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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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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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戍於北河,蜚刍輓粟以随其后。又使尉屠睢将

楼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

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於胡,南挂於

越,宿兵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

自经於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

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

起,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

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

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

变之患也。

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濊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茏城,议

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於远方之

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於匈奴,非所以安

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

锻甲砥剑,桥箭累弦,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

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旁胁诸侯,非公室之

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

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

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则不可称讳也。

书奏天子,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於是上

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偃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为中大

夫。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彊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

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彊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

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適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寸地封,

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

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於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

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

而害除。”上又从其计。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人或说偃曰:“太横矣。”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亲不以

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阸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

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

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

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宾客不我内门;今吾相齐,

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

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

言其阴事,为偃居中,不敢发。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

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

杀,乃徵下吏治。主父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

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

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唯独洨孔车收葬之。

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脩,然亦遇时。汉兴八十馀年矣,上方乡文学,招

俊乂,以广儒墨,弘为举首。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

恶。悲夫!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於节

俭。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

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於君故也。夏禹卑

宫室,恶衣服,后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於俭。俭化俗民,

则尊卑之序得,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斯乃家给人足,刑错之本也欤?可

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万民之表也。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孔子不

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举善而教不能则劝’。维汉兴以来,股肱宰

臣身行俭约,轻财重义,较然著明,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

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馀。诚

内自克约而外从制。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於制度而可施行者也。德优

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

制曰‘赏有功,襃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

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瘳,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

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弘子度嗣爵,后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

所以率俗厉化,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

食邑三百户,徵诣公车,上名尚书,朕亲临拜焉。”

班固称曰: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於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

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馀载,海内乂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

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臣

慕向,异人并出。卜式试於刍牧,弘羊擢於贾竖,卫青奋於奴仆,日磾出於降虏,

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汉之得人,於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

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

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

则唐都、落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帅则卫

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馀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

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脩洪业,亦讲论六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

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襃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

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

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见述於后。累其名臣,亦其次

也。

卷一百一十三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卷一百一十三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置桂林、南

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至二世时,

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

项羽、刘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未知所安,

豪杰畔秦相立。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

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

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

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

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

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

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

为功也。”於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

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岁馀,高后崩,即罢

兵。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乃乘黄

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及孝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喻盛德焉。乃为

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

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先帝时习使南越。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

因让佗自立为帝,曾无一介之使报者。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称曰:

“蛮夷大长老夫臣佗,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

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

千人众号称王,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

哉!”乃顿首谢,愿长为藩臣,奉贡职。於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

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陆贾还报,孝文

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其使天子,

称王朝命如诸侯。至建元四年卒。

佗孙胡为南越王。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

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於

是天子多南越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兵未逾岭,闽越王弟馀

善杀郢以降,於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

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

子。”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

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於

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后十馀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为文王。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生子

兴。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

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

婴齐薨,谥为明王。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

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缺,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

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

侯,三岁一朝,除边关。於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

傅印,馀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王、王

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

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

众心愈於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

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乃置酒,介汉使者权,谋诛

嘉等。使者皆东乡,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

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

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

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

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

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

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

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也。郏壮士故济北

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

人,必斩嘉以报。”於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

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

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

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

破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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