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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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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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回到北京,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箪食
瓢饮在市井小巷。
从北回归线到南回归线,她的故事散落在大半个
地球上,她曾突发奇想地跳上最晚一班“伊丽莎白”号
渡轮去维多利亚岛看郁金香,整个Buchi 花园只有她
和满坑满谷的郁金香,她对着花儿哼《花仙子》,没
有风,面前的花儿忽然翼动了一下叶片儿,吓得她立
起一身寒毛。
她跑去大温哥华北部山区专程偶遇山熊,洗出来
的照片上熊眼里有像两个灯泡一样的奇异光斑。她还
曾偶遇过一只有性格的鹿,那头雄鹿突然跳上公路,
被她的车蹭了一下,雄鹿气愤地瞪着她,嘴巴一张一
合,像是在骂骂咧咧。
她刚拿到北美驾照,就敢独自开车走1 号公路,
东西贯穿加美。
她借来一辆比她爸爸年龄还大的车,她在加油站
吃特价餐,住不起汽车旅馆就睡在车里,车载音响里
放了一路评剧。
走过得克萨斯州看见路边出现无限速的路标后,
油门几乎被踩到底,她开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碰到一个
人。终于,在近黄昏的时候看到了一座飘着烟的房
子,门口有巨大的猫王照片。她走进这个酒吧不到十
秒,就被一众五十多岁的牛仔大叔们举过头顶大
喊:“Oh !Chinese girl !”这些大叔们头上都戴一顶
牛仔帽,胡须粗糙整齐,眼神粗犷原始而温柔。她给
大叔们唱评剧:“爱花的人,惜花护花把花养; 恨花的
人骂花厌花把花伤。牡丹本是花中王; 花中的君子压
群芳; 百花相比无颜色; 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
花开香又美; 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
慌……”
大叔们举着杯子为她干杯,喊:“Good !”
她纠正人家,教一帮牛仔大叔喊北京话:“巨牛
逼!”
她教老外北京话应该很有一套。有一年,她旅居
新加坡,为了糊口给《联合早报》撰稿,为了挣出下
一程的旅费,兼职教富有的华裔后代中文。那刁钻调
皮的孩子每天被她骂哭,却在多年后专程来北京看望
她,被她培训出来的北京口音一点儿也没遗忘。
月月是个生存能力极强的女人。
她说,纽约的雪比咱北京城厚得远了去了。最落
魄的时候,穿着一条单裤流浪在深夜大雪纷飞的纽
约,风大得能把人吹走,而彻骨的寒冷会讽刺般地让
灵魂沉静,沉静得没有了呼吸,沉静到无法思索高楼
广厦下自己有多么渺小。第二天清早,被风雪侵略的
城市遍布垃圾、遍体鳞伤,她躲到百老汇和卖艺的黑
人们一起舞蹈歌唱,亲吻路人施舍的一元美金。
她不否认自己有时候也会孤独。她说white rock
的炸鱼店里炸鱼美味无比,失眠至凌晨四点的时候边
吃边走到无人的太平洋畔,看着深沉的夜海渐渐穿上
金衣,又轻浮又荒凉。此后,习惯熬夜的她开始拒绝
看天亮的过程,把经常居住的房间装满了遮光帘。等
她重新拉开窗帘的时候,也是一条爱情伤痕刚刚痊愈
的时刻。
月月是个善于交朋友的人。
她在LA 当过侍者,掐着腰对峙过帮派小混混,
后来那帮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给她送过雏菊
花。
月月有个朋友是那个著名的印第安反战妇人。七
十多岁的老人,居住在白宫旁的帐篷中已经二十年
了。游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请资格证,资格证于上世纪
九十年代末期就停发了,而那个老妇人因为从未离
开,所以被视为游行未结束,并不违法。月月每次去
看她,都买一杯2。5 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时喝
的1。2 美元的足足贵了一倍。老妇人没什么钱来回
请,每次都摁着她脑袋,硬给她编一头小辫子。她晃
着满头的小辫子,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走回自己清
冷的家。一开门,两只摇头晃脑的蟑螂排着队爬了出
去。
月月是习惯了一个人游荡的孩子。
她在水牛城的广场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粮喂过鸽
子,鸽子在她鞋尖上拉粑粑,里面居然有玉米粒儿。
她专程去看结冰时的尼加拉瓜瀑布,为的是和惠斯勒
雪山顶的日出比对哪一个更美丽,然后一个人在瀑布
旁吹灭自己小小的生日蛋糕。蜡油滴答在手背上,烫
得心里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她有过各种打工的经历,稍有余钱就去进行各种
旅行,一只二手行囊塞满了全部家当。
在班夫闹鬼的百年古堡,她发现床头柜抽屉中的
《圣经》是翻开的,她看到一句话,记了小半辈
子:“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 为身体忧虑穿什
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她念着这句话给自己缝补外套,却忘记了拔针。
一个路人在街头拦住她,温柔地帮她掐断线头。
她说:“可惜,他年龄大得足以当我祖父了。”
……
如果有人爱读小故事,月月历经的故事是可以写
成系列丛书的,别人羡慕不已的经年旅行,于她而言
貌似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生活,她从不会刻意去渲染
标榜,已然进入到另外一种境界中了。
只是,我一直不知道驱使她这样去生活的力量,
来自何方。
我认识月月的时候,她已经安居在北京不再飘
荡。我问她:“你这种在外面走野了的人,怎么就能
狠下心回来了呢?”
她向来有话直说,可那天却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
太极。
后来我又问过一次。她骂我矫情,依旧没有清晰
地回答我。
我第三次问的时候,她沉默了。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的父母从分居到离婚,用了整整二十年,你知
道二十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吗?
他们的价值观无法契合,虽然相爱却相互折磨,
同时折磨着无能为力的我。而我自己最初的情感经历
亦是如此,挫折之深,粉碎了我对家庭生活的所有向
往。这一切迫使我背井离乡去独自生长,绕着地球去
浪荡,直到我习惯了这种浪荡。
三年前,我的母亲在韩国找到了我,在仁川机场
至市区的大巴上,她看着窗外告诉我,四天前他们离
婚的消息。她说,一切都过去了,你也长大了,女
儿,回家吧。
回国后半年,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
婚生宝宝了。
我不排斥母亲的想法,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了一
个小孩子,该给他怎样的生活呢?……我怎么会舍得
再让他独自在外那么久,独自一个人去成长。
我还没有靠谱的结婚对象,就开始忧虑孩子会重
蹈自己的覆辙。这是不是有点可笑?更可笑的是,居
然被一个刚认识几分钟的人拽去试穿了婚纱,生平第
一次穿婚纱就这么浪费掉了。所以,大冰你打算怎么
弥补我?
我回复她:月月,我郑重地向你承诺,无论你哪
天举行婚礼,我都会穿上礼服站到你身旁。
一个女人欲扬先抑的成长
2012 年11 月11 日,光棍节。我履行了我的承
诺,我租了一身礼服来到了她的婚礼现场。
我以婚礼司仪的身份站到了月月身旁。
谁都没想到她会结婚结得这么突然,但她笃定地
告诉我:“没错,是真爱。”
新郎很帅,那种干干净净的帅。他是音乐世家出
身的高端理工宅男,是我见过长得最像韩国明星的工
程师,据说追他的女人排队排到护城河扑通扑通往下
掉。我自认为穿上礼服后气质高雅,风度十足,可站
在他旁边立马被衬成了山寨货。
他对她疼爱无比,逮着空儿就眉开眼笑地牵着她
的手,笑得又帅又憨。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婚礼仪式
过程中也不例外,把舞台下一堆又一堆的已婚女人羡
慕得死去活来。
他们俩是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上结缘的。
理工男默默移走月月面前的酒杯,给她递来一杯
冒着热气的开水,腾腾的热气一下子渲滋了她的双
眼……一屋子人,只有他在意了她正在感冒发烧。
许多年,她是独自生活、独自成长的女汉子,永
远是自己在照料自己。朋友们相处时,也永远是她来
扮演姐姐的角色去照料旁人。人人都把她当个爷们儿
看,没人会在意她正在感冒发烧。
在腾腾的水汽中,对的人从天而降。
她端起杯子,慢慢地,整杯饮下。理工男再次走
过来,拿走杯子,默默加满。
十几年的漂泊塑造了月月独特的气质,理工男隔
着她的壳看到了她的瓤,他由外及里、由里及外地爱
上了她的全部,爱她有嚼头的楚楚动人,也爱她饱经
世事后的懂事大方。他瞬间做出了决定,发心动愿想
去怜惜她。
理工男后来给她唱歌:“如果我是双曲线,你就
是那渐近线,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数,你就是那坐标
轴……”
理工男对她说:“我们之前的人生,没有什么交
叉点,可是,请允许我从此以后,永远和你身处在同
一个平面。”
帅气的男人把情话说得结结巴巴,月月笑而不
语,在手掌上写字给他看。
掌心中只有三个字:娶我吧。
他用两杯开水,换了她一颗心。
婚礼仪式上,我问一对新人:“你们彼此确定对
方就是真爱吗?”
理工男憨憨地看着她,低声说:“就是你哦。”
隔着厚厚的粉底,月月脸红红的……她没说话,
只是无限温柔地看着他,像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看着她
从不敢奢望的礼物。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他们俩那时的模样,好似两个
自小青梅竹马的孩子。
婚礼结束两个月后,月月忽然半夜给我发来长长
一段微信:
在我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十六年后,我终于
开始怀旧,并为此流泪。
过去,我一度认为自己的成长是一段漂流木流浪
海上的过程,就算终于被冲上海岸,也是筋疲力尽,
没有热情和希望的。我也曾一度认为那些年的漂泊是
可有可无的,可以随时淡忘……今晚回头看,猛然
间,方品味到它的珍贵和回甘。
今时今日,我对着电脑听着音乐淘着宝,偶尔侧
过头,看着两米之外床上熟睡的人。我时而微笑,时
而流泪,这种爱深厚平静、弥足珍贵,这种从未体验
过的幸福感让人疯狂。
回头看看往昔,真心庆幸那些停停走走的流浪,
现在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我为自己终于获得的这份
成熟而无比欣慰。
以前我说,如果我有了一个小孩子,我怎么会舍
得再让他独自一个人去游荡。
当下我在想,如果我有了一个小孩子,我反倒祝
愿他能得到的,是这种欲扬先抑的成长。
好一个“欲扬先抑的成长”。
谁的人生都不可能一马平川,与其前途未卜时黯
然神伤,不如把这条路认知成一场欲扬先抑的成长。
幸福或许是一颗一直揣在你口袋里的糖,可那奇妙的
甜,只能被舔过种种滋味后的味蕾品尝。
一个女人在她而立之年后,方才获得了她的糖。
每个人的糖都是不同的,它有时是婚姻爱情,有
时是目标希望……
有时是生活方式、价值取向,或者信仰。你猜,
哪一颗是能甜到你的糖?我们的人生轨迹,无外乎螺
旋状矢量前行,兜兜转转,起起伏伏,
画出一段又一段的抛物线。
有许多人教我们如何去“正确”地经营这条抛物
线,教我们如何去“正确”地获得那颗糖。可谁敢说自
己能预测到未知的人生,这个世界又哪儿来那么多正
确答案,大多数人的正确答案就一定是属于你的正确
答案吗?那些约定成俗的正确路线,适宜你真正的成
长吗?
我只想赠“欲扬先抑”四个字给你,希望迤逦抛物
线中的你饱经
焦虑,饱经迷茫,饱经欲扬先抑的成长。祝愿成
长在抛物线某一段的你,尝到属于自己的糖。就像月
月那样。
'越狱者'
如果一个人还算年轻,当他面对生活时,只会盲
从只想“成功”,那于灵魂而言,他的人生是绚丽
的,还是贫瘠的?
世界末日过后的第二天。
我坐在济南盒子酒吧的台阶上吃玉米,眼前不时
飘过零星的黑色小片片儿,附近应该有人在烧纸祭奠
亡灵。落在鞋面上,我就接着它,落在玉米上,我就
吃掉它。
武哥出来问:“你喝不喝151 ?”
我说:“给我加四块儿冰。”
这时路平给我打来电话,挂了电话以后我没和武
哥打招呼,自己踩着积雪回家去了。漆黑漆黑的济南
冬夜,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没有,厚重沉闷就像那
些滚水冲不开的晦涩青春。一大片接一大片的漆黑,
敦实地压在肩头和脚面上……终于远远有一点灵明不
昧的街灯,于是我边哼歌边走过去。我哼的是一首叫
《老路小路》的歌。我喜欢改了它的副歌来唱: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 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为何那
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为何那些滚烫的温度总相
忘于江湖/ 为何总有些遗憾留在酒杯最深处……
路平刚才电话里跟我说:“什么时候回丽江?累
了就别撑着了,你回来我管你饭,怎么活不是
活……”
我能说我很感动吗兄弟?我是个时而厚脸皮时而
薄脸皮的孩子,三个小时前,我差一点儿就撑不住
了,差一点儿因为各种接踵而来的失败打击而连滚带
爬地跌进了人生最低谷。
我能说,你的一个电话把我从崩溃边缘拽回来三
寸吗?
我能说……
能说我也不说。我是含蓄的中国人,只会借酒遮
面地说,只敢付诸笔端,赖在纸上说。
每个人都一样,从年少时的苍白、年轻时的迷
茫、青年时的莽撞自负,到日渐成熟后接踵而来的百
样纠结。
不较真儿的人自有他们小市民的安乐,较真儿的
人若不想崩溃,就只有调整呼吸去解开那些结。
慢慢地,慢慢地解,痛并快乐着,每解开一个,
就豁然开朗三分。
我一边哼歌,一边琢磨着既然大家走过的路那么
相同,把老路的来时路写完了,就应该可以解开自己
许多结了吧。
这篇文章是一面镜子,里面影影绰绰的,不仅仅
是你我的身影。
树上的男人
只要想到路平这个名字,我脑中那幅画面下意识
就会出现。
画面上,路平穿着土黄色风衣行色匆匆,墨镜遮
目,咬肌发达。右手提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左肩背
着乡谣吉他。背后是漫天黄叶,三两片落在箱上,三
两片掠过吉他。
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一副旅人的装扮,事实上
他也确实如此,甚至来得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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