿成巨大骷髅状的门洞,骷髅的眼眶镶嵌着数枚拼成的萤石,闪着诡异的青蓝光芒,骷髅张开的森森白口下便是过道,上下利如斧斤的三十二颗白牙每隔极短时间便如锯齿般紧紧咬合,路沿外是百尺鸿沟,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落。
瞅准时差再侧身斜飞过骷髅口部,对这些习武者们来说非是难事。
他们依次进入白骨门后,骷髅的牙齿霍然合拢,里道顿时漆黑得难以见底。在众人准备点燃火折子照明时,前方的暗道上空陡现二十余双木瓜大小的“红眼睛”,它们闪着炽烈妖异的赤金光芒,在暗道间如同一道道光束密密斜织成立体的光网。
席乐婷道:“这是‘赤瞳’,据图上说明,上面的每一只‘眼睛’都会灼烧穿透人的肌肤。”
柳忞从郁霓影发间拔出一枚银簪,朝一只“红眼睛”飞速掷去,银簪尚未接触到金色的瞳仁,就弯曲掉落。方海又从袖中拿出一枚金钱镖,朝不远处的光柱的地面投影抛去,铜镖像遇到了炽热火焰,顿时化为齑粉飘落。
席乐婷想起一事,朗声道:“让我来试试。”她转动长柄水晶镜,将其面对准一道光束好一会儿,当红光反射回光源某一处的“红眼睛”时,眼中央的瞳仁陡然发出金焰,很快哔哔剥剥自燃起来,伴随一阵浓郁的白烟过后,眼睛便消失于壁上,众人大喜。
如是再三后,所有的“红眼睛”燃烧殆尽,大家才小心踏上石道。席乐婷提醒大伙儿道:“据说前方有个关卡叫做‘镜中迷城’,此关与湮魔殿的操纵者意念相通,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心性,坠入几百尺下的弑魂坑,那儿阴湿一片,让人饥寒交迫而死。”
砰然一声,走在最后的方海一声惊叫,一阵黄色的浓烟竟然从骷髅眼洞中喷薄而出。
“方师弟——!”郁霓影回身去救方海,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众人脚下地面霎时一空,一齐从高处坠落。
通往希望门径的密道内,柳忞、郁霓影等人先是快速坠入一张巨网内,巨网迅速破裂后,四人依次落入一间巨大的镜室里。
这儿的天顶上吊灯明灿,巨大的环形铜镜面面契合组成了整座墙壁,页岩码成的地面分布着奇特图案的凹槽。正在大家保持静默的时候,寂静的室内忽然传来几下有规律的“滴答”声,席乐婷牙齿微颤道:“天顶上好像……好像在漏水?”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抬首仰望昏暗的顶部,上面黑洞洞一片,而先前的声音戛然停止,大家唯有放慢脚步继续前行。
“滴答,滴答……”水声再度响起。
方海一摸脸颊:“什么东西,还黏糊糊的。”他在指间看见了一抹猩红时,惊道:“血!”
大家惊骇不已,仔细仰望方海所站位置的上方,发现一个身影静静倒挂在高高的吊灯上,四肢均系着一根粗长的绳索,活像个拙劣的悬丝傀儡。
倒吊人的脸朝下,殷红的鲜血顺着口角、手臂滴在地面上。
席乐婷认出那人的红色衣袍,惊呼起来:“好像是他?喂,嬴逸翔,你醒醒啊!”
但那个人一动不动,永远都不会再呼应她了。
席乐婷忍不住抽出腰间软剑,准备用剑将捆绑倒吊人的吊绳削断,却被柳忞挥剑适时挡下。
席乐婷怒喝道:“你让开!”柳忞道:“姑娘冷静点,说不定这具尸体是假的,是‘弑魂天’故意引我们触动机关的诱饵。”
席乐婷怔了怔,一时踌躇起来。忽然天顶吊灯旋转,绑着方海尸体双臂的吊绳缓缓放开,尸身头朝下滑动了四五尺,席乐婷看清他的脸,悲痛道:“真的是嬴逸翔!”话刚落音,一件物事从他的衣袖内垂直滑落,众人急忙避开。
“啪——叮!”玉石四分五裂的清脆声在镜室内回荡得格外刺耳,碎裂染血的翠玉落了一地,席乐婷上前捡起留丝绦的残玉,双手发抖,悲怒道:“这是我送他的青玉印,难道真的玉碎人亡?!”
吊绳倏然断裂,嬴逸翔的尸体沉重落地,郁霓影阻拦不及,眼睁睁见席乐婷飞快奔到尸体旁,地面陡然震动,似乎有一道白影霎时从八面镜面上越过,此时,柳忞在铜镜中看到一轮冉冉升起的血月,镜墙突然如折尺般扭转变形,不由地大叫:“大家小心!”
☆、红莲业火唤心魔(上)
(三十七)红莲业火唤心魔
镜墙的地缝间很快溢出云雾状的寒气,同时大家足下的地面轰然沉落。
落地后的众人惊魂未定,发现彼此已被刚刚形成的几面镜墙隔开。
由十几个平面、凸面、凹面的巨大铜镜组成的迷宫隔墙,将处于不同位置的四人分散在三处,其中柳忞和郁霓影在一处,席乐婷和方海孤身一人。
四人呼喊着看不见的同伴名字,却无法越过镜墙。郁霓影看向琉璃瓶,盘香已燃尽一半。
室内气温开始骤降,郁霓影发现周围镜墙表面的光泽褪去,逐渐变得接近透明的墙上浮现出大块殷红的血斑,随着血斑的增多,露出一个个被剥去头皮与青丝的血淋淋的惨白头颅,头颅僵硬地抬起,是一张张充满死气、腐烂露肉的可怖面孔,它们竟都咧嘴而笑。
这些受刑者一同伸臂,低声呼唤着:“来!把头发还给我,快给我……”
正当郁霓影惊骇之时,活死人们木然抬起一只只染血并有淤痕的手臂,有些手已溃烂得露出骨头。镜面陡然震晃起来,与他们照面的手臂似乎隔着薄薄的镜面噼啪拍打着,紧接着镜面如被指尖抓破的水面,白骨森森的手臂穿过镜面,开始拉扯他们的衣摆,仿佛要将郁霓影和柳忞拖入镜墙内。
拿剑奋起反抗的柳、郁两人朝着镜面惨白的面孔挥打了好一阵子,冷汗浸背,却总是难以摆脱那些拉扯自己的苍白血污的人手——直到听闻一声鹦鹉的尖叫后,他们才如醍醐灌顶一般放下剑锋,最终发现他们在攻击彼此。
“幻觉,是幻觉!”郁霓影喘着气,拍了拍心口道。
原来,二人感受到的衣摆飞动是被镜墙细孔上的特殊气流吸附,并非人的手臂拉拽使然。
面对凹面镜组成的镜道,柳忞与郁霓影摩挲镜面,小心移步摸索着,二人抚摸过几处镜面,指端只有冰冷的触感。走到第一个拐弯口,右方铜镜的接缝处飞射出几簇诸葛连弩,纵使他们反应迅捷,肩头也很容易被飞雨般的箭头擦伤。
两人正避开箭雨,忽然脚下地板一空,霎时一同坠入某个镜道窟窿内。
窟窿的上方开始飘起雪花,郁霓影突然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直到呕出一口鲜血。
“我本死不足惜,可是师父尚等着灵药相救……咳咳……”她咳嗽着,然后气息不稳对柳忞说,“你拿走我的包袱,趁现在寻路,如能脱险后请将玉匣送回绮罗宫救人……宝图交予你私藏,求你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