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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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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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城中,一片死气沉沉。夜如深潭,零星散落着几颗如鱼鳞般的星。公子留深占了城守府邸权作行辕,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屋内烧了盆火,“咇剥咇剥”地胡乱响着。
  纪侯萧怀瑾说完那番话,沉默地凝视着公子留深。
  公子留深的姿势有些僵硬,年轻的眉间刻了深深一道皱纹。阿寅察言观色,小心地在一旁伺候着。
  “陛下,魏谋又在驱冲车輣车撞城门了,城内士兵快顶不住了啊……”方介浓眉紧蹙,“丰韫的进攻越来越频繁,大概是猜到我们已经粮尽。”
  公子留深身边的近臣即墨炎低着头,小心翼翼道:“陛下,我们已经粮尽援绝,此时就算召来那国师又有何用?何况他疯疯癫癫,难堪重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倒不如向靖侯求个和,保住社稷要紧。”言罢,他求援地望向军师郭仲平。即墨炎与郭仲平皆是国师弃朝后公子留深提拔的一批新臣,初时因为利害冲突引得共王一朝的老臣不满,被那班老臣们暗地里称为“新党”。
  郭仲平叹道:“援军竟迟迟不到,已经一月余了。”
  方介忿道:“说是七侯出兵勤王,又来了多少战车?多少兵马?便是靖国地广人多,联合七侯之力难道还制不住他?我看诸侯不过是来看热闹的!”
  这话着实有些得罪纪侯,小寺人阿寅忧虑地看了纪侯一眼。然而萧怀瑾倒无愠色,仍是一贯冷冷道:“南方大旱,颗粒无收,诸侯自顾不暇,已是竭力聚集兵马围攻丰韫。丰韫的家臣玄渊是一奇才,韩魏赵三股兵马被他调度有序,魏谋攻城,韩要护送粮草,赵图抵挡援军,三臣又素来配合默契,想要击溃着实困难。”
  “所以,若想护得王出城,需有奇谋。若论天下第一足智多谋,未有能出凤岐国师之右。”
  阿寅听了这话,心中深以为然,一阵按捺不住的激动。
  军师郭仲平道:“国师虽怀经天纬地之才,却已迷了心智。更何况,他四处云游,不知所踪了。”
  “凤岐大人必在赶往靖国的路途中!”小寺人阿寅终于再忍不住,脱口而出。
  内侍不可参与军机大事,阿寅刚一说完,就猛然醒悟,两股战栗,立即五体投伏了下去。
  萧怀瑾瞥了他一眼,并不言语,站起朝公子留深一揖到地:“请陛下重新任用凤岐国师。”
  公子留深虚握双拳,随着叹气松下了肩膀。他并不回答萧怀瑾,却反而看向埋头战栗不已的小寺人阿寅,面如冰霜:“当初看你伶俐留在身边服侍,还赐了你‘周寅’这个名字,你倒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寺人参政乃是死罪,看在你平日尽心服侍的份上,打你三十军棍,以后你还是叫回‘阿虎’,入奴籍吧。”
  “陛下!”阿虎没想到祸从口出,跪伏于地痛哭流涕。几个士兵进来把他拖了下去。
  凤岐从桃源村出来,到再来镇赁了驾马车,顶着雨连夜走了三日,终于赶到了宜阳城。
  春雨将土地浸得黑油油的,路两边的菜地新绿发亮。宜阳城里有家泰阿酒坊,向来是江湖人落脚地方,亦不乏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凤岐一身灰扑扑的袍子,黑纱肩披面巾裹得严实,也没人多打量他。
  酒坊的中间有个说书人敲着梆子,凤岐从他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放下水碗竖起了耳朵。
  “上回说到,那庆侯陆家二郎,随着国师跳了崖,九死一生;却不料二人得救后,国师翻脸不认账,将庆侯压入酆狱中,一关两年啊。酆狱是什么地方?酆都之狱!黄泉之下阎王爷住的地方那叫酆都,活人去了,能有个好吗?”
  “庆侯在不见天日的酆狱下,一身重伤又被宵小折磨着,好好一条汉子,也是‘衣带渐宽,一把骨头’啦。地上的凡人作践他,天上的神仙却看不过眼了,有位神仙名叫女娲,下凡到狱里,治好了庆侯,又传授给他一身功夫。你们知道这功夫多厉害?‘嗖’一声,还没见影儿呢,一百个士兵手里的的刀就断了!”
  凤岐曾亲眼见过那功夫,心中知道说书人虽夸张了些,却也并非虚言,不由更细心听起来。周围的听客们个个兴趣十足,听到这里都拍手叫好。陆长卿背着逆臣之名,却在民间备受追捧,这让凤岐始料未及。
  说书人又侃侃而谈:“陆长卿从酆狱逃出来后,对那薄情国师心灰意冷,流浪到江南,寄居在太湖上的渔户家中。江南一带水贼横行,又有外族贼寇频频骚扰,陆阿蛮向来嫉恶如仇,却又不愿人认出面目,每次惩处水贼恶霸都要戴上个面具。那面具上画的是名叫‘狴犴’的上古神兽,他行事不留名,所以江南一带的老百姓都叫他‘狴犴令主’。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年轻人带上锄头追随他,他教他们武功,教他们的孩子学问,甚至有的地方给他立了生祠。”
  “我听说有一天太湖上大半夜里飞了一条金龙,一头钻进湖里,第二天有渔民打鱼,捞出来一条六尺长的大鱼,剖开一看里面有个玉玺,刻着‘吾王长卿’!”
  “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多人都看见了那条金龙!”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
  凤岐抿了口茶,他知道陆长卿必然要有所动作。王权天授,这虽然是个小把戏,却也十分管用。
  说书人又道:“二十多年前,陆阿蛮出生之前,镐京顶上曾有一颗红星坠在城南。之后当时庆侯的芙蓉夫人就生下了陆家二郎。他命中注定要……”说书人压低了声音,“称王天下……”
  “周王已经被困在大梁城里多少天了?”有人嗤笑了一声。
  “我听说,当年栖桐君是被冤枉谋逆,你知道什么叫兔死狗烹……”又有人低声说。
  凤岐正欲离开,忽听得有人在头顶道:“你我总是如此巧遇。”
  他拉下帽檐,往上一瞥,不由一惊一急,压低声音道:“阿萧,你怎么来这里!”
  那人正是纪国公女,王之夫人。她一身男子打扮,大咧咧脚踩凳子坐下,看似姿态随意,目光却十分审慎警觉。
  “留深和我哥哥被围在大梁这么久,你叫我如何安心呆在镐京深宫?”她低声道,“没料到能在路上碰见阿猫。”
  凤岐哪有心思与她讨论局势,紧着眉头道:“你这四个多月的身子……”
  “所以更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阿萧一笑。
  “胡来。”凤岐摇头叹息。
  “洛阳城把守严密,很难混进去。纪军都在邯郸那边,我们想办法赶过去。那些纪军老将听我的。”阿萧道。
  凤岐自知劝不住她了,只得道:“你调兵遣将便是,切莫骑马上战场……”
  “阿猫你有什么妙计了?”纪萧毫不怀疑地问。
  凤岐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无法搪塞,只得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洛阳城外有人接应我,你随我先去一趟。”
  凤岐令阿萧坐在马车里,自己却执意靠在帘外。车又行了一日,两人在日落前赶到了洛阳城外。一个大汉果然等在那里。
  大汉见到凤岐立即上前扶住他道:“大人……您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当初凤岐被玄渊追入洛阳时掩护过他的先王侍卫,凤岐当年曾有恩于他。凤岐瞥了他微微颤抖的手一眼,抬手握住他的手。
  “长里,自上次分别,许久不见了。阿武可长高了,上学堂了么?”他柔声寒暄道。阿武是长里的独子,上一回凤岐见他时,他还是个刚学写大字的豁牙小孩子。
  长里的手不知如何竟抖得更厉害了。
  “阿武已经上城里的私塾了……”
  “你爹爹身子骨还硬朗么?”凤岐一路上本马不停蹄,此刻到仿佛不着急了,一句接一句地话家常。阿萧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看了,心下奇怪。
  “我爹他……也好,我浑家也好……他们都很惦记大人……”长里眼角有些湿润地说。
  凤岐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头微微一笑,“长里,此番我不便久留,你替我送一封信去。”凤岐拍拍他的肩膀说。
  “大人尽管吩咐!”长里握紧拳,有些僵硬地拱手。
  凤岐从怀中掏出一只密封的信封递给他,“交给赵图。”
  长里并无太多的惊讶,但仍是张了张嘴,“赵图大夫?他不是靖国的……”
  “正是。”凤岐点头,“长里,你也知道如今局势险峻,我现在身边唯一可信可用的人就只有你了。务必将这封信交给赵图,切莫落入旁人之手。你能用性命起誓?”
  长里顿了顿,缓缓道:“长里愿用性命起誓,必定将这信交给赵图大夫。”
  凤岐一笑,“好,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言罢凤岐催马前行,继续朝邯郸驶去。
  长里揣着信,回到洛阳城的家中。院里听不见老人的咳嗽和孩童的嬉闹,却站着几个灰衣人。
  长里面色比城外时更为惨白,他紧攥着信,两眼通红暴突,紧盯着屋门。须臾门开了,一个白衣男子从从容容地走了出来。
  那男子白衣如雪,眉目平和,然而长里看了,却只如同见了恶鬼,饶是他这般壮汉,竟也浑身打颤。
  “玄渊大夫。”他沙哑地说,“国师让我替他送一封信给赵图大夫。”言罢,将满是汗水的信递了上去。
  玄渊接了过来,用舌尖舔开密封,抽出信问:“我那师兄身体如何?还是不良于行么?”
  “他说话时一直咳嗽,病得不轻,腿脚仍是不便,站不起来。”
  “他一个人么?”
  长里想起马车里的仿佛还坐着个人,他咬咬牙道:“没见到旁人。”
  玄渊点点头,“看来他这次没和荒原客碰头。”玄渊倒没料到阿萧会来,只是猜测凤岐不会鲁莽前来,定然要做些布置,是故有此一问。“
  他细细读罢信,冷冷一笑:想和赵图联手,里应外合?兀那赵图忒可恨,但师兄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如今我便将计就计,日后看你一败涂地。
  他当即提笔另写了一封信。幼时他学写字是凤岐手把手教的,如今临摹起凤岐的字迹自然手到擒来。玄渊将信重新封入信封密封好,递给长里,幽幽一笑,“将此信交给赵图。如果你敢对我耍什么心思,我就把你儿子的右手也剁下来,这样他可就再也不能写大字了。”
  

  ☆、第四十四章

  马车上,阿萧撩起了车帘,“凤岐大人,你与那汉子十分相熟?”
  “当年他犯了事,先王要诛他九族,是我劝饶了他。这些年他在洛阳,替我打探了不少消息。”凤岐靠在马车上,拢着衣领。几缕白发从风帽中垂了下来,被风吹起。
  “我总觉得他脸色发白,神色躲闪。”阿萧道。
  “阿萧,你倒是会识人。”凤岐点了点头。
  “怎么?凤岐大人,你也这么觉得?”阿萧往前凑了凑,隔着帘子贴上来。
  “我与长里打过多年交道,他从未有过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他这人最在乎什么我是清楚的。我问他家人的情况时,他神色惊慌得更厉害。我方才就怀疑,他恐怕是暴露了,他的家人或许已落在丰韫手里。”
  “那你为何还要把密信交给他?”阿萧愣住了。
  凤岐却从腰间又取出一封信来,用火折子点了,将纸灰洒在风中。
  “本来是想送这封信给赵图,既然怀疑长里暴露,就临时换了一封,”凤岐吹久了风,不禁低声咳了一阵,才又道:“阿萧,重要的事,一般总要提前策划两条路子才好。”
  “人人都说凤岐大人有九条命,却不知这并不是靠什么运气,而是您未雨绸缪。”阿萧钦佩又怜惜地说,这个男人的细致入微,不知要耗去多少心血,“信上您写了什么?”
  凤岐笑:“和赵图鸣鼓为信,放援军入大梁。送他黄金千两,世代封侯”
  “离间?玄渊会不会信?”阿萧问。
  “区区一封信玄渊未必会信,可在算上之前我对赵图女儿有医治之恩,和现在估计已经送到他家门口的千两黄金,这个节骨眼上,玄渊不敢大意。不论他信与不信,都不会再重用赵图。不用赵图,抵挡东面援军的统帅会换成彭席,此人性格鲁莽,一介勇夫,要比赵图好对付的多。”凤岐解释道。
  “那魏谋和韩要如何对付?”阿萧来时只凭一时之勇,心中却没什么底,此刻听了凤岐的话,信心被燃起。
  “魏谋负责攻城,须得智取。韩要护送粮草,猛攻拿下。”凤岐断然道。
  二人赶至邯郸附近终于与纪国的援军回合,众人皆识得纪萧,见她一介女流,怀着身子却亲临沙场,顿时激起了一干兵将的斗志。
  凤岐一路劳顿,浑身被风吹得冰凉。他才进帐休息,就听得小卒来报,说是抓到一个叫嚷着要见他的奴隶。
  “奴隶?”凤岐不愿节外生枝,却也不舍得放弃一丝线索,便下令带进来。
  须臾一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被拖了进来。凤岐披着裘衣,放下热茶打量着他。
  阿虎一直没有忘记凤岐,然而今天才是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
  这样端雅清癯的男人真的就是那个和蔼可亲的“阿猫”么?阿虎想起旧日种种情形,热泪冲上眼眶。
  凤岐一生遇人无数,当年和阿虎的那点交情不过是落难时的一段小插曲。阿虎既对他构不成威胁,也算不上可用之人,凤岐便早已将他抛在脑后。甚至当初为了保护阿虎而向陆长卿各种妥协和忍辱他也早就记不清了。所以陆长卿常道凤岐无情,也着实是因为他这种唯利是图的态度。
  “你是何人?”凤岐淡淡道。
  “国师,小人阿寅,是陛下身边的寺人。陛下与纪侯想借国师之力,里应外合,陛下佯怒将小人杖打四十贬为奴隶逐出城,实则是演了一出苦肉计,为了避开丰韫老贼的盘查!小人一路逃来,就是为了来见国师!”
  “城内情况如何?”凤岐不动声色地问。
  “城里兵马不足三百人!我出城前一日,城里便已粒米不剩!”阿虎哭诉。
  以当初千人守城至今,极为不易,城里情况必定到了极限,不出城便只有死路一条。而反观靖国,久攻不克,纪国援兵将至,也是骑虎难下。
  城内城外,此时都已到了必须全力一战的地步。而取胜的关键,就在于纪国的援军是否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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