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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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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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出书版完结)
作者:(日)堀辰雄 著,岳远坤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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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献给对未来抱持着不安的现代人。——宫崎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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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是宫崎骏收官之作原著。男主人公陪伴身患重病的未婚妻节子,前往深山中疗养,携手度过节子人生最后一段时光。
在与世隔绝的八岳山麓,抛弃俗世的喧嚣,他们的生命中只余下彼此。爱情在这至美之景中愈发深邃。他们共同体味着生之幸福,又为这幸福染有死亡的阴影而悲怆……


序曲
那些夏日,当你聚精会神地站在长满芒草的草原中绘画时,旁边一棵白桦的树荫下,总会躺着我的身影。日暮时分,你工作完毕,至我身畔,彼此挨肩搭背,遥望远方,边缘带暗红色的积雨云已覆盖了地平线。从暮色苍茫的地平线方向望去,仿佛有什么事物将要诞生了……
就在那些日子中的某个午后(彼时已是近秋),我们将你未完的画作,随意地立在画架上,躺在那棵白桦的树荫下品尝着水果。云朵细碎如沙,流布于天空。这时,意想不到地吹起了风,不知由何处来。从我们头上的树叶缝隙间瞥见的蓝色天空,伸缩不定。大概是同时,什么东西突地倒下的声音自草丛里传入耳中。那响动似乎是我们随意立在那边的画作同画架倒下了。你立刻便要起身去看,但我强行拉住了你。一瞬间,我绝不愿失去眼前一切,绝不愿你离开。你依从了我。
“起风了,努力活下去。”
这诗句忽然冲口而出,我一面将手搭上你紧靠我身的肩膀,一面在口中重复吟诵着。你随即挣脱开来,起身离去。油彩尚未干透,此刻粘满草叶。你再度将画作立于画架上,尽力用调色刀刮除着草叶。
“啊!如果你父亲瞧见咱们这样子……”
你扭头望向我,微笑中带着些许暧昧。
“再有两三日,父亲便回来了。”
某天清晨,当我们在森林中散步时,你突然这么说道。我略感不快,沉默着。于是你望着我,用稍显沙哑的声音,再次开口说:
“如此一来,就很难在一起散步了。”
“散步而已,想来没什么问题。”
我的不快依然存在,尽管已察觉到你投来不安的目光,但我仍装出对头上树梢发出的沙沙声更关注的模样。
“父亲要我们分开,否则他就离开我。”
终于,我用可以说是焦虑的眼神,回视着你。
“那样的话,就是要我们分手么?”
“实在别无他法了。”
你说着这些话,带着勉强的微笑,仿佛已下定了决心。啊,那个时候你的脸色,还有嘴唇的颜色,都显得那样苍白!
“为何会变成这样?看来是将一切都交由我做主了……”我带着深思苦想的神情,稍稍走在你的前面,山道狭窄,满是裸露的树根,行走甚为艰难。那儿的树丛望去颇深,空气冷冽寒峭,小沼泽处处都是。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对待今夏才偶然相遇的我,你都如此顺从,那么面对一直不停支配着你的父亲,你岂不是会更加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托出去?难道不是吗?……
“节子!如果你是这样的女孩,我会愈发愈发地喜欢你。等我对生活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不管怎样都要娶你。在此之前,你保持现状留在父亲身边更好……”这些话我只默默地对自己说,却又似乎打算求你答应,猛地将你的手握住。你听凭我握着你的手,我们就这样紧握着,在一个沼泽前停下脚步,默然无语,用难以言说的心情彼此凝视。阳光竭力钻过数不清的树枝交错的矮灌木间隙,稀疏斑驳地照在我们脚下小沼泽底部的凤尾草上。从树间散射出的光影,在若有若无的微风中摇曳着。
两三天后的某个黄昏,我在食堂,见到你同前来接你的父亲一道用餐。你稚拙地背对着我。肯定是由于父亲在你身旁的缘故,令你几乎无意识地摆出这般模样与动作,使我觉得你就像个素昧平生的年轻小姑娘。
“即使我呼喊你的名字……”我低声对自己说,“你也不会朝这边望上一眼吧!就好像呼喊你的人不是我一样……”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无聊地出外散步,完后回到旅店,又在无人的庭院中踱步。山百合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我呆呆地注视着旅店还亮着灯的两三个窗口。随后似是起了薄雾。仿佛对雾有所惧怕,窗口的灯光次第熄灭了。当我认为旅店即将陷入完全的黑暗时,一声轻响,一扇窗缓缓打开。一个年轻姑娘好像穿着蔷薇色睡衣,凭依在窗口边缘,探出身。那正是你……
在你们离开后,随着光阴日复一日地流逝,我的心中充满了类似悲哀的幸福感。这种氛围,今日依然能清晰地再现于我心。
我终日自闭于旅店中,继续着曾经为你而长久抛开的工作。连我自己也意想不到,我竟能安安静静地埋首工作中。不久季节完全更替,到了终于要出发的前一天,我走出旅店大门,开始了久未进行的散步。
秋天令林中所见的一切变得杂乱。树叶凋零的树木,使得无人居住的别墅阳台,显露在丛林前方。菌类潮湿的气味与落叶的气味混杂着。这样的季节更替实在出乎意料——与你别离后,时光不经意地流逝,让我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我心里的某处,确信同你的分离仅是暂时的。是否因为如此,才令这样的时间推移,对我来说具有了与过往全然不同的意义呢?…… 那样的事,在我明白无误地确定前,所感觉到的都只是难述的迷离。
在十几分钟后,我已踱到森林的尽头,眺望着宽广的远方地平线,一面踏入芒草丛生的草原。接着我在旁边一棵满是黄叶的白桦的树荫下躺卧。此处就是那些夏日里我注视着你绘画,并像现在这样躺卧着的地方。彼时经常被积雨云遮没的地平线,现在则是逶迤不知何处止的遥远山脉,映衬在随风轻舞着雪白芒穗的芒草之上,轮廓清晰得一一可见。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远方山脉的身姿,将它们全部牢牢默记。一份长期以来就在内心埋藏的,自然所给予的确信,在自我的潜意识之上开始渐渐滋长……


已是三月。
某日午后,我像往常那样闲庭信步,接着顺道拜访了节子家。甫一进门,就在门旁的灌木丛中,见到节子的父亲戴着工人常戴的麦秆帽,一只手拿着园艺剪,在修剪那片树木。即便是这副模样,我也立刻认出了他,随即像孩童般拨开树枝,靠近他身旁。说了两三句寒暄话后,我就那样站着,仿佛在欣赏珍奇事物似的,好奇地望着在干活的他。——就这样全身心地融入树丛中,便会发现此处彼处的小树枝上,都有白色的东西在不时闪耀,那是含苞欲放的花蕾啊。
“最近她也变得神采奕奕了。”节子的父亲突然抬起头,朝向我,谈起近期刚同我订下婚约的节子的事。
“既然已经有精神了,是不是换个疗养环境?”
“那也挺好……”我含糊其辞地说,一面装出从刚才起就被眼前一朵闪耀发光的花蕾吸引并产生极大兴趣的样子。
“那你可要帮忙物色看看,瞧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节子父亲对我此刻的样子毫不在意,接着说:“节子说,对F地区的疗养院没有任何了解。但你似乎认识那边的院长,是吗?”
“呃。”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一边将方才一直在注视着的花蕾拉到手头。
“不过,那种地方,她独自前去没问题吧?”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独自前去的。”
“可是,节子孤身一人大概不行吧?”
节子的父亲面露困惑的神情,却不瞧我一眼,猛地剪下他眼前的枝条。见此情景,我终于忍耐不住,节子父亲正等着要我说的话脱口而出。
“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块儿去也可以。目前的工作,恰好都完成了……”
我一边说,一边将挺费劲才拉到手头的开着花蕾的树枝,轻轻放手。同时,我瞧见节子父亲的脸色迅速变得光彩四射。
“果真如此,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对你就有点抱歉了……”
然后我们就疗养院所处的山岳地区的状况进行了探讨。但是,不知不觉地,我们的谈话中心落到了节子父亲刚修剪完的树木上。此时,两人彼此间所感受到的情感是相同的,因而连这样漫无边际的谈话,都充满了趣味……
“节子该起床了吧?”过了一会儿,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该起床了吧……请!不要紧,就从那边走吧……”节子父亲用拿着园艺剪的手,指了指庭院的栅门。我努力穿过树丛,推开因被葛藤缠绕而变得颇难开启的木门,直接从院子里走到最近被隔离的病房前。这间病房先前一直作为画室使用。
节子似乎早已知晓我将到访,但对我从庭院里直接走来,却是料想不到。她把一件颜色鲜艳的外褂披在睡衣外,就这样横躺于长椅上,在手中玩赏着一顶带有细丝带、先前我不曾见过的妇人帽。
隔着法式门,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慢慢走近。她大概也已看到了我,身体一动,像是下意识地要站起身。但终究还是那样横躺着,面向我,含羞带笑地瞧着我。
“起来了吗?”我一边在门前略显慌乱地脱鞋,一边打招呼说。
“有打算起来看看,但立刻又累了。”
这么说的同时,她用疲乏且无力的手势,将那顶并无多大用处、只是随意地放在手边玩赏的帽子,随手扔向旁边的梳妆台。但帽子未落到应去的地方,而是落在了地板上。我走过去,以几乎使自己的脸触到她足尖的姿势,弯腰捡起了帽子。这回轮到我像她刚才那样,在手里玩赏起这顶帽子。
随后我终于开口询问她:“这种式样的帽子,拿来有什么用呢?”
“这顶帽子呀,虽然不知什么时候能戴,但父亲昨天给买的……挺奇怪的父亲吧?”
“这,是令尊挑选的?真是位好父亲……戴上给我瞧瞧,如何?”我以半开玩笑的举止,要将帽子往她头上戴。
“讨厌,不要这样……”
她这么说着,很不耐烦似的,半仰起身,仿佛要避开帽子。然后又像是为自己找借口般,露出柔弱的微笑。突然,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用明显变得消瘦的手,梳理起略显蓬松的头发。那手势虽然并无特殊意义,而且极自然,却充满了年轻女性的韵致,简直像是在爱抚我一般,令我感受到一种难以呼吸的性感魅力。而后我不自觉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片刻后,我将那顶一直在手中玩赏的帽子,轻轻地放到旁边的梳妆台上。然后似有所思地一言不发,目光依然在回避着她。
“你不高兴了?”她突然仰头望着我,担心地问。
“没有。”我终于将视线投向她,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仓促地突然说道,“方才你父亲已说了,你真的打算去疗养院吗?”
“是啊。尽管去了也不清楚何时能好,但如果能早日康复,就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不过……”
“怎么了?不过什么?”
“没什么。”
“没关系的,说出来听听吧……要是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吧。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去,对么?”
“没这回事。”她急切地要打断我。
但是我不理会她,采用与最初不同的、渐渐认真起来并带着略微不安的语气继续说:“……不,哪怕你说的是:‘你不来也行。’我也依然会随你一块儿前往的。可是,我虽有心如此,却又有些担忧……在我和你相处前,我就梦想过与一个可爱的女孩——就像你这样的,去到清寂的山里,过二人世界的生活。这个梦想,我之前不是向你倾诉过吗?呵,那个关于深山小屋的话,我还说那样的山间,不知该如何居住。当时你天真无邪地笑着……事实上,我认为你这次打算去疗养院,正是由于那个梦想打动了你的心……难道不是么?”
她尽力地微笑,默默地聆听着。忽然,她毫不犹豫地说:
“那些事,我早已不记得了。”
然后,用一种可说是安慰的眼神,注视着我,说:“你经常会突发奇想啊……”
几分钟后,我俩的表情都变得仿佛彼此间已若无其事,一起怜爱地望着法式门对面已经葱绿的草坪。草坪上水汽蒸腾、春意正浓。
四月已至,节子的病看上去正慢慢地进入恢复期。令人难以忍耐的一步步的缓慢恢复,反而让人觉得是真实的依据。对我们而言,这更是一种无以言表的信赖。
某日午后,我去她家拜访,恰逢她父亲外出,节子独自在病房中。那天她气色颇佳,将平时常穿在身的睡衣难得地换成了不多见的蓝色衬衫。我一见她如此穿着,无论如何都要拉她去庭院中。尽管略微刮着风,但这样的软风只会使人心情舒畅。她稍显不自信地微微一笑,最后仍然答应了我。随后她将手搭在我肩上,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出法式门,提心吊胆地走到草坪上,沿着灌木篱笆而行,进入到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外国品种、枝叶交缠难分的花丛中。在这繁茂的花丛之上,处处可见或白或黄或淡紫的小花蕾,即将绽放。我在繁茂花丛的某处停步,忽地忆起去年秋天时,她教我识花的事。
“这是紫丁香吗?”我扭头向她,半是询问地说。“那可能不是紫丁香。”她的手轻搭我肩,略显遗憾地说。
“哼……那么,到目前为止,你都是在说谎喽?”
“我可没说谎,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嘛,现在也没多少好花。”
“原来如此。但是现在花朵即将开放,才把这事坦白!难道它也是……”我手指旁边的树丛,“那个叫什么?”
“金雀儿?”她接过话。于是我们移步到那片树丛前。
“这确实是金雀儿哦。你瞧,黄色的、白色的,有两种花蕾呢。这边的白色花蕾,听说十分稀有……是我父亲的骄傲哟……”
在谈论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的这段时间里,节子的手一直不曾离开我的肩膀。与其说她疲倦了,不如说是心不在焉地靠在我肩上。之后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良久良久。似乎如此一来,便能将这像花开芬芳的人生,稍稍地挽留多些。有时微风轻柔,就像被压抑的呼吸般,从对面灌木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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