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兮,爹不求你马上理解为父说得这些。只是你一定记住,若是未来周国大军南下,你切勿因了私人感情触怒周帝。到那时,咱们卫氏为大业所付出的,自当得到理应的报偿。”
谈话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卫锦兮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卫青舟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一直这样下去。而卫锦兮要与稷和长公主殿下同甘共苦的行为也给了左相大人一个给儿子灌输知识的机会。这不是强压,而是一种潜移默化,就像当初老卫相对他做过的一样。
他们,在大殷待了太久了,久到不知不觉地就会以为这里是自己的故乡。尤其是从卫青舟开始,他们出生在殷、成长在这里,这里有他们的朋友、家人……
卫青舟的教育方式与皇家的那些夫子不一样。那些夫子要交给皇子们的东西、目的都很明确,而卫青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学会的,并不是那些治国为官之道。而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玩弄权术以及如何麻痹自己、欺骗他人。
“爹,既然您说咱们是周臣,却为何要如皇帝舅舅的意去和宫家相争呢?”卫锦兮歪着脑袋,这个时候的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以后做的事情会对她的未来造成怎样的后果。
“愣小子。”卫青舟听了儿子的话评价道,但他并没直接解答反而反问道,“爹若不这么做,你若是你皇帝舅舅,会怎样?”
卫锦兮晃晃脑袋,又想了一会儿:“爹如果违背了皇帝舅舅的意思,皇帝舅舅会不高兴?”
卫青舟点点头,又道:“锦兮,为父所为危险异常,是以身边没有多少值得信赖的友人。不是为父不愿意去相信他们,而是不能。作为我的继承人,你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地。为父不求你现在就能把这些看得通透,只希望你能够小心慎行,切勿锋芒太过。”
“孩儿知道。”卫锦兮点头。她觉得自己没有父亲认为的那么无知啦。因为时常跟着稷和表姐玩耍,混迹在后宫久了,她可是知道后宫里那些妃子之间的恩怨的。比如宫贵妃看着很好相处其实最擅长借刀杀人呀,而宫贵妃身边那个叫莹妆还是什么的侍女,那才叫会“装”。她借着宫贵妃的名头没少给皇帝舅舅送手帕,偏偏贵妃绣工就是不行,还觉得她贴心呢。当然,卫锦兮才不会告诉贵妃这个莹妆已经躺过皇帝舅舅的龙案了。为了不让姑姑难过,她可是答应了稷和表姐保密的。
十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卫锦兮很快就把父亲的话抛掷脑后。反正都是些不能说的秘密,还是在应该想起的时候再想起来就好了。这十天她可一点都不曾闲着。在众仆从那“急需去茅厕却找不到茅房”的诡异表情中抄了《女则》不说,她还跟着卫青舟一起读了不少书,交流了自己对书中内容的观点。
两个小家伙久别重逢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皇后的寝宫。卫清雅不是深居简出的闺中小姐,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女子。她并非不知道这个侄子其实是侄女,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丈夫这么做的目的。
她与皇上,除了是夫妻却还是帝后。最初,卫清雅是真的想做一个纯粹的皇后、真心的妻子的。谁不想与另一半情投意合、举案齐眉呢?可随着时间流逝,当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侄子竟是红妆……当她压着心中的种种质疑向嫂嫂旁敲侧击……夫妻多年,陛下的心思她如何不懂?不说其他,只单单让才出生的侄女背负上整个家族的命运,于卫清雅来说又是何其残忍的真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卫清雅,总觉得自己得为娘家做些什么。陛下和嫂嫂一起瞒着兄长侄儿的真实身份,兄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怀疑自己儿子,那何不利用这一点再攀一门皇亲呢?只要有秀秀求情,至少锦兮还有条活命的机会吧?
“表姐,兮儿最近读了好多好多书呢。”
“看什么书?你字认全啦?”
看着两个小家伙互诉衷肠的样子,卫清雅只觉心中一片柔软。自从柴秀出生,她便把那些男女私情放在一边,全心投入到女儿身上。这本只是一个女人的私心罢了,却哪知反而被外人赞为识大体、不愧一国之母的风度,而她的“不妒不争”得到丈夫的尊重与敬爱,这皇后的位置自然稳固不说,恩宠也从未断过。少年夫妻,就算经过了这些隐瞒与欺骗,但情分终归还是有的。她并非不理解丈夫身为一国之君的用意,却也同样知道哥哥为官的不易。
卫氏的荣耀,是兄长以命搏来的。身为卫氏的女儿,总不能明明知晓还眼睁睁看着看着娘家败落。卫清雅亦不愿得罪皇帝,所以在心里擅自退了一步。往后,只看造化便好。
要说卫清雅这么做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将女儿交给一个知根知底的孩子,纵然是个女子,也好过将来某一天踏上未央之后尘来得幸福多了吧?
想到先帝末年,众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混战不休,而北边又有周国虎视眈眈。是未央公主柴敏的北嫁换来了南北一时的和睦。大殷嫁公主求和一事,一直为当时还是敏王的陛下引为耻辱。本以为陛下登基,哪怕是为了太后也会对这位妹妹好一些——最初也的确是如此,陛下登基后对太后的好也未尝不是真心。
然到了建元二年的冬天,周国皇帝病危。南北局势终于倒转过来。大殷一雪前耻的好时机来了。在一干大臣的“怂恿”下,陛下终究是受不住千秋霸业的诱惑大笔一挥出兵北伐。
当时已有身孕的周太子妃、也就是未央,身份尴尬。太子懦弱,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众臣异口同声要求太子以太子妃为质迫大殷退兵。得知消息的未央果决自裁,才免了周太子伐妻、陛下诛妹的惨剧发生。
或许就是从阿敏的死开始,卫清雅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枕边人的真实性格。她想着阿敏出嫁前还曾为了安慰她故意说等太子登基她会邀请清雅去周国看看,想着阿敏该是如何毅然决然赴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这个枕边人也会为了求得一时和平将她的秀秀送去北边又或者南疆。和亲,对于公主来说,是作孽也是使命。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本文的最初中心思想是相爱相杀、后来演变成机关算尽,现在也可以概括成勇夺便当……大家应该会很感动吧……
解释一下:说世代间谍,没错。但不是全家都是。卫清雅就是不知道的。另外,小卫为啥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呢?这是出于考虑到她的年纪及阅历,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明白事情本身的严重性。卫相在这个年纪把事情告诉她其实也是在潜移默化从小培训她。但又不能让她到处乱说,所以会先交代说这关系到全家性命。她知道死很可怕,就保密了。可以理解为——趁着懵懂无知,拉上贼船。
☆、第三幕
卫青舟对卫锦兮的教育可以说是亲力亲为。当自家少爷时常因为闯祸被老爷默默带去书房的时候,老爷总会吩咐谁都不许靠近。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对父子在房中的时间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每次教育之后,少爷总会安分些日子,然后又继续为祸四方。若说卫小少爷最惹众怒的地方,那必然是在闯祸的时候总要带着稷和长公主这一点吧?虽然只有两个小家伙自己知道,闯祸的向来都是稷和长公主。至于卫锦兮嘛,如果有一种侠义叫背黑锅,那么,我们就敬重地称她一声“背锅侠”好了。
“三郎,这几日读了什么?”卫青舟其实只是用这个时间考校孩子学问,倒不是真的惩罚她。到了建元十年的时候,卫锦兮涉猎早已超过宫中先生教导的进度。
“孩儿读了《吕氏春秋·察今》。”卫锦兮答道,“曰‘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
“哦?”卫青舟挑眉,“三郎怎么会看那个?”
“父亲论政时孩儿研墨在侧,有听到父亲与幕僚说起今上欲变法的事情,有些不明白,是以私下翻查了古籍。”
“勤学好问是好事。”卫青舟点点头,“既然三郎感兴趣,为父今日便与你谈谈这变法吧。”
卫锦兮一听却变了脸色:“父亲,长公主今日生辰,儿子已经答应一定会去了。”
卫青舟听到这话,微微蹙眉。他打量了儿子一会儿,看着他忐忑地低头,突然问道:“锦兮,你喜欢稷和长公主么?”
“喜欢。”卫锦兮点头,虽然有些害怕爹爹生气,但还是说了实话。
“你可还记得建元八年为父与你说的话?”卫青舟又问。
“建元八年?”卫锦兮嘟了嘟嘴,这两年父亲跟她说了比过去八年还多的话。让她如何一下子就想得起?
“你可有将那些话告诉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卫青舟却不管这些,就算她过去不在意,这一次却如何也不会再忘了。
告诉第三人?她连什么事都还记不起呢?卫锦兮摇摇头。等等!这两年如果说父子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不就是……如果不是父亲此时提起,她几乎将这件事忘记了。可这一被提起,她的小脸顿时煞白:“爹!你……我们……”都怪当初未能理解父亲的话,不然怎会抛掷脑后!可是,为何父亲当时不解释得清楚些呢?父亲的培养,是为了让自己接替他隐藏在暗处的那个身份!
似乎早就知道卫锦兮会如此,卫青舟大手覆在她头上,安抚道:“我们长在大殷,难免会对这里的人事生出感情。可感情之外还需理智而行。锦兮,为父之所以这么做是怕你知道真相之后便不能理所应当地将自己当作大殷的子民、不能再和稷和长公主快乐的相处下去。而如今,你渐渐懂事,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也都不需要为父再教你。只是如今你长大了,稷和长公主也长大了。你们两个,都要为自己的家族努力。你懂么?”
“父亲,你说我们是大殷的子民?”卫锦兮咬着自己攥成拳头的手,问道。
卫青舟点头:“我们自然是。”
“那为何却要帮周国?”卫锦兮不解道,“如果他们打过来,那母亲和表姐是不是都得死?”
卫青舟因此而沉默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在国面前、在君王面前,我们那些微薄的个人情感都只能舍弃,只有那样,我们才能得到咱们最终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那个东西真的重要到可以舍弃母亲和表姐?我不明白。”卫锦兮说着有些激动,“父亲!这是错误的。”
卫青舟轻叹一声,将儿子拥入怀中。卫锦兮的身子还那么小……他拍着卫锦兮的后背,说:“锦兮啊,咱们卫家以后还要靠你。你的母亲,也要靠你来守护,你懂么?”
“我?保护母亲?那我也可以保护表姐吗?”稚子的心终究是天真又柔软的,这让本就理亏的卫青舟更加不忍拆穿。
“你可以的。锦兮,有时候距离,就是保护。”可是,见到自己最重要的子嗣不肯放弃那个注定会站在对立面的姑娘,卫青舟难免担心。若可以,他也不愿意卫锦兮步他后尘。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呢……
“锦兮,想要活命就必须坚定地站在一方,墙头草是最被人厌恶的。可是我们没有选择啊,从最初的最初,周国的那位皇帝手里就掌握了我们卫氏‘通敌’的证据。如果我们贸然与北面断开联系……陛下一旦得知真相不会放过我们。”卫青舟最后说道,“所以,从今日开始,你便想办法与稷和长公主拉开距离吧。然后,为父会渐渐告诉你,未来该如何,做好陛下的臣子。”
卫锦兮并没有来得及对柴秀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在她完全还纠结在保护表姐就不能让她受伤害,可是如果不声不响地疏远了她就是伤害的时候。大殷迎来了一件让人悲恸不已的事情。
建元九年,皇后被诊再次怀了龙种。经太医院众太医会诊之后,确定为男胎。此后,几乎满朝全国都在期待这位未来的君储。然而,建元十年元月,皇后殿下在生产的时候发生了难产。
“陛下恕罪,臣等已然尽力,皇后殿下她……如今还请速速决断,不然……”大殿里,明黄的靴子前跪了一地的太医。
“皇后她……”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有些颤抖,“你们的意思是,皇后与麟儿,只能保住一个?”
“臣等万死。但时间紧迫,请陛下多为社稷着想。皇后殿下通情达理,定然不会责怪陛下。”这个说话的声音卫锦兮很熟悉,那是她最敬重的人。父亲,他怎么能劝皇帝舅舅放弃皇后姑姑呢?卫锦兮和柴秀拉着手躲在桌子下面,藏在拖在地上的桌布里面。她一手握着柴秀颤抖的手,另一只捂住她的嘴巴,生怕被大人们发现而错过皇帝舅舅的回答。
“卫卿……”皇帝的这一声抖得厉害,然他最终还是做出决断,长叹道,“尔等好好照顾太子。”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锦兮只听到群臣山呼万岁,只觉得手被咬的生疼。她们都已经不是毫不知事的孩子了。父亲选择太子她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可是,那个被放在秤的两端衡量的人,是父亲的亲妹妹啊。
“这就是‘在国面前、在君王面前,我们那些微薄的个人情感都只能舍弃’么?”卫锦兮轻喃,用力抱紧了柴秀,“表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惜一切代价。”
柴秀失去了母亲伤心难过,纵然她清楚的知道留下这个身为太子的弟弟的意义,纵然她明白父皇身为皇帝只有这唯一的选择。等大人们都走了,她边流泪边揪着卫锦兮的手悄悄说:“锦兮,我要离开这里,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是个十分大胆的想法。一国公主,还是皇后的子嗣哪可能随便离开皇宫呢?卫锦兮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她一向信服这位表姐,觉得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一定有办法。她甚至想到,如果和表姐一起离开这里,那么她就再也不用被逼着做些违心的、还会伤害到喜欢的人的事情了。
卫锦兮忍着手被柴秀掐得生疼,也边流泪边答应。
柴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