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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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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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草还在历阳,但说好的犒劳北府军的军饷却没了下文。皇甫道知的落井下石,气得杨寄一把把头上的鹖羽武冠掼到地上:“妈妈的!该死的皇甫道知王八蛋!抢老子的功!抢老子的兵!还抢老子的钱!!”
  前两者,尚可忍,抢钱之仇不可忍。
  沈岭拨着指甲,慢悠悠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再说说,北府军怎么有那么大能耐,八千个干掉了一万个?“
  杨寄胸口起伏,端了杯水喝,凝神想沈岭的问题,才让自己平静了一点:“北府那帮家伙,一半是周围郡县的囚犯,强盗扒手奸污犯,啥没有?在狱里天天吃发霉的牢饭,还经常被克扣,一肚子戾气正没处撒,听王谧说江边的桓军吃的都是肥猪肉炖蘑菇,口水流下来都能淹死桓军了。为了抢吃的用的,上去就没客气,又是背后偷袭,钉耙锄头也有暗劲儿啊!”
  沈岭点点头:“多好!这样一支队伍,只抢到了几碗肥猪肉炖蘑菇,势必是不满足的,送到吴云峰那里上上规矩。”
  杨寄忽然明白了,这下乐得差点没把刚刚喝的水喷出来。
  杨寄在所住的郡牧衙署仓库里,把亮汪汪的铜钱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仰着头算着:“这么点钱,要是分给一万两千个人,每个人也分不到多少;要是再分到北府的一万人头上,又要打个对折。少了,还不如不分……”
  这些明晃晃的爱巴物儿,让穷了半辈子的杨寄爱不释手,趁人不注意,先抓了两把揣自己的腰囊里,然后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转天,他这里的斥候飞马传来重要的消息:荆州都督陶孝泉和巴陵刺史陈乔之,各带水陆军伍,前来建邺勤王,两边的人马加起来,有三十万之众,就算和桓越一对一地打硬仗,也颇有胜算。沈岭翻阅着军报,翻来覆去大概都要翻烂了,突然把杨寄拉到书房里,摒绝从人,关好门窗,说:“我想了又想,还是我去一趟桓越那里吧。”
  “你去?”
  沈岭点头:“只有我去,除你之外的其他人,谁能把全本西厢记放在肚子里?你是主将,又不能走开。”
  杨寄奇道:“你去干什么呢?”
  沈岭说:“助桓越一臂之力。”
  “你想桓越赢?”杨寄大诧,“你不是一直说,桓越不得人心,不得势力,将来不能成功,跟着他没戏的吗?”
  沈岭说:“可是如今,你仅仅就一万多点人,一座孤城在手。连老婆孩子还不在自己手边。等下建邺皆大欢喜了,就是你这条走狗被烹杀的时候了。到时候,你是一个人和全大楚的力量对抗,还是奴颜婢膝求他们放过阿圆,自己愿意以死谢罪?”
  杨寄惊呆了,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近来在沈岭的逼迫下读了几本书,兵书有,史书更多,想想淮阴侯韩信,想想梁王彭越,越想越觉得心寒。“可是……”他喃喃说道,“桓越现在已经急红了眼,我又等于做了背叛他的事,你孤身去他那里,有个好歹怎么办?”
  沈岭笑道:“你就当拿我做赌注,打了一场赌吧。”见杨寄神色焦急,又抚慰说:“我心里有谱,除非桓越见都不愿意见我,直接拉出去砍了,否则,我总有办法说动他。你换个角度想,桓越此时被两面夹攻,他最想的莫过于哪一面可以喘息一口,说不定我过去,正是急人所急,雪中送炭呢。”
  原来这位二兄,虽然不是赌徒,却也不失赌徒的心态。杨寄看他笃定,心里的忐忑也减少了不少,准备停当之后,派了几个得力的亲信,送沈岭前往。沈岭在帮助下上了一匹矮马,回头对杨寄说:“如果我不测,你切记不要为我争任何东西,让事情悄无声息过去便是了。”
  杨寄看他深邃的眼神,略一想就明白:沈岭此去做的是游说的事,却是为他杨寄私人,而不是为公,万一有哪里存心作祟,也能做出一桩祸事。他果然思虑周密,不留痕迹。
  前线的战局,通过建邺和历阳的斥候传递来一道道军报得知。总而言之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杨寄的担心却不完全在这儿,他白天带着士兵夯实城墙,挖掘周边的防护沟,检查水中的铁索,晚上闭上眼,眼前乱糟糟就是沈岭、沈沅和阿盼众人,一时在笑,一时在哭,一时又血泪淋漓。
  桓越所在的淮南郡在历阳西南,黄梅雨季即将到来,道路泥泞,而空气中常因雨雾而显得污秽灰暗,到处都是雾蒙蒙的浊黄色。这一天,驿路上远远三骑打马飞驰而来,杨寄眸子一亮,旁边一人凑趣道:“必是沈主簿回来了!”
  杨寄的眸子却又暗了下去:“不是。沈岭的骑术可没这么好。”
  来人是王谧。城门口放下吊桥,让他过了护城的河道,瓮城两边严阵以待,王谧自己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的。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里头第二道城门边等候着,轻软皮甲,外头是绛红色的厚缯斗篷,是这昏黄天色中的一抹闪亮。
  杨寄微笑道:“回来了!都瘦了!”
  王谧伸手擦了擦额角的一块干涸的褐色血迹,突觉鼻酸,几步上前,未及沉下身子,已经被杨寄有力的手一把挽住:“王参领,此刻不是闹礼数的时候。快把前面的情形告诉我!”
  王谧鼻尖微微泛红,吸溜了两下才说:“拉锯战,好难!”
  “北府军……”
  这下,对面的鼻尖和眼圈是彻底红了,王谧轻轻嘟囔了一声,大概是不宜与闻的骂人脏话,然后才正色对杨寄道:“吴云峰根本不把人当人!”
  杨寄听他说了才明白,原来,北府军人色混杂,虽有不少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市井平民,但也参杂了一些来自周边监牢里的犯人。吴云峰得到这样一支队伍,非但不感激建德王的厚意,反而视作仇雠,格外歧视。打仗时最艰难的地方、死人最多的地方都派北府军的人去,战死的人多,还笑称“又为国家除害了”。几个贼囚犯恼了,说了几句牢骚话,结果马上人头被割了吊在辕台的旗杆上示众。
  这会儿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是估计也快熬不过去了。
  杨寄冷着脸听,许久才似对周遭的人在说话:“这些不是穷出身的官员,哪里把百姓当人过!”
  于是,大家也愈发觉得,只有在杨寄这里,自己才有了人的尊严。因为这点子的同仇敌忾,军心愈加团聚起来。而杨寄“爱兵如子”的好名声,也是不胫而走了,惹得历阳之外的四方军队士卒们,无比钦羡。
  望眼欲穿中,沈岭也回来了。他身子越发显得瘦了,裹在脏兮兮的宽袍里,眼睛下面一圈郁青色,但他见到杨寄,却眉眼舒展,对他一笑:“我回来了。”
  知道是好消息,杨寄心里微微一定,又知道与沈岭的交谈不宜让外人听闻,所以首先把他让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才问:“我都急死了。你是什么打算?桓越信不信你?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沈岭端过案上的水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壶凉茶,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笑道:“你别急嘛,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我在争取让阿圆到你身边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沈岭点头道:“我见到桓越,先和他打了招呼,说杨领军的妻小都在建邺,要他明着帮忙,等于是把‘叛国’两字写在他的额颅上,完全置家人子女于不顾,确实不大可能。桓越倒也颔首,并没有为难我,只是问,京口杀出来的北府军,为何打着的是‘杨’字的旗号。我说,此乃庾含章的诡计,杨领军毕竟有英雄的名号在,可以唬人,看现在,北府军不就是尽在长水军中服役吗?这样桓越算是信了五七分吧。”
  “其次,建邺是国都,举国之力都在那头,广陵、京口、历阳,以及南边的大片领土,都在皇甫氏的手中。想要一举破国,该在荆州援兵到达之前,这会儿时机已经过了。但是,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欲规中原者,必得淮泗。如今趁荆州、江陵、巴陵三郡空虚,反客为主,得荆州而扼江左,才是长远之计。
  他又说:“我听你说过,陶孝泉和陈乔之,一个是庾含章的人,一个是皇甫道知的人,面和心不和,是吧?”他见杨寄点头,便笃定地又说:“所以,我和桓越说,想对付分兵对抗两人,难度太大,不如单个击破,另一人必不来救。到时候,便可以趁虚而入,反颓势为胜券了。”
  这里的关系,杨寄在这些日子的琢磨中,已经明白了。“那么,阿圆怎么到我身边来呢?”这是杨寄最关心的事。
  沈岭目视杨寄,一字一字清晰可闻:“你想好了,那是一条计谋,更是一场泼天大赌!”
  

  ☆、第87章 广陵潮

杨寄只愣怔了片刻,便笑了:“二兄,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赌博,没啥不敢的。何况有你在。你说罢,是什么样的计谋,怎么赌?”
  沈岭稳笃地慢慢道来:“桓越用兵的才华也不差,他打陶孝泉或陈乔之之中任意一个,赢得应该没有悬念。建邺由皇甫道知这样胆小心虚的人把守,估计也不会救援,桓越若走荆州,皇甫道知想的是早早把‘神’送掉拉倒,不会拼尽全力赶尽杀绝。而桓越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念和自负,所以,我劝他,握有荆州之后,截断江上航道,亦即截断建邺到广陵一路的粮道。”
  “那,我们自己不是也要挨饿?”
  “对。”沈岭说,“你就别再纠结那些钱啦,趁建邺那里还不知就里,赶紧多要粮。我看你没有拔除历阳附近的青苗,也是明智得很的。底下会有一阵子,所有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然后呢?”
  “然后,我劝桓越称帝。”
  杨寄的眼睛又瞪大了:“啥?桓越称帝?!”
  “对。”沈岭笑微微的,“桓越手中的小皇帝,很快就没啥用了。但是,可以唱一出‘禅位’的好戏。他名正言顺得到皇帝的禅位,就有力量号召天下人马,对抗朝廷。”
  “那这和阿圆有什么关系?”杨寄垮下了脸,不甘心地问道,“他做大了,难道皇甫道知就出建邺城投降了?”
  沈岭说:“你觉得桓越称帝后,事态会怎么发展呢?”
  杨寄有些关心则乱的烦躁,被沈岭这样抽丝剥茧地追问,急得挠头皮,挠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谁服气他啊?!你是想再造一个乱局,让我有机会?但是若是我继续和桓越作战,建邺那里不是更要卡着阿圆不肯放吗?”
  “军中一般不许带家眷,唯独一种情况除外。”沈岭冷静地说,“若是你在朝廷的要求下带主力前去荆州平叛,而桓越在你的默许之下悄悄派兵包抄历阳,两下交错开来,朝廷必将大乱。”
  “庾含章那里要鼓动士气回程来救建邺,必须让你有星夜兼程回来的理由——杨领军的妻儿在历阳,杨领军才不敢疏忽怠慢,就算被玩于股掌之间,也只能咬牙忍了。庾含章深知阿圆的重要,所以,他一定会故意把阿圆放在历阳这处险地,以期你火速归来,不让历阳落到桓越的手中。那时候,你只要抢占到历阳,阿圆不就和你团聚了?”
  杨寄的嘴张得近乎可以塞下一整个馒首。打仗的时候,他算计精准,常常打逆犄之战,赢得不可思议;但把控人心,玩弄权术,又实在不及沈岭。这场赌局,主动权都在“庄家”手中,甚至在桓越这个对头手中,随便哪个环节疏漏,他和阿圆就是万劫不复!杨寄本能地摇着头,不断地嘀咕:“慢来慢来……这个我要想想……”
  “你想吧。”沈岭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退出了书房。
  清晨,西府军早早开始操练,他们的领军杨寄却少有地迟到了。他眼睛下头一圈黑,神色萎靡,被早晨还带些凉意的风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平常的英武姿态。他看着大楚的军旗迎风飘扬,发出“呼呼”地响动,那淡青色的旗帜上,一只玄黑的螭龙盘踞着,感觉十分压抑。
  杨寄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亲兵道:“这旗难看,换面白虎旗好了。”
  沈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笑道:“古来称白虎为‘驺虞’(1),乃是仁义祥瑞之兽。我们便做些这样的驺虞旗幡,既应了那个传说,又表明我们乃是仁义之师,不阿附任意一边,指挥进退也比较得当些。”他见杨寄漫漶地随意点头,便帮他吩咐了下面的人,命用绛红色为底色,上绘黑纹白虎图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阿末,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杨寄苦笑道:“我别无良策,赌罢!要是赌输了,我和阿圆一起死就是了。”
  于是,一切进展和沈岭的计划一模一样。大楚盛祺四年,亦是天兴元年,初秋,在这个莫名其妙有两位皇帝、两个年号的奇怪年份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皇帝——由白痴皇帝皇甫亨下旨,禅位给“上柱国大将军”、颁赐九锡的“太师”桓越。桓越假意推辞了两次,就毫不客气地换上皇帝的通天冠与衮服,立国号为吴,在武昌建都登基。他把控江陵和荆州,水军上至川蜀,下至江州,气焰腾腾。
  而建邺方面,时局变化亦是极大:
  之前,陈乔之迎战桓越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丢盔弃甲,而陶孝泉不顾建德王严命,硬是见死不救,坐视陈乔之战败身死;
  被压迫已久的北府军哗变造反,竟杀掉吴云峰这个主将,挟战船两千艘,投奔他们心中的英雄、爱兵如子的中领军杨寄;
  杨寄听从朝中太傅庾含章的命令,安抚好北府军,留了三千西府军守历阳,余外的所有人马,随着他一起向西攻打武昌。
  桓越封江之策,苦了沿江的百姓,在秋粮未熟、存粮不足的时候无粮食下肚,而杨寄随军粮草充足,饿肚子的人哪个不向往!所以他的人马亦渐成声势,沿路发展到十万、二十万之众。
  庾含章看着这个混混儿赌棍,做大到如此地步,却因形势发展,一切皆无可避免。他也只能听着皇甫道知的牢骚,冷冷地回应他:“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杨寄当年有白虎煞星下凡的传闻,果然老天爷帮他。大王你说,我们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皇甫道知脸色阴冷:“太傅说得好!看着他杨寄平地起高楼,玩无本而万利的花样,大约太傅颇为自诩识人之才呢!”
  庾含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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