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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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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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

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

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

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

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

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夹击,大破虏

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

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

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

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

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

“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

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

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

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

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

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

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

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

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

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

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

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

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

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

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

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

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脩武。至,宿传舍。晨

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

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

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

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

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

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

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

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

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

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

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

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濰水陈。韩信乃夜

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

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

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

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

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

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

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

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

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

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

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

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

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

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

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

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

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

“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

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

人何如?”对曰:“愿少间。”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

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

“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

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

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

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

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

两主之命县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

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

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

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

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

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

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

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

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

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

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

也,而事多大於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

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

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此

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

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

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

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

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

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

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

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

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此言

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

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

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

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

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

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眛,

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

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

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

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

“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

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於陈。上令武士

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

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

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

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

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

“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於君何如?”曰:

“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

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陈豨拜为钜鹿守,辞於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於庭,仰天叹

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

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

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

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

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

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舍

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

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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