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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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宜城-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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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
  孙老太太听了方觉放心,但既然前往山西,必定是与战事有关的,这一去,只怕是生死未卜。然而老太太生在诗书礼仪之家,虽然是个女儿家,从小也听得哥哥们立志:“男儿毛发密,气血旺,天生之浑厚者,生当守关墙,死亦可填沟壑也。”于是老泪一横,对孙希桥说了他舅舅们少时说过的话,孙希桥听了,又跪下来磕头,咽声对母亲说:“孩儿令强虎习孝悌经典,学西方科学,若得老太太**,必成得气候,也必能尽心侍奉老太太。”孙希桥说得拳拳赤子心意诚,岂料老太太却正色道:“强虎成得气候也好,不成材也罢,但若只念着一己之私,不以家国天下事为重,岂不枉生一个男儿身了!”孙希桥愧得无言对母亲,幸而刘世雄到府造访,老太太便与王妻、燕子继续去看兰心,孙希桥迎了刘世雄进正殿里招待。
  “刘公。”孙希桥语重心长地叫了刘世雄一声。
  公,是国民党内同僚间的敬称,他哥俩个从未用过。刘世雄一听,知道孙希桥这是有事求他,便从刚坐下的椅子上又站起身来,礼让道:“孙兄,有事但讲无妨。”
  孙希桥会意,对刘世雄说:“弟这一去,虽不亲赴前线,然而自甲午海战以来,日寇侵吞我华夏之心从未稍减半分,此战一开,只怕我巍巍华夏,千万万子民奋起抗击,这一两年内必难定输赢,弟走后,家中老幼无个男丁照料,甚是令弟忧心,还请兄长念及十年私情甚笃,稍有留意才是。”
  刘世雄听罢,复又坐下,笑对孙希桥说:“孙兄莫是忘了?咱们两家可是结了亲的,我若负情,只怕剑儿那臭小子不肯呢!”
  孙希桥听了刘世雄的话,心下放心,举茶敬刘世雄,和他对笑着,畅聊起来。
  孙老太太到了兰心房间里,孙德艺和碧菡连忙迎起来。正巧凯琳也在,她正向她们母女讲述圣主耶稣的故事,见老太太进来,倒像是忘记了之前在强虎房间里的事情,也热情地迎过来。孙老太太对她却仍然不满,加之心情沉重,也不正眼看她,扶着燕子的手就在桌子跟前坐下来。凯琳受了冷落,摊开双手做出一个非常无奈和不解的动作,一边看着碧菡说:“Why?”孙德艺见老太太不喜欢她,忙示意碧菡将她带去自己的房间。随后,孙老太太问起兰心的病情,兰心欠身回答已经好了许多。老太太便又说:“这就好,”接着转向孙德艺,“为娘的疼儿女,世间莫不如此,但只万物至极,总有个变数,古来今往,儿女孝贤的,未必都是慈父良母所养,相反,为子不孝,为女不淑,究竟是被父母宠溺的多。”孙德艺听了,不敢做声,连忙站起来,垂首听着。兰心也听出老太太在责怪母亲,却不敢分辩。老太太见她母女二人默不作声,便也缓了情绪,接着说:“往后桥儿不在,强虎的学业就都得指托你了,桥儿就这一根血脉,断不可不严厉教导。”
  孙德艺不明白婆婆的意思,便推诿道:“老爷纵是忙碌些,却也从未在关切强虎学业的大事上偷过懒的。”孙老太太方才想起,她们母女对孙希桥调往山西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便哈哈笑了,转脸对王妻说:“我这老太婆,只怕是不中用了,桥儿才回来告诉了我,我只当他们母子几个都知道了呢。”王妻含笑答应:“老夫人心里终究是舍不得吧,只惦记着儿子,倒是把媳妇、孙儿们给忘记了。”孙老太太听了更是大笑几声,歇口气后,接着王妻的话说:“我哪里是舍不得,生养个男儿,逢着太平盛世,尚可指望着他出人头地,迎上国难当头了,便只当是身上掉下来一块骨头,在自己怀里抱了那么几年,终究还是要落到地下,埋进黄土里才是它的归宿。”孙德艺略听出些端倪,忍不住问:“母亲这么说,莫是听说了什么事了?”孙老太太就把中日开战,和孙希桥接到调令的事情说出来,孙德艺和兰心听着,都无比心酸,怎奈老太太面前,俱不敢哭。
  老太太略坐片刻,就起身要回去,孙德艺忙起来送,老太太让她陪着兰心,兰心听见却说:“父亲既然回来了,我也随老太太和母亲去拜见父亲,今日不去,只怕往后会愈发的想念。”孙德艺正欲告诉女儿,随后会和她父亲一起来看她,不想老太太却欢喜了,说:“我素来看雪丫头识大体,仅是这一点,就比她母亲要强多了。”王妻听了附和着老太太笑了一阵,便同燕子一起,扶着兰心下床来,然后孙德艺扶着老太太,王妻和燕子一起引着兰心下了楼。
  到得楼下,孙老太太又对孙德艺玩笑着说:“你到后面去管着你女儿,我也用不着你扶,只怕你一心惦记着后头,倒是要绊倒我了,还不如我自己扶个拐杖走路强呢。”大伙一听笑了,孙德艺便和燕子换了换,与王妻一起搀了兰心出来。进入正殿里,刘世雄仍然未走。一见老太太进来,忙起来问候。让过老太太坐下,刘世雄问起兰心病情来,兰心听见刘伯伯的声音,连忙起身行礼。刘世雄喜欢得亲自跑过来扶她坐下,待她坐稳,才回到自己座上,与老太太聊起来。
  孙老太太问:“桥儿被调往前线,敢问刘厅长是否也与他做伴同行的?”
  刘世雄恭敬回答:“老夫人何苦为难刘某,咱两家都已做了亲,这么称呼,岂不是见外了?”
  孙老太太笑说道:“家事且做家事论,那我老太婆就妄自尊大啦,这么大胆问你公干,只是盼望桥儿同行能有个好伴。”
  刘世雄爽朗笑答:“既然咱们结了亲,是一家人了,这家里总得留下个看家的,我就留下来照顾咱们一家老小了。”
  老太太知他向来风趣,更开心了,然后问起他家中近况,便说:“我老太婆近来手上懒了,腿脚也懒了,竟然连大门也不肯迈了,前些年到贵府里认过门,此后居然就没再去过,倒是还记得你家里那木楼,真真比当年紫荆城附近的天下第一楼还别具特色。”
  刘世雄连连摆手道:“老夫人谬赞,论起这居所,同僚们都羡慕您这里的王府呢。”
  “依我老太婆看,还是你那楼高独立的气派。”
  刘世雄喜了,道:“老夫人若不嫌弃,常到寒舍走动走动,若是嫌那脚夫不稳,使唤个人告诉刘某,刘某令警卫来接,若是老夫人嫌那轿车味儿重,那刘某只好亲自来,徒步背着老太太回去啦。”
  “使不得,使不得!只怕越老越不中用,哪里都去不了咯。”孙老太太说着,笑得舒畅,连腰板也都直了起来。
  “往后兰心过了门,不须刘某来接,只怕老太太就要惦记着去看孙女了。”
  孙老太太听见,笑得更欢,孙希桥夫妇也都随着笑了。兰心听见刘伯伯说起两家结亲的那句,就已经在心底犯嘀咕,而后听到这里时,便全都明白了。虽然极不愿意,但不好在众人面前流露出来,心里却又急得不得了,只好伸手拉住她母亲的胳膊。孙德艺知道女儿心思,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可当众恼怒,兰心也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顿时感到孤立无助,就只能在所有人喜乐的笑声里,独自含悲伤感。
         

  ☆、第四十九章

  孙德艺为夫君收拾好行装,临行时一看,竟是连半个家都搬去了。孙希桥怪她:“莫不是要终身不见了?竟然将我分了出去!”孙德艺忙制止他的胡言乱语:“怪道母亲常常说你,儿女都要成亲了,自己还比得个孩子。”孙希桥调皮地笑了,忽见母亲送出来,忙绕开悲戚的妻子,迎上母亲跟前。孙老太太引兰心、碧菡、强虎三个在东厢门前停下,老太太伫立定神,兰心等三人默默含悲;孙希桥见这一情景,心中别离惆怅更甚了,跪在母亲膝下,发出一声闷响,而后才说道:“日——后家中一切,有劳母亲费心。”老太太神思稍定,厉声说道:“君所思有重社稷,臣所思有重君事;丈夫远游,当思天下未平,仇敌在前,万死不可辞也。”孙希桥连忙叩首答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当以一石之躯,填拒敌之城垒,报效党国之恩。”老太太含笑默许,命强虎、碧菡扶起父亲,随后不待他们妻儿几个诉尽离情,老太太便催促孙希桥出发了。
  孙希桥简单嘱咐过强虎和碧菡,又恋恋不舍地抚摸兰心一遍,然后一转身,大步朝府门走出去。孙德艺心头肉随风一掀,急急地跟到门口,兰心姐弟也跟出来,只见孙希桥回首一顾府门,就迅速地将目光停落在门廊里秋水满溢的妻子面上。待自己也泪涌鼻侧时,才扶正帽檐,迈脚上车,坐在急性子的刘汉冉冉徐行的黄包车里走远了。
  孙德艺早在车出巷口之前就看不见丈夫的影子了,泪水如洪,飞流如瀑,视力水平和眼中瘀血的女儿差不多。母子四个失魂落魄地零落在门前石柱旁,忽然听见院内彩霞母亲一声嚎叫:“老太太!不得了啦——”兰心三姐弟旋即转头向内,几个丫头、家仆也纷纷朝大院中探头望去,孙德艺惊闻叫喊,泪水像是作假似的立即收住,绫绢一点,扭身进去了。
  此时院中惊慌一片,彩霞母亲手足无措,只哭喊着:“快叫夫人!”袁尚民也焦急如焚,想挤进人群中去,无奈自己还得丫头扶着,听见彩霞母亲慌乱无神,不得不大声喊:“先扶老太太进去,快去请大夫!”
  孙德艺急赶进来时,老太太已经被侍弄到了后殿起居的房间里躺下了,一眼看去,只见老太太双目紧闭,浊泪缓流,口中喃喃乱语,四肢早已僵化,麻木如枯。强虎不待母亲跪哭上去,早已扶在祖母床沿边流泪,在他的印象里,只有自己和父亲犯错时,祖母才会表现出眼下这般严峻僵硬的表情,而大多数时候,老人家总是朗朗大笑,淡看乾坤。很明显,这次是父亲的错了,祖母很伤心。强虎捧起祖母的一只手,泪水滴落到她手背上,正要合上双手握住祖母时,自己幼嫩的手掌却被祖母轻轻地捏成了拳头。他立即低头看去,果真看见祖母枯瘦的手指蜷曲起来,再望望祖母脸上,老人家微微地笑了,那笑容有些倦懒,却在满屋子的啼哭声中凸显出坚强。
  祖母是极度要强的,这一点,是孙府里主仆皆知的事情,兰心、碧菡和强虎,更是深感祖母的威严。老人家一声呵斥,如雷捶地,立刹住满堂哭泣。
  孙希桥远赴战场的悲伤气氛,并没有成为笼罩孙府屋檐的阴云。老太太训斥了哭泣的儿孙,随后当他们各自回屋继续流泪时,老人家却紧咬牙关,在后殿里心角处暗暗痛哭。被丫头请来府上的大夫,莫名其妙地被拦在了府门之外,孙门上下,个个寂然。孙德艺一面含悲,一面担心女儿因悲伤流泪对眼睛造成更甚伤害,心忧焦虑时,恰巧凯琳和她父亲前来造访,才勉强制止住母女三人的悲伤。
  碧菡很快就将悲伤淡忘了,和凯琳在一起畅聊,竟然像是西药止血般的奇效。午后兴尽时,碧菡告诉凯琳:“The day after tomorrow is Qianghu birthday。”凯琳一听,喜上眉梢,轻声朝碧菡说:“On that day I will give him a surprise。”碧菡想要提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惊喜,然而凯琳只透露给她:“It’s a secret。”随后凯琳的父亲工作完来接她,她便起身与碧菡姐妹告别,而她的离开,也带走了姐妹二人短暂的欢乐。欢乐腾出位置来,屋子里迅即像汇聚洪水一样充斥满阴霾。
  不过它也会像洪水一样很快地分流消散。
  因袁尚水回了部队,彩霞嫁过去后,一直没能回门。袁正德便修书与孙老太太商量,征得彩霞母亲同意后,将回门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三日,正巧回门后,二十四日便是强虎生日,老太太嘱咐舅老爷要为强虎登台献艺,袁正德欣然应允,也携了妻子,备厚礼而来。
  暖阳照亮孙府里每一处阴暗,将这府中一夜流淌的眼泪烘干,用它烈烈的光和热,唤起每一个伤心整夜的人。孙德艺前来问母亲早安时,才发现老太太早已经在院子里吩咐布置了。婆媳俩相见,孙德艺立即不安地问候母亲:“母亲怎么亲自招呼起来了?这些事情自然有王嫂子安排的。”老太太笑道:“这会子可不比往日里了,往日舅老爷前来,一切由得她来安排,或是耗费多些,也只是为了不辱你的脸面;而今做了亲家,若是破费多了,或被家人说闲话,若是排场小了,又恐在你这儿落下不是。”孙德艺听过母亲叙述,连连自责有失思虑,又赞过老太太体贴家下,才劝她进去休息,自己接着布置起来。
  十时许,袁正德夫妇护着彩霞姗姗来迟。孙府里众人早早地就在府门口迎候了,孙德艺携强虎、碧菡在门廊上迎候舅父、舅母,彩霞母亲则是更甚,脖子都望长了,一见袁家车架拐进巷口,就小脚急迈,跑下门阶去迎接。及袁正德下马来,孙德艺携儿女忙上前去问一路风尘,紧接着拥了舅母和彩霞下车,一大群人密密地步入府中。
  彩霞母亲见到女儿,二话不说先大哭一通,夫人、亲家和女儿反复劝阻才稍微缓了些声。一路哭哭啼啼进了府门,绕过照壁,任然哭声不止。此时老太太听见传报,得知舅老爷和舅夫人到了,亲自迎到正殿院中来。听见王妻啼哭抽泣,便笑言:“这女儿回门是多喜庆的事,别煞了喜气。”彩霞母亲一听,这才抹泪无声。彩霞见了老太太,也忙放开母亲手臂,随袁妻出了人群上前请见。孙老太太与袁氏夫妇互贺喜庆,然后拉过彩霞,欢喜地说:“多日不见,这孩子更圆润了,”接着抬眼对彩霞母亲道,“可见舅老爷、舅夫人十分疼爱的。”说完领着众人大笑起来。
  请了袁正德夫妇进正殿厅中坐下后,王妻命人上了茶,随后便要下去做事,孙老太太制止道:“今日彩霞回门,理当你和亲家叙叙才是。”王妻辞说午宴尚未备妥,仍要下去。孙德艺便劝:“午宴等事,都已让邢嫂子做主安排了。”王妻依然犹豫着,不料碧菡插话说:“我说王嫲嫲你也就别推辞了,今日个一早我就留意到您换新衣裳了,不是为了彩霞姐姐,难道说是穿给我看的?”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老太太更是乐不可支,笑骂道:“菡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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