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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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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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路呢?
路平给这个腹中孩子起名叫路过,小名过儿。
我起初不懂这个名字的寓意,后来越品越有滋
味。
一直到过儿出生,都没有警察叔叔拿着通缉令来
抓路平,这让路平和小南京很奇怪,后来辗转打听到
原来根本没立案,因为那天根本就没人就此事报案,
虚惊一场。更奇妙的是,那个躺尸的哥们儿只是被揍
晕了而已,躺了一会儿就自己起来吐酒去了。不仅没
死,而且听说颈椎病还得到了缓解。
我曾建议小南京给那个挨揍的人立个生祠牌
位:“小南京,俗话说试玉需烧三日满,某种意义上
他帮忙加了一把柴,不然我们怎会有缘见得你的真本
色。”
小南京给路过喂着奶,笑笑地,慢悠悠地
说:“大冰,你还是不肯喊我嫂子吗?”
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
很多年前,路平在丽江的第一个女朋友从美国
来,祖籍广西南宁,叫菲菲。
她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胳膊和腿又白又细。她
有先天性心脏病,基本不怎么动,走路也很慢,再着
急的事也像散步。说话也很慢,北方人听来,她的普
通话有着浓浓的白话口音。
由于中气不足,她有种别样的温柔。
菲菲很会煲汤,货真价实的靓汤,卖相和口味都
上佳。她对瓦罐的耐心比对任何人都持久,可以盯着
慢火一盯一个下午。
蓝幽幽的炉火吞吞吐吐,她就那么盯着出神,一
出神出一个下午,手里捏着一本书,却并不读。丽江
的阳光隔着窗棂晒在她脸上、身上,她穿着紫围裙,
短发齐耳,像个民国少女。
路平和她相处的头一个月,她煲了二十多种配方
不同的汤,迅速地让路平喝胖了。路平很惊讶汤养人
的程度,同时欲罢不能。
菲菲不出神煲汤的时候会很勤快,穿着拖鞋吧嗒
吧嗒地走来走去,热衷于杯杯盏盏、洗洗涮涮,却从
来不让路平进厨房。“妈妈说不要让男人干厨房的活
儿。”她对老路这么说,于是老路只负责喝汤,生生
喝成了个品汤的行家。
男人总有些虚荣心,那时路平经常领着不同的朋
友回家喝汤,他不是很懂炫耀的技巧,只在喝汤的时
候咕嘟咕嘟发出各种声音,来的人越多,声音就越
大。
路平整整喝了一年的汤,从冬天到冬天,然后再
没喝到菲菲的汤。
菲菲头一天晚上默默地收拾好了行囊,然后在第
二天早上和路平道珍重:她要开车去西藏。
我问过路平,你们当时在吵架或冷战吗?他说,
没有,没有吵架,没有分歧,甚至没有一点儿征兆,
她说走就走了,头都不回地走了。
菲菲就像是一个潜伏许久的特工,带着满腔秘密
去执行一项惊天的任务。冬季走滇藏线是种玩命的举
动,菲菲想玩命,没人知道是为什么,路平也不知
道。路平没劝动,就没死拦着她,他不是一个善于说
服别人的人。
为此,他终生都在后悔。
菲菲自驾游到雨崩的时候,被暴雪阻路,人和车
迅速地被圈禁在天地乾坤一片混沌的白色中。她没什
么自救经验,也不懂得烧备用轮胎取暖,感冒引发的
肺水肿让她开始咯血,整整三天四夜才被解救。她一
到暖和的地方,就休克了,额头都摔出了血。抢救的
时候发现,重症感冒加高烧已经直接诱发了她严重的
心脏病。
医生用她的手机打回丽江,路平只穿了一件衬衫
冲去接她。一路上,每隔十几分钟就打一个电话问情
况,值班大夫耐心被耗尽后,关了手机。他打不通,
以为白床单已经盖在了菲菲脸上,差点儿崩溃在大具
桥头。
回到丽江后,路平开始给她煲汤。路平心急,灶
火开大了,煲出来的汤她并不爱喝。她侧躺在床头出
神,神情和在厨房时候一样。汤摆在床头,一会儿就
飘起了白白的油花。
路平应该是那时学会了做饭,他吃了三十多年的
面条,一辈子西安男人的胃,粥粉肠饭本不爱吃。为
了她,他专门去买了菜谱,研究做细火慢工的广式
菜,刀切了手,弹吉他的时候裹着纱布,上面一点
红。
整整三个月,血色才重回到她面上。但元气伤得
厉害,偶尔会吐血,殷红的一小口团在木地板上,像
块儿南红玛瑙。
她开始和路平吵架,吵得很凶。
她让路平很痛苦,他总弄不清吵架的原因,总不
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他试着沉默相对,但觉得委屈无
比。她好像是为了吵架而吵架,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我见过一次他们的争吵,两个人面对面蹲着,菲
菲猛地站了起来,摇晃了两下,晕了过去,顾虑到她
的心脏病,没人敢去动她,任由她躺在冰凉青石板路
上,朝天仰着煞白煞白的嘴唇。我忙着打120 ,一回
头,路平一脸死一样的阴郁。
菲菲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都好像活不过
来的模样,脚踝和膝盖永远是淤青的。她好像不是很
在乎自己下一次晕倒是否能醒过来,开始每天晚上换
着酒吧去喝酒。整瓶的澜沧江矮炮,她一仰脖就倒了
进去。一开始还会有人劝,但很快也没人劝了。
一开始,我说,菲菲我不能卖你酒喝,出了人命
我负不起责任。
她就当真找来纸笔写下生死文书:我今天在大冰
的酒吧喝酒喝死了和任何人没任何关系……她一边写
一边还问要不要按个手印。她不笑,我分不清她是在
开玩笑还是在较劲儿,只好让她喝。
路平没什么对付她的招数,只好在她经常出没的
很多地方都放了速效救心丸。我也因为这件事情,才
对如何照料心脏病患者有了些基本的认识,那都是路
平告诉我的。
她开始喝酒,就不怎么和路平吵架了,甚至也不
怎么讲话了。
路平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或许在某个层
面羁绊了她的脚步。于是,他不再拦着她,他说你想
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记得回来就好。
她不说话,盯着他出神,忽然两大颗眼泪渗了出
来,吧嗒吧嗒地滴在路平手上,滚烫的眼泪烫伤了两
个人寒冷清冽的年华。她最后给他煲了一次汤,忘了
放盐,然后去了新加坡。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等同于电视剧。老路是个悲
情的男主角,到剧终都没翻身。
菲菲走后,起初路平给她打电话她还会接,但她
从不会主动打给路平。偶尔通话的时候也是淡淡的,
路平问她过得好吗,她说:“还好还好。”
菲菲到新加坡后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试用期
结束后的一天,她毫无征兆晕倒在了茶水间。新加坡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她最多还有一年的生命。
这一切,路平当时都不知情。一个星期后,等他
辗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她本人了。
她的同事说,菲菲的父母亲接她回了美国,着手准备
心脏移植手术。
他给她发邮件,MSN 留言,一直没人回复。他
跑去给自己的手机充了足够两年用的话费,24 小时
开机等着。有时候,他在街头卖唱时手机电池报警,
他吉他也不带地满世界跑去找插座,随身带着充电
器。
终于,有天早晨她打来电话,说了一声“路平”就
不再说话,只
是用指尖在听筒上轻轻敲着,敲三下停一下,敲
三下停一下。他喊:“菲菲你要记得回来,就算是死
了也要记得回来找我!”她不讲话,小兽一样,一口
一口粗重地呼吸,指尖在听筒上继续
轻轻地敲着,敲三下停一下,敲三下停一下。路
平后来说,菲菲的敲击是在说:我爱你。他坚信这是
她对他的表白……可我猜她是想对路平说:忘了我。
那个电话是菲菲在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前一天打
的。我想她延续生命的信心或许已经衰竭到寂灭边
缘。她是想向爱过的人告别吧,最后一次听听他的声
音,喊一喊他的名字。
她或许内疚过自己给路平留下的拓痕,希望他磨
去痕迹,忘记她
的存在吧。至于路平能否做到,那又是另外一回
事了。那个电话之后,菲菲就杳无音讯了,路平当她
死了。他在古城走夜路不再打手电,半夜抽着烟,独
自去灵异事件辈出
的北门坡散步,总希望她能来找他。那时候,北
门坡老有人遇见打着红伞的游魂,但据说不是女人,
是个白须老头。
时间过去了很久,当路平预存话费慢慢花完,他
又要每月存钱的时候,电话又打来了。那时候,低调
酒吧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
这是个阴郁而奇特的电话。
一个中年女人先在电话里说:“你好路平,我是
菲菲的妈妈……”
然后,电话被抢了过去,菲菲的声音隔着万重山
水响起在他耳边:“喂,你叫路平是吗?他们说你是
我的前男友。”
一切事物荒诞得好像跌进了八点档的台剧:菲菲
经历了接连数次的深切治疗,重新有了一颗能长期跳
动的心脏。但长期大剂量药物治疗,以及手术中的某
种原因,大脑机能部分受损,丧失了一大段人生记
忆,包括路平。
没错,传说中的失忆。
我顾虑过读者对这段故事真实性的质疑。但作为
整个故事的旁证者,我只想用一声“我操”来慨叹世事
的无常。冥冥中仿佛果真有一只手,戏谑地把人生捏
成各种光怪陆离的模样。
奇异的丽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过客,说死就
死的兄弟,说出家就出家的老友,说失忆就失忆的菲
菲……见惯了周遭的跌宕,路平和菲菲的故事我真心
不觉得多么离奇了。关于她的遭遇,知情者不止我一
个,健在丽江古城的混混里不少人都知晓。有人说也
好,她一直在逃,现在算逃彻底了,就此罢了吧。也
有人说,如果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去再见
一次菲菲,重新开始。
我觉得前者都有颗胆怯又冷漠的心,后者都是嘴
子。
在那个电话中,菲菲的妈妈努力想让路平接受这
一现实。路平轻易就信了,几乎没有一丝疑惑,他很
礼貌地问可否单独和菲菲聊一会儿。
他和她聊了不到五分钟,就挂了电话,两个人礼
貌互道再见。
说完再见,出现了几秒钟的沉默。路平的心猛地
跳得飞快,他屏住呼吸,试着在听筒上轻轻地敲,一
二三,一二三……
那边却已经是忙音。
路平写了首歌叫《我的心被遗弃了》,如果你有
机会听,会体味到一种沉重的锤击,像把锤子一样砸
在后背上,各种闷痛。
对你的思念/ 就像风筝断了线/ 画了一颗大大的

独自站在雪里面/ 你到底爱不爱我/ 你快点告诉

不要让我承受这死去活来的折磨/ 我的心被遗
弃了/ 遗弃在大雪中
很冷的天冻瞎了我/ 我的心被遗弃了/ 遗弃在大
雨中……
路平早年玩摇滚的时候玩得很重,改玩民谣以
后,很难再从他的歌里听到摇滚的影子,唯独这首歌
例外。民谣是轻轻的淡淡的诉说,尤其是我们共同隶
属的游牧民谣,大家都不愿意在词曲上走极端。但当
他嘶吼这首歌的时候,我和其他兄弟们从不会皱起眉
头。
我想我是懂他的。每当他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
会停下敲鼓,安静看着他的侧面。看着那些咬肌、那
些青筋、那些粗劣的歌词从他嘴里掉下来。有一种难
过,难得难以诉说,这首歌是他唯一的泄洪堤口。
在这个故事中,路平不是狱卒,但菲菲一定是逃
狱者。她叛逃的东西,叫宿命。
菲菲如履薄冰的生命置身在一只巨大沙漏中,沙
子不急不缓地从上往下流着,沙沙作响,永远在提醒
着她的时日无多。对于这种钝刀割肉的感觉,她恐惧
也不服气。她偶尔也曾屈服盲从,听着沙子响声默默
出神,默默煲着汤。偶尔,她会决绝叛逃,搅起沙尘
飞扬迷伤周遭众人的目光。
若你是她,你又当如何面对?
菲菲最终叛逃成功,奇迹般地重获了一颗稳健跳
动的心。她也奇迹般地屏蔽掉了关于那个旧世界的诸
多剧情桥段。重生的菲菲,活泼地跳跃在没有逻辑性
的记忆碎片上,现在的她煲汤时还会出神吗?应该不
会了吧。这应该算是某种次第的解脱了吧,真是有趣
的娑婆大梦,有趣的因缘具足。
至于路平,我从未安慰过他,只在一次微醺后拍
着手鼓即兴对他唱过一首歌:
老路老路我的兄弟/ 你这个只会唱歌的傻瓜/ 自
始至终的角色/ 只是只黯淡的空酒瓶子/ 你没做错什
么/ 但这个世界有只翻转沙漏的魔爪/ 对于前世面色
苍白的她/ 你也隶属于那恐怖沙漏的一部分啊/ 对于
今生面色红润的她/ 你不过是个背影模糊的路人甲
啊/ 老路老路啊/ 我指着你的鼻子说这番话/ 谁让你
是个理应没心没肺的浪子/ 谁让你选择在月光下的
青石板上晾晒寒冷的年华/ 谁让远方不够远信心不
够大/ 谁让这个独角戏需要个背影模糊的路人
甲……
后来,路平结婚生子修成正果,但从不喝汤,他
像不喝白开水一样抵触喝汤。
大冰的小屋曾经卖过一年的广东汤,号称可以暖
手暖心。很多人慕名来喝,甚至从傍晚就蹲在炭火旁
等。他却从不染指,给他盛一碗他也不喝,只是摆在
面前笑着看。
有时候,他会说:“姜放这么多,这哪儿是汤
啊……”
是的老路,这不是汤。不过一碗似曾相识的回忆
而已。
不喝拉倒,哦,兄弟,你不喝我也不喝,咱都不
喝啦。走马江湖的过客,驻足丽江的浪子,那些铭心
的苦涩或回甘,谁他妈愿意再度端起,再度真心咽
下。
谁没点儿难过的往昔,谁没有几段锥心的回忆。
貌似恣意生长的我们,实则精进在一条寻觅幸福
的路上,在找到句号之前,不停地经历着顿号逗号惊
叹号省略号……
百转千回,轰轰烈烈,走马灯一样的各色故事,
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往昔。
可这,我的兄弟,不都过去了么,这不是都会过
去的么。
如果所有这一切的故事全都没有遗憾的话,那这
一场青春还有什么意思呢?
' 西藏往事'
浪荡天涯的孩子中,
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
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
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
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
民勤在春秋时是秦和西戎的辖地,东邻腾格里沙
漠,北连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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