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乐婷贝齿轻咬下唇,道:“好,我不勉强你离开,但请你暂时替我保管《录鬼册》。”
嬴逸翔接过册子,道:“我担心公主与人交手丢失耳坠,可能已经暴露行踪,卢翎他们是机警之人,你回去务必小心应付。”
席乐婷在桌旁来回走了几下,拍手道:“我有办法了!”她向袁芯竹要了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并摘下余下的一只玉耳坠,交给嬴逸翔道:“明天巳时前你们若收到我侍女送来的千纸鹤,就表示我没事。否则,我可能依据城规受刑,严重的话,会被带到后山洞窟中受罚。如果是后者,你们赶紧拿耳坠和字条告知我二哥前去救我。”
等席乐婷走后,嬴逸翔从抽屉里拿出一枚旧指环,盯着它喃喃道:“黎山轻羽,原来是你。”
席乐婷匆匆出了东旭楼,从遥星阁后山悄悄绕路回到映雪楼。
还未靠近楼台,席乐婷就远远见到六角紫极灯如星般遍布楼廊四周,心知大事不妙。
——只有嫡母或外祖母正式亲临某处,城中弟子才会点燃紫极灯。
她惴惴不安踏入楼阶,只见映雪楼正门大开,自己的侍婢男仆一律跪在堂内。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首座上嫡母那双冷冽的凤目,听她冷声道:“你不是得了风寒需要静养吗,怎么还有闲情出去夜游?”席乐婷道:“哦,我想出去运动一下,顺便透透气。”
席紫凰盯着次女的眼睛,道:“你今晚究竟去了哪里?”
席乐婷道:“不过是在主楼附近的山道逛逛。”
席紫凰道:“胡说!”她捻起一枚六角星玉耳坠,道:“你偷偷进了祭神殿,还和卢翎芳姬他们交了手,是不是?!”
席乐婷嘟囔道:“我的一对玉耳坠早就丢了,只是怕城主责怪,没有禀明过您而已。”
席紫凰望着她与长女相似的身形,沉声道:“巧舌如簧,本座就来查证一下。”
她命人关上映雪楼的大门,再打开饲养渡香凤蝶的玻璃笼子,不一会儿,五只蝴蝶不约而同地飞向席乐婷,绕着她的头部打转。席乐婷避不开凤蝶,倍感窘迫,如被人掌掴般涨红了脸。
席紫凰愠道:“果然是你!知道为什么渡香凤蝶绕着你不离开吗?因为你的发顶上有特殊的艾叶香味。祭神殿的屋檐廊柱每隔一月就涂有驱邪的艾草粉,廊下经过者闻不到,但只要触碰到檐廊一小会的工夫,气味就会十二个时辰也难散。”
席紫凰屏退众人,只留下卢翎和日月二使,她继续审问小女儿道:“你为何晚上出现在那里,难道不知触犯城规吗?”席乐婷道:“我向女神祈祷心愿,听说只有冬夜月圆时最灵。”
席紫凰道:“哦,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席乐婷垂首绕着发梢,嘟囔道:“是女儿家求姻缘的私语,不好直接说出口。”
席紫凰疑心道:“就算是求姻缘,被人撞见也不至于大打出手。你急着脱身,一定是想掩饰其他事情。”
席乐婷本是不爱编织谎言的人,索性道:“那我顺便问您一件事,我爹现在究竟在哪里?”
席紫凰依然冷冷道:“他自然是在舍身崖静养,参透天地。你不要绕开话题。”
“女儿有一晚被爹托梦,醒来后百思不得其解。”席乐婷放缓语速道,“城主能如实告诉我丁未年之后,爹究竟是生是死?”
席紫凰眼中杀意一闪即逝,一旁的卢翎也俊容失色。席紫凰平静道:“说什么傻话?你爹还在红莲岭修行。”
席乐婷轻哼一声,道:“傻话说不定能引导真相,还有我亲娘的早死,我师父的不告而别,焉知是不是一场场阴谋?”
席紫凰闻言大怒,厉声道:“我不管你在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你触犯城规必须服罪!日月二使,将她灌下曼陀罗酒,送到神龙窟思过!”
想到神龙窟那里全是毒蛇,席乐婷急忙点足使出“飞花落雪”,如轻燕向门外飞跃,日月二使自两面从容夹围。由于当前不便用魇瞳术,席乐婷撒出手心的护身暗器“星河泪”,二使与她交手间,手臂轻轻一抖,两道冰蚕丝如银蛇般缠住她的左右玉腕。
席乐婷被日使钳制住双臂,被月使扳开下颔强行灌下药酒,她忍不住喊道:“放开我!我是魇城的公主,只有奴婢才会入神龙窟受刑!”
席紫凰冷冷道:“‘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既然你敢欺骗忤逆长辈,本城主也有权让你受重刑!”
当日月二使离开后,席紫凰仰坐叹息,忽觉一双温暖的手已按上她的双肩,替她巧手按摩穴道。席紫凰举掌抚上左肩上那只修长的手,低声道:“这些儿女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若有一个像你这样乖巧,我就欣慰多了。”
卢翎低头一笑,瞳睛清亮如清晨玫瑰花上的露珠。他柔声道:“听二公主方才之言,似乎她知道了城主的秘密。”
席紫凰道:“婷丫头不足为惧。前几日有人闯入舍身崖佛堂后逃窜,那菩提子香气一直蔓延到遥星楼附近,我怀疑这与绮罗宫的人有关,本想在大婚之后彻底查清。怕就怕这丫头说出千洌Ш皇拢虿菥撸鼻氨匦氚阉鹄础!
☆、蛇窟救人情难测(上)
(三十三)蛇窟救人情难测
北山,神龙窟内。
席乐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置于一个三丈多高的平台之上,高台砥柱为花岗岩,柱面是腾蛇蛟龙的浮雕,柱下是三圈锋利的刀丛。高台周围是椭圆形石壁,壁上架有灯台,燃着油脂,壁上还有两处监视和投石用的瞭望台。石窟内有六根石柱作支撑,石柱下方是低矮的圆潭,石柱上、圆潭中或盘旋、或游动着竹叶青、蝮蛇、银环蛇等七八种毒蛇,
停喂数日的蛇群听闻窟顶打开后,吊桥传来嚯嚯的机轮声时,误以为是要投放新鲜食物,纷纷扬起黑碧色的三角头颅,吞吐着火红的信子,好似一簇簇平行跳动的火苗。有几条五尺长的碧蛇扭动着布满反光鳞片的身子想靠近石柱攀援,但还是畏惧柱底的刀丛,又游开了。
席乐婷身上药力渐散,恢复了体力。她走到木栏杆边俯瞰下方,正瞧见白森森的半截人形骷髅横趴地砖之上,一条小青蛇从骷髅黑洞洞的右眼眶游出的恐怖景象,不禁瑟瑟发抖。她望向身后,上面是两面薄板搭成的三角“矮棚”,屋内是一张草席和一床破褥子,还有两个陶罐、一个铁桶,一个木桶,木桶里盛放着霉烂的牢饭。
她忐忑不安却也不知所措,索性不再看平台下方,回到矮棚内。
因矮棚内没有灯火和烤炉,席乐婷只好围着破棉絮盘膝打坐,银牙不禁打颤,心道:“嫡母一听我提及爹爹便避而不谈,分明是做贼心虚。她让我待在蛇窟,就是想将我囚禁而死,好让秘密永存。”
“席紫凰!你若是心里没鬼,就放我去见我爹!否则,有些秘密是纸包不住火的!”
“爹!若您已经被害身亡,我会诅咒幕后黑手被神女无华打入阿鼻地狱,灵魂永不超生!”
席乐婷起身喊骂了许久,已是又冷又饿又累,差不多要躺下时,忽闻矮棚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伸头但见眼前出现曳地的袍角和一双锦靴,抬头一望,居然是卢翎。
席乐婷沉下脸,起身钻出矮棚,抱臂道:“城主是怕本宫吓死或冻死了,特意命卢管事来查看?”她一指木桶饭:“我好歹也是二公主!这种烂糟糟的饭是喂猪的吧?!”
“您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只能将就一下。不过属下也有备而来。”卢翎彬彬有礼说着,将从褡裢里取出的皮水袋和一包干饼绕在手上晃了晃。
她愣了愣,伸手准备去够它们时,本能地往后一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本宫偏不受你的恩惠!”
卢翎一收手,薄唇微启:“公主,属下的确是代城主来问几个问题,您如果配合,这些干粮和水才能留下。”
“无可奉告,你可以走了。”席乐婷端起装饭的木桶,直接将饭团抖落下蛇窟,激起一阵哗哗水声。
又过了一日,卢翎见席乐婷躺在矮棚内已饿得奄奄一息,便命看守人端来一壶肉汤。席乐婷依然咬紧牙关拒食,卢翎封住她的左右肩井穴,命人用汤勺和筷子强行撬开她的牙齿,他则亲自捏着她的鼻子给她灌汤。好不容易灌下一大口,却被她尽数喷了出来。席乐婷骂道:“你不过是狗仗人势,滚开!”
卢翎屏退仆人,放下汤壶冷笑道:“啧,何必口不择言?我知道二公主不怕死,但你这样自我伤害,只会白白送死。人只有活着,才有翻局对敌的机会。”
席乐婷闻言,抬眼皮见卢翎亦皱眉望着自己,他的眼中似乎噙着不屑。她嗫嚅道:“你先解了我的穴道,我要自己捧着喝。”
卢翎道:“公主喝完汤,请如实回答我的提问,若想再玩花招,别怪属下未提醒你。”他解开她的穴道,见她乖乖喝下大半壶肉汤,然后微微喘息。
歇息片刻后,席乐婷脸色方好转,对卢翎道:“我每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必须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才公平。”
卢翎点头应允,问道:“首先,城主想知道二公主是从哪儿听来有关千主公死亡的谣言?”
席乐婷道:“我是从大哥发疯后的话语中推测的。该我问你了,我爹到底是生是死?”
卢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又道:“千主公依然在舍身崖诵经打坐修行,只是近年来患了足疾,不再出崖。他的字画墨宝,公主不是每年都能见到吗?”
席乐婷道:“可是我爹多年不出崖,除了嫡母之外任何子女都不能上崖探望,岂非有悖常理?”卢翎道:“那不是我能回答的。第二个问题,城主想知道公主那晚在祭神殿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席乐婷道:“我想在房檐柱子上泼墨诅咒,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动静。”
卢翎摇头似是不信:“公主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席乐婷轻笑一声:“因为我嫉恨城主一直偏心大姊,只要是能让她头痛的事,我就乐意做上几回。这理由牵强吗?告诉我,为何你们要暗中除掉魇城招亲的入围人选?”
卢翎秀眉微蹙:“招亲的入围人选都是魇城的贵客,何来暗杀之事?”
席乐婷突然扯下他的帽缨,快步跑到低矮的栏杆处,卢翎面色一变,想要上前阻止,却听她喝道:“你,退后!”
见卢翎缓缓倒退了几步,她一脚跨出栏杆,朗声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就索性跳下蛇窟!我若死了你难辞其咎!”
卢翎碎玉般的黑瞳中闪过一丝凉意,仍平静道:“好,我答应你!”
席乐婷道:“你先对雪山神发誓。”
卢翎竖起右手三指,随口发了个毒誓后,淡淡道:“这下公主可以过来了吧。”
席乐婷翻回栏杆,卢翎突然伸手在她的腰间点了两处穴道,席乐婷感到全身真气乱窜,腰腹处奇痒,忍不住放肆地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颤声骂道:“哎呦——无耻小人,你竟敢……呵呵,点了我的……笑腰穴,哈哈哈……”
卢翎道:“二公主,只要你肯如实说出,属下立刻为你解穴。”
席乐婷笑着倔强道:“哈,做梦,我才不会受你这个幸嬖要挟……哎哟……”
卢翎的身子微微一震,仍不温不火道:“既然如此嘴硬,只能让你先笑一炷香的时间了。”
席乐婷笑得泪水溢出眼眶,骂道:“呸,能逼我屈服的人,还在赶着投胎的路上呢,哈哈!”
不多时,卢翎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他连忙闭气,可是身子已经发软,随即阖目麻倒在地。席乐婷也开始觉得迷迷糊糊,好在挂在胸前的药草香囊起了一定的提神作用。
“咚——”
席乐婷笑得下颚酸痛,勉强抬起头,看到穹顶处飞下两个蒙面人——原来是嬴逸翔和席宇辰同时赶到。席、嬴二人见她的脸冻得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嘴角向上咧开,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搞怪表情。
席乐婷被席宇辰解了笑腰穴,嬴逸翔走到卢翎身上搜出了腰牌。
席乐婷跌跌撞撞起身,骤然拔出二哥的佩剑,口口声声要在卢翎身上刺几个窟窿解恨。
正当她的剑锋刺入卢翎胸口半寸时,席宇辰及时将剑拉开,他认为此人毕竟是城主的鹰犬,闹出人命终究不好。
嬴逸翔将虚弱的的席乐婷背在身后,攀着吊绳离开神龙窟顶端。
卢翎睁开眼睛咬破舌尖,拾起自己的佩剑,对准胸前伤处用力一刺!
精钢剑头扎穿血肉的剧痛,在狐裘上溅出一串血珠,卢翎顿时闷哼一声卧倒在地上。他艰难地爬向栏杆,拉下栏柱旁的一根报讯的绳子。他忍痛腾身跃上窟顶吊篮,离开窟顶,发现外面的两个哨卫被点了穴道,阖目靠在墙边。
哨卫穴道被解后醒来,见卢管事衣袍沾血,面色苍白,不禁大骇,连忙搀扶。卢翎虚弱道:“二公主趁我不备……刺伤了我,快带我去……去夕照楼。”
三人在神龙窟洞外的芒草间疾行,准备往离神龙窟最近的窅云岭冰羽园暂避。
刚步入窅云岭山脚下,突然有两柄素色尖齿飞轮飞向他们,席宇辰纵身挥剑拨回,惊道:“霜月轮!糟糕,是大姊来了!”
一身松花绿衫的席嫣然仿佛飞仙般掠过山石,后面湖蓝衣衫的是剑侍桃蹊,二人如飘花般轻轻落至三人面前。
席嫣然一抽宝蓝色长条披帛,将一对飞旋的霜月轮轻巧收回。她的目光在嬴逸翔和席宇辰如冷风般扫过,同时一字一句道:“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
席宇辰立即道:“是乐婷昨晚找过我,留言她无意犯错,事后我打听到她被母亲囚禁在神龙窟。又因为嬴兄与我之前相识,小弟便央请他来襄助。”
嬴逸翔恳切道:“少城主所言俱实,望大公主海涵……”
席嫣然冷冷打断道:“嬴公子,辰弟这般糊涂行事也罢了。你我即将成为伉俪,你私自携带我妹妹,不觉得立场不妥、做法荒唐吗?”嬴逸翔一时语结。
席嫣然道:“识相的话,立刻放下乐婷退下,本宫便既往不咎。”
席宇辰央求道:“大姊,母亲将婷儿囚禁神龙窟实属苛责,她身子娇弱又是初犯,迟早会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