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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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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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坐了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象牙摇杯,摇一摇,里头传来玉石玎琅的声音。
  杨寄也学他的样儿,坐在叠起的自己的斗篷上,接过那摇杯看了看,咧嘴笑道:“嗬!到底是当皇帝的!樗蒲骰子也用玉的啊!”那玉制的骰子,雕琢得巧妙:一面是白玉,一面是墨玉,黑白分明而又是天然形成的,虽有人力智慧,到底更靠天工。杨寄捂住摇杯,听着杯子里玉石相碰的妙音,可惜,原本带漆的木头骰子落下时黑白两面声音的差异,这里一概听不出来。
  叱罗杜文也笑道:“我也试过分辨,可惜实在没有差别。用这个赌,谁都别想耍千。”
  “还想赌?”杨寄笑道,“我是个赌棍,但都不是时时处处都想赌呢。陛下你说,今日战场上咱们来这一出,拿什么做赌注好?你赌输了,反正输的都是你的;我要输了,输的可是别人的。”
  叱罗杜文微微笑笑:“那我们只赌你有的东西就是了。”
  杨寄说:“我有的东西?你想要我的钱,还是我的眼睛鼻子、胳膊腿儿?”
  叱罗杜文笑道:“我要沈沅。”
  杨寄顿时色变,冷着脸说:“你开什么玩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非认准了我老婆?你们北燕全是汉子,没女人的么?”
  叱罗杜文见他急了,反倒显得悠然:“本来嘛,沈沅也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我当皇帝后,也有不少贵臣献女进宫。但是,我们国家的规矩,必须得手铸金人,才能当上皇后。她们无一成功,没这个命啊。而我的太史令夜观天象,说南边楚国白虹贯日,是帝王不稳、国将大难之象;但同时五星聚于牛女,氐宿云气明亮,是大贤大德、有主后宫之相的贵女将协助夫运。”
  他看看杨寄皱着眉、斜着眼、抖着腿,一副不屑的模样,接着谆谆说:“牛女星的分野正是吴地和扬州,岂不是沈沅的故里?我又叫宫中傩师钻骨为卜,卦象指示,此贵女曾与我两回失之交臂,其一正是天狼横空,其二正是烈火焚垣——你说,这不是天命又是什么?”
  杨寄冷冷道:“难道你们那个搞巫术的家伙没算出来?抢人老婆干犯天道,会遭报应的。这事不是失之交臂的事,是压根儿就不可能的事!”
  叱罗杜文冷笑道:“天道非人力能变。怎么,你是想叛国自己当皇帝,所以也要把这个天命富贵的女子留着自己用?”
  “狗屁!”杨寄朝砂石地上粗鲁地吐了一口唾沫,“你抢人老婆还抢出道道来了!”
  叱罗杜文摇摇头说:“何必撒粗?你既然是大楚的英雄,一个女人可以换得两国息兵平安,有何舍不得?要不,我们还是摇一场樗蒲,让这五枚骰子来决定沈沅的来去。”
  杨寄愤怒地摆摆手:“谢谢!这场赌,我不参与!”
  他们并没有玩樗蒲赌博,杨寄已然明白,叱罗杜文冒这个风险,就是为了在人不多的时候和他谈这几句狗屁的话。但是他还没弄懂,叱罗杜文是真的想要沈沅,还是故意在激怒自己,或者兼而有之。所以杨寄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我劝你别多想了。我们大楚的女人,从一而终,不会得陇望蜀。你要是缺漂亮姑娘,我叫我们陛下给你找几个就是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耳朵竖着,怕叱罗杜文偷偷在背后使坏。但叱罗杜文只动嘴皮子,声音又冷冽,又带着热情,如同冰棱戳人,第一感觉是滚烫的:“好吧,好好说你不愿意听,那我也不必跟你商量。求和亲的国书很快就送到你们皇帝那里,看看他能卖臣下卖到什么程度!”
  “卖臣下”这三个字形容得太准确!皇甫衮还真什么都做得出来——毕竟沈沅已经被休了!
  杨寄哪怕一直在暗暗叫自己冷静,这会儿也不想冷静了,他“刷”地拔出腰间的短刀,扭身朝叱罗杜文扑去。而叱罗杜文反应亦很快,也是瞬间拔刀。两柄寒刃被两个膂力惊人的男子挥出,“当”地碰在一起之后犹发出令人窒息的“铮铮”之声,火星四溅。两边鸦雀无声的士兵们,在这震耳的声响之后,突然同时爆发出呐喊。苍茫的戈壁立刻回荡起洪荒之响,连着天边赤红的卷云,也一道涌动起来,连着远处的大风沙,恍如一道血色幕墙压面而来。
  杨寄死死瞪着叱罗杜文鹰一样的眼睛,看见眸子里倒映出的那个恶向胆边生的自己,也感觉出叱罗杜文眼底的丝丝窃喜。杨寄突然悟过来,情知自己又一次把软肋展示在别人的面前,悔亦无用——叱罗杜文敢拿他自己的安危打一场赌,来找到对付杨寄的法子,确实也是不世出的名将大才,更是不世出的泼天赌棍!
  叱罗杜文笑道:“这样子难看的吧?你不嫌丢人,我嫌呢!毕竟我的手下都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武功卓绝,就是打赢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呢,可输得起?”
  杨寄恨恨地笑道:“没啥,我原本是个杀猪的赌棍,赢了你,和杀了一头力大灵巧的猪也没啥不同;输了,也就是被猪拱了。”
  嘴皮子讨巧完全无用,然而两人均知此时不宜恋战——他们身后亲卫扈从的马蹄声已经急急地响起,若是他们不后退,大概真的只有拼到你死我活一条路了——“两败俱伤”这样的赌注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所以,都很见机地数了“一、二、三”,然后两刃相让,彼此扯扯唇角,都把刀收回了鞘中。
  杨寄有点不战而败的感觉,强撑着自己的举止不落下风。但叱罗杜文明显是占了上风,回身上马后连盔甲都不愿再戴。他意满踌躇地远远对杨寄一笑,竟然下令退兵了。他们的万人大军,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黄沙风暴中,仿佛完全不在意这漫天遮蔽的风沙一样。
  而且,叱罗杜文的国书,真的写了。
  不止写了一份,而是不知写了多少,传示楚国各地。
  不仅写了他要求娶杨寄之妻,而且大肆宣扬杨寄之妻有皇后命格——大家头顶的星空、傩师手中的兽骨,都已经显示出这个征兆来了。
  楚国的臣民始于惊诧,继之于窃笑,然后纷纷观望皇帝皇甫衮的表决:北燕的蛮夷指名道姓要娶人家的妻子为堂堂一国皇后,还真是不嫌弃女子的再嫁身份,不在乎女人的贞操节烈啊!
  但是,之于杨寄而言,要沈沅,等于叱罗杜文兵不血刃,在杨寄和皇甫衮之间离间:皇甫衮答应的话,杨寄自然跟他没完,楚国内斗开始之时,就是北燕胜利之望;皇甫衮不答应的话,战乱还不知要延续多少年,朝中大臣和大部分百姓自然也不愿意。他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天气转暖的时候,一般北边就不大爱动武。叱罗杜文发出国书,撤掉了百万大军,施施然回到代郡的国都——抢来的粮草,获胜的希望,无一不让他满意。而杨寄,匆匆地重新检视水师,安排边关的防务,把他的人安插妥当,又把庾含章留给他的人也安置到位,他也无心恋栈,急匆匆快马加鞭,带着北府军向南回程。
  到了历阳,他的步伐停顿了下来,借口要安置北府军,住在历阳尹王谧的府中。
  王谧看着杨寄一杯一杯往嘴里倒酒,终于忍不住劝道:“将军,这要紧的时候,贪杯误事啊!”
  杨寄本就是借酒浇愁,听到劝解更加气闷,把酒杯墩在案几上,气呼呼道:“我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但是,我这些年来那么拼命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和妻子孩子过好日子吗?现在着了别人的道,无论叱罗杜文,还是我们那位陛下,大概都在偷着乐呢!”
  王谧无法帮他排解,只能表忠心道:“其他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拿大地说,卑职与将军都是秣陵人,将来若有什么需要王谧的地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第二天早晨,杨寄在中酒的头疼中醒来,他该回去见驾了,可是当他站在历阳城墙的角楼边,顺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水远眺的时候,最想的却是顺江而下,做另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昨日王谧已经承诺了,单凭历阳和京口两处他一手培养的北府军、西府军,这件大事就有五六成把握。
  正在思忖之时,他的亲卫在角楼下喊:“将军,沈主簿过江来求见呢!”
  这消息简直让杨寄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伸着头迫不及待向下喊:“快叫他上来!”
  

  ☆、第188章 尚书令

杨寄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的消息,沈岭一定全知道!
  他期待的目光望向沈岭,还没想好心中那一大串问题先问哪一句,沈岭就福至心灵地把他想问的事一件一件说出来了:“将军,阿圆一切平安,在秣陵又给你生了个儿子,取名为杨灿。同时,阿圆被陛下请到秣陵,单独赐了宅子,赐姓皇甫,封了郡主,估计打算要送到北燕去和亲。”
  杨寄脑子里被这些信息撞得“嗡嗡”作响,稀里糊涂的,他双手虚按了几下,翻了翻眼睛,咽了咽口水,说话都结巴了:“等等……等……等……你说阿圆,生了……生了孩子?!”不是被公主灌了堕胎药吗?他瞪着沈岭,不敢相信。
  沈岭点头:“生了,足月的,生日是三月初,百花灿烂的时候,你算算日子对不对吧。”
  日子当然对,杨寄要问的不是这个。沈岭看他结结巴巴急得说不出想说的话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拍拍杨寄的肩膀道:“公主府那一盏落胎药,误打误撞灌了路云仙——这是我自私做的孽,你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路娘子和骆骏飞!”
  杨寄死命地抓头,巨大的喜悦几乎把他冲傻了。但是,接下来他又从意外之喜中清醒过来,还有一条大悲的消息没消化掉呢!“那么,她到建邺是什么意思?封郡主又是什么意思?”杨寄额角上青筋暴露,“我可没同意啊!”
  “下堂妻,自由身,要你同意吗?”
  杨寄一拳头砸城墙石头上:“阿圆自己能同意?”
  沈岭眉目黯了黯:“你以为她自己不同意就行?叱罗杜文一箭双雕,这个天象变化、皇后命格的说法,阿圆不受忌惮才怪!”他黑白分明的凤目直视杨寄:“受忌惮的还有你!你若出一声驳回,马上居心叵测的问题就要迎面而来了。”
  “难道就不驳回?”杨寄瞪眼睛,“我已经打算好了!北面十郡现在都听我的,逼急了我就——就可以那啥了!我这两日在历阳踌躇就是这个原因:考虑是先回京,还是干脆一鼓作气把扬州打下来,再纵兵两路,从会稽和宣城环围建邺。”
  沈岭冷冷地看着他:“嗯!想得真美!你造反了,沈沅正好在建邺当质子,拿你的魂,一拿一个准儿。到时候,你是打算兵临城下看阿圆和你三个孩子的脑袋挂朱雀桥头呢,还是打算缴械投降自己的脑袋挂朱雀桥头呢?”
  杨寄顿时傻眼了,磕磕巴巴道:“那……那回建邺,我又能做什么?他们不会逼迫我吗?”
  “会。”沈岭说,“你要应对的问题很多,但首先一个,把阿圆摘开来!”
  叱罗杜文要沈沅看来并不是主要的目的,主要目的还在于攻击杨寄——杨寄军功卓著,让他忌惮,若是杨寄能和楚国皇帝内讧,自然是兵不血刃而获得胜利。
  杨寄想明白了,却还不知道如何破局,他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但最终还是只能跺跺脚说:“算了,让徐念海多活两天!我回建邺,看看他们到底能有多不要脸。”
  他这次又是作为“救国的英雄”回到建邺的。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宽阔的御道被挤得只容三四匹马并头通过,那热闹的景象,杨寄心里觉得热乎,也觉得自己的出生入死还是值得的。
  按道理,出征的将军凯旋,先要回太初宫陛见皇帝。皇甫衮一脸贤君见到名将的知遇恩色,亲自率众臣在丹墀迎接,没等杨寄沉下身子行礼,就已经弯腰一把捞住,说话也听起来很激动:“杨将军救大楚于危难,朕替大楚臣民谢杨将军的厚恩!”
  杨寄很厌恶他这假惺惺的做派,不动声色地别了别胳膊,躲开了皇帝的扶掖,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礼,回复的官样文字也说得抑扬顿挫,丝毫话柄都不会留下。
  进了朝堂,皇甫衮又大谈封赏,最后摇头做遗憾状:“哎,可惜我大楚不加封异姓之王,否则,以杨将军不世之功,王爵也不够啊!”
  杨寄微微一笑:“陛下,国典里没有的东西,杨寄岂敢矜功自伐?何况此一役,未能救下庾太傅,心里愧疚之甚,更不敢领陛下的重赏。”
  皇甫衮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左右看看,自嘲地笑道:“若不是杨将军一再地为庾太傅说话,朕都差点以为他真的叛国投敌了呢!”
  杨寄早已听沈岭说了朝中形势,淡淡笑道:“太傅用心良苦,不惜自污,给臣创造机会反攻叱罗氏。臣若再不说实话叫陛下知道,太傅四子,只怕已经悬首级于桥头,而皇后废立,王妃废立,更是了不得的大事,臣只庆幸,没有让事情酿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皇甫道知:沈岭告诉他,皇甫衮当时已经把庾含章的四个儿子及十来个兄弟侄子都下了狱,打算择日处斩;废黜皇后庾献嘉的圣旨也交由中书在拟定;唯有命皇甫道知废黜王妃庾清嘉这一条,皇甫道知始终不肯。也因这一线之机,为庾家人争得了时间,亦为皇甫道知增加了猜忌。
  皇甫道知的面色一如既往的阴鸷,却也平和地回了杨寄一个眼神。其他臣子正顺着杨寄的话头在发表长篇大论称颂皇帝的圣德、将军的功勋和太傅的牺牲精神,最后正道:“……太傅殉国,无异于侨终蹇谢,国之大殇!请为太傅再加尊号,固身后荣宠,亦念皇后孝行感天动地,后宫宜加徽号。”
  原本打好了算盘的皇甫衮脸色僵硬尴尬,但面对着皇甫道知和杨寄两张脸,又不敢当面呵斥这个蠢笨不懂顺意的臣子,只能僵笑了两声:“这,容后再议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世的庾太傅,身后留下的那么多职务该当如何处理。”他看了看杨寄,笑道:“太傅之职,位在三公,辅弼重任,非杨将军莫属。”
  杨寄不置可否,太傅正一品,名望高,没实权,就是个荣誉虚衔。他关心的是庾含章身上最重要、最有实权的那个位置——尚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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