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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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小说家-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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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作为责编也觉得非常荣幸,毕竟那本书是我们出版的嘛。看了上次的评词,感觉评委老师都对您很有好感呢。”
    虽说如此,但结果谁也说不准。哪怕初次入围博得了一致好评,至今已不只一个两个作家因为入围作品不如上回而被拒于大奖门外。绝不能得意忘形,耕平这么告诫自己。
    “哎,获奖是天时地利人和嘛,谁也说不清,能拿到当然高兴。”
    “这次您很有竞争力呢。等待评选结果的地方之类的我安排好再跟您联系。目前还没有向媒体公布,请您一定保密。”
    直本奖入围名单一确定,便已是出版界内公开的秘密。编辑嘱咐的话与半年前如出一辙,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兴奋。
    “嗯,我明白。那到时就拜托了。”
    挂断电话,耕平有种想呼啸着冲下神乐坂的冲动。居然连续两次入围文学大奖!或许是十年来殚精竭虑地写着写着,笔力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吧。
    现在十二月中旬刚过,评审会在一月中旬举行,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耕平上次早已体验过,这个月将会格外漫长。评委们将如何评读自己的作品呢?直本奖的结果将会如何呢?如果真的得奖了又该如何面对呢?不单是面对媒体或出版社,还有朋友、家人、亲戚。一个达到直本奖这样知名度的文学奖,它也是作家重新审视自己存在方式的契机。
    11
    圣诞节前夜的前一天,耕平在银座的文艺酒吧索芭蕾现身。地上立着一棵直耸入天花板的大圣诞树,上面挂满了红的绿的小彩灯。这是这个季节的惯例。几个年轻的女招待穿着红红的迷你短裙版圣诞老人装,在爆满的吧厅里四处游走。
    “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来了呢。”
    椿这样说着,递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的薄水酒。到底她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今天并没有穿圣诞老人装,一条珍珠色的简洁礼服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
    “呃,为什么?”
    “因为,喏,之前在涩谷见过的那个女人啊。”
    第一次和奈绪约会回来的路上,不料和椿撞了个满怀。看来自己果然没什么桃花运。
    “啊,她啊,其实我并没有跟她交往……呃,我岳母硬是要给我安排相亲……所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拼命地找借口,还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昏暗的灯光中,耕平看了看椿的脸,又再定睛看了看,还是那么标致可人。说起来,和小驰一起出游的时候还被这双唇轻轻地亲过呢。
    “哈……相亲吗?”
    椿故意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耷拉着眼说道:“你岳母啊,她是放心不下小驰,更担心你有没有碰到坏女人,怕你这么优秀的女婿受到伤害。”
    “呃,没有这回事啦。”
    椿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耕平的眼睛。反而是耕平先躲开视线。
    “没关系,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耕平先生,祝贺您连续入围直本奖。”
    媒体都还没公布,不愧是文艺酒吧的女招待,耳朵真灵。
    “听谁说的呀?”
    “文化秋冬的鸭安先生。”
    “啊,是么。”
    鸭安治朗是通俗系小说杂志《all秋冬》的主编。《父与子》连载的时候,有机会他总会跟耕平说些贴心鼓舞的话,文化秋冬主办的直本奖评选会也次次都是他来担任主持人。
    “鸭先生说,耕平先生的新书真的写得很棒,要是能拿到奖就好啦。还说这不是因为他是出版商,而是真心地希望。”
    他的确是一个令人倍受鼓舞的援军,但没有谁能靠主持人获奖。
    “你这样说我还是心里没着没落。有人说我现在写得越来越老道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是像以前那样平平淡淡地写着而已。”
    椿定定地看着耕平:“作家真是有很多很多类型。有的人一直自信满满,每次出新书都自认为是巅峰之作,鼻孔朝天;也有的人每次出新书都叹气说写得不好,而变得灰心丧气。”
    耕平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几张可以对号入座的作家的面孔。自我评价与作品优劣之间没有太多相关性。常有许多作家光顾文艺酒吧,比起那些蹩脚的批评家和编辑来,椿看作家的眼睛可是准得惊人。据说很久以来,最先看准畅销作家的就是银座的女招待。
    “那,我是哪种类型呢?”
    椿嫣然一笑,宛如调和得当的鲜艳颜料,华美得与众不同。
    “你啊,是迟钝型。不论是对自己作品的好坏还是女人心,或是世风左右,都非常迟钝。不过这也算是优点,没办法。”
    椿轻轻地叹了口气。
    “喂,耕平,喝着呢?”
    只听见当今日本文库本最畅销的历史小说家片平新之助浑厚粗犷的嗓音从天而降。他也不问旁边有没有人坐,便扑通一屁股坐在藏青的沙发上。
    “喂,椿,给我开一瓶香槟。耕平,恭喜你入围直本奖啦。哎呀,虽说是件可喜可贺的美事,可你连续两次入围,这次又是文化秋冬的书,到处都在说三道四呢。”
    “呃,都说什么了?”
    作家的世界里评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首先,评价也分作品优劣和出版数量两大类,作家都是贴着这两重价标从事写作的。虽然出版界里无数流言与评价乱飞,但当事人周围却像是一片真空,拿耕平来说,他就从没听说过什么好的坏的流言。
    “说什么是文化秋冬的战略胜利。”
    新之助似乎刚去过别的俱乐部,有点微醉。耕平沉默着,喝着手中的薄水酒。
    “他们说首次入围是早已谋划好的,先亮亮相,目的就是为了让《父与子》拿到直本奖,说什么得主已经确定了,就是青田耕平,还说主办方文秋为了卖好这本书狠赚一笔,已经买通了评委之类的。”
    比起愤怒,耕平更多的是失望。原来每个世界都有崇尚阴谋论的一群人,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世贸大厦和五角大楼倒塌是美国自导自演的。在这个只有相对评价的文艺世界里,常常能听到这样的内部消息。
    “好啦,外人的话,不要在意啦。”
    即便新之助这么说,不高兴的事还是令人不高兴的。哪怕是真有这样的内部消息,那也是出现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外,既插不上手,也没有任何关系。
    “来了,让您久等了。”
    椿给他们倒上香槟,“啪啪”破裂的气泡仿佛也弥漫着圣诞节的忧郁。椿坐在新之助和耕平之间,劝慰似的说道:“这不也好嘛。反正作家都是自由职业者,如果刮的真是顺风,就顺着风畅销一把呗。”
    新之助专攻文库本,跟文学奖沾不上丝毫关系。他信口大声说道:“就是呀!你赶紧拿个直本奖,呼啦啦地把书都卖出去吧,这大好的机会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呀!”
    “是是。”
    耕平与时代作家碰了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苦涩的香槟。
    回到神乐坂的公寓,已是凌晨两点。这晚,新之助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回家,要椿再陪他去下一家。银座后街里那家油炸小鲹店味道不错。在空车飞驰的银座交叉路口,耕平和椿挥手告别,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仍旧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回家的的士。回到书房,他要把今天该做的事情做完。
    耕平连外套都没脱下便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连上网络,飞速登录了7…station网站。这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型网络社区,分门别类地汇聚了所有信息。
    小说类目下依次排列着三百多个帖子。耕平点开最先看到的那个帖子。
    “第一百五十届直本奖将花落谁家?”
    》无名氏编辑反正,已经是呼之欲出的落花套路啦。最有希望摘花的,就是《父》了吧。好歹上次获得了评委的一致好评,出版社又是文秋。青田有四本书都是那里出的了。单行本、文库本刷刷地加印吧,哇哈哈哈。
    》红笔哟!那个不温不热的青田么?就是那个只会写妻子的死还有和儿子的二人生活的恶心的私小说家吧。直本奖都给了那样的家伙,所以日本的小说才一直这么烂的啦。
    》文艺业者文秋绶带准备中。已决定《父》加印十万。苦修十年的私小说作家,终于盼得云开见月明。哎,怎么都好啦。
    未署名的信口之说如沙漠般延绵不绝。越往下看,耕平的心便越是刺痛,但他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发着微光的显示器上挪开。他不知疲倦地浏览着那个写满了关于自己的评论的帖子,双眼充血得通红。当他披着外套看完所有评论时,最黑暗的圣诞节前夜的清晨已经来临了。
    12
    “老爸,你好像状态不是太好呢。”
    青田家每年都在自家庆祝圣诞。自从久荣去世后,圣诞前夜便只有小驰和耕平,气氛异常安静。
    “呃,没有啦。”
    桌上装饰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摆放着常见的烤鸡、生火腿沙拉和海鲜饭。两个人吃不完一整只蛋糕,所以只选了草莓鲜奶油巧克力小蛋糕。这些都是熬夜熬得头脑还有些晕乎乎的耕平从新宿的地下百货商场买来的。
    “可是,你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耕平不得不承认,自己容易一不小心就把内心的痛苦展露了出来,只要碰到点什么麻烦,立马就被才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察觉无余。真是个失败的父亲。小驰拿起那支只剩一半的香槟给耕平倒酒。
    “昨晚怎么了?”
    小驰一边叉着沙拉,一字一顿地问道。在银座的文艺酒吧里,耕平被作家朋友的话深深刺痛,近乎疯狂地看完了他平日不屑一顾的大型网络社区里的文艺主题帖。在那些未署名的帖子里,几乎没有一句正面评价。虽然他心里明白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却仍然无法抑制看下去的冲动。那些不带善意的话语、故意贬低的话语有种恐怖的吸引力,更何况那些都是有关于自己。
    “你比老妈都懂看老爸的心。这么犀利,小心没女孩子喜欢喔。”
    “没关系,反正每年都会收到巧克力,不用担心啦。”
    “这一点,你可一点都不像老爸哦。我上小学的时候,从来没收到过巧克力。”
    小驰对这些玩笑并不感冒,一脸认真地问道:“话说回来,老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这时俨然一副大人模样。耕平曾认真和他谈过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比如战争、贫富差距扩大、贪婪所催生的经济危机……如果大人敢于面对,孩子也必定会敞开心扉接受。但是,直本奖的阴谋说,久荣之死的疑惑论,该如何开口呢?耕平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也无法隐瞒,因为他是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
    “获个奖不容易啊。老爸这次的候选作品呢,是由主办文学奖的出版社出版的。所以,有些嘴巴叽叽喳喳的人就说大奖已经确定了,我们只是在作秀,还说舞弊什么的。”
    小驰放下手中的刀叉,想了想,嘟着嘴巴说道:“老爸,你写的书是本好书对吧。虽然写得好,但是卖得不好,这个奖不就是为了帮助这样的书么,所以那些人说的话是不对的。”
    从来没看过这本书也要拼命维护,只因为这是自己的父亲写的书。孩子真是可爱。
    “写得好不好,老爸也不知道。当然我是努力地在写,但一出版就只能留给读者去评判了。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谁也无法断言。我在网上看到,有很多人都说老爸总是打着家人的幌子,写着同样的东西,是个烂作家。”
    这些话本不该在圣诞前夜说出口,可耕平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是父亲,但也是人。即使倾诉的对象才十一岁,也会有跟他发发牢骚的时候。
    “书到处都买得到,是大家的,老爸写的小说也是大家的,别人怎么评价是他们的自由。哎,不过你吧,书又卖得不好,评价也糟糕,就像被打倒的拳击手一样。”
    小驰喝了口葡萄汁,继续说道:“但是,一定也有人支持你吧。”
    “啊,有几个。大多是出版社的编辑或者作家朋友,其他人不是直接无视,就是说我坏话了。”
    “你这工作真辛苦啊。就算别人说你什么坏话,就算没人买账,你也要忍着继续往下写。”
    “是啊。”
    耕平喝了口香槟。今年圣诞喝到的香槟怎么都苦涩不已。
    “但是,老爸你喜欢写小说呀,也很享受,所以才一直写了十年呢。”
    耕平想了想他现在的作家生活。刚入行时的新鲜心情已经完全消失,有时甚至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副空壳。在世界这个巨大的笔记本上涂鸦了十年,似乎任何文字都可轻易地用橡皮擦去,纸页上不留下一丝痕迹。
    “虽然也有快乐,但更多的是痛苦和悲伤,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写,现在可以写的东西也少了。”
    “如果剩下的东西很少,把新的放进去不就行了嘛。”
    耕平真想长长叹口气。他想起了《幸福的王子》的故事,王子把嵌在身上的宝石送给他人,自己却渐渐变得寒酸起来。这或许就是作家的生存方式,作品日益丰满,而作家却日渐瘦弱。
    “哪有那么简单呢。学一些新东西只算是知识储备,单靠这些还是写不出书来的。一个素材,如果不通过你的心、你的头脑、你的身体全身心地去感受,就写不到小说里。年纪大了,理解起新材料来也慢了,接受起来也困难。”
    小驰“哈”地长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老爸你工作这么辛苦啊。房贷还剩下好多没还呢,那今年我不要圣诞礼物了。”
    连孩子也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父亲囊中羞涩,真是伤感。耕平微微一笑:“你的礼物还是不成问题的。你等等。”
    耕平起身走进书房,拿出一个绿色的纸袋。上面贴着封印泥做成的金色蝴蝶结。
    “圣诞快乐!你看,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游戏机喔!”
    上小学三年级之后,小驰就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爷爷了。要在狭小的公寓里把礼物藏得滴水不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哇……太好啦!老爸,谢谢!你这么辛苦工作,给我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还给我买礼物。老爸你真是太伟大啦,我当了爸爸也许都做不到你这样。”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拿出装着手机游戏机的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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