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没有说话，其实也没必要说话，我已经被抓，而他的修行也废了，还谈什么错不错呢。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念师门情谊了。”林东清的长剑在空中一划，又是一股剑气飞了出去，它的威势远远不及刚才，但用来要秦岚的命却是绰绰有余了。
剑气越来越近，几乎是倏忽之间就到了秦岚的头顶，而他却只是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在头上轻轻一抹，将那根玉簪取下来，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了嘈杂的雷声，也没有了凌厉的剑气，更没有了这满城的风雨，我静静地看着秦岚，手指不由自主地就拨出去了一个音节。
（三）
“嗡！”我的音节和剑气撞在一起，剑气碎了，而琴声却依然回荡在天地之间。
“谁？”林东清大喝一声道。
“你想要找的人。”我挽着古琴，缓缓从天上飘了下来，我不知道这时候有多少人看呆了眼睛，但可以确定的是林烟雨早就注意到我了，单看这一点就比她的师叔强了不止百倍。
“师傅，师傅！”白兰脸上的肌肉不自主地跳动了几下，有些语无伦次地喊道，“这就是那阴魄！”
“安静点！”林东清瞪了他一眼，长剑一甩，指着我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不知先生可否告诉在下，何为妖？”我的眼角慢慢浮起了一个暗黑色的花纹，这是我修炼千年留下的印记，也是我本来的面目，当初和崔十约定的期限早已过去，他在我身上所下的禁制现在不过就是一张薄纸，轻轻一捅就破掉了。
“非人异类者，即为妖！”林东清喝道。
“那先生是注定要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了？”我看了秦岚一眼，这家伙依然闭着眼睛，安详地躺在地上，虽然没死，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股黑气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也许这就是白兰所谓的化骨水了，“可既然这样，你残害同门又作何讲？”
“秦岚包庇妖邪，与魔同伍，背叛师门，其罪当诛！”林东清似乎也颇为自己的大义凛然感动，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分外狂热起来，“你受死吧！”
“我本就是个死人，何来受死一说呢？”我盘膝坐在秦岚的身边，抬手在琴上一拂，“先生，我这琴声可还悦耳？”
“妖孽大胆！”白兰距离我最近，不知是林东清在这里给了他太大的自信，还是早已经激动得把之前城外那一幕给忘掉了，总之他是拎着长剑欺身飞了过来。
“不自量力！”我屈指在尾弦上一勾，铮的一声，他便又沿着原路飞了回去，整个人嵌进了谪仙楼的地板当中。而那柄长剑也碎成了两段，叮咚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旋儿，跌落在了它的主人身边。
“林道长，你这徒儿也是好生无能，在下替你□□一番，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俯身帮秦岚理了理头发，哼了一声道。
“伶牙俐齿的孽障，你休要猖狂！”林东清咬破舌尖，不知道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什么鬼东西，整个人的气势竟然隐隐拔升了一大截。他将手里的长剑往空中一扔，呔了一声道，“众弟子听令，五行天道，正气长存，妖魔鬼祟，一剑清明！”
“轰！轰！”天上的雷声渐渐又大了起来，层层叠叠的乌云猛然压下来，竟是一瞬间将白昼变成了黑夜，林东清脸上挂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仿佛他再次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主宰。
“雕虫小技。”我哼了一声，将古琴在身前一横，“一群臭道士，我这就送你们见阎王！”
“垂死挣扎！”林东清双手合十，又吐出一口血到飞剑之上，喝道，“去！”
“忘川渺魂断，彼岸遥无期。红尘遮望眼，隔世无悲喜。九尺白绫东风曳，一丈红袖冷清秋，相见难，相恨晚，酒露愁肠，未解相思思更浓。
日初晴，青丝半绾卷峨眉，却惹那满目银鬓，纵是笑也无常，哭也无常，一笑一哭了三生，酒醉忘归途，奈何！奈何！”
一股股阴森的鬼气从古琴里弥漫开来，喘息之间就将那股剑气拧成了碎片。“此曲名忘川，凡闻之者，死！”我屈指在琴上一按，只听嘭嘭两声，琴弦绷断，浓郁的鬼气再也不受控制地向着周围四散奔去。
“妖孽尔敢！”林东清的脸色苍白得比他身上的衣服还要过分，他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拄着长剑，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两颤，一头跌落到了巷子里，没有人来管他，也不会有人来管他，在林东清的栽下去的时候，这什么三清阵就破了，他的徒子徒孙们连自保都未必能做到，哪还有空来理一个“死人”？
“哗！哗！”雨声渐渐遮掩了雷声，在鬼气的浸染下，整个宁城如同一座死城一般，没有了半点生气。
“唉，你怎么还不死呢。”我俯身摸了摸其秦岚的脸颊道，“算了，没死就好好活着吧。”我刚要把他背起来，秦岚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便把我死死地摁在了身子下面。
“噗！”一朵艳丽的血花突然升腾而起，一道鲜红的血线不受控制地从秦岚的嘴角淌出，那温度烫得我脑子有点发疼。我别开眼睛看了看他的身后，林东清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钢杵，上面佛光袅绕，反而照得他面目更加的可憎。
“哈哈，咳，咳。”林东清指着我们，口齿不清地笑了笑，黑色的液体混着血液不断地从他的伤口里渗出来，就像是地狱里那些吞噬腐肉的恶鬼。
我将秦岚半搂在怀里，又掏出了只剩下一根弦的忘川，虽然不一定能斗得过他手里的那件法器，但总要试一试，就算是魂飞魄散，也要拉个陪葬的不是？可惜我刚拉开琴弦，林东清便又倒了下去，只是这次有人从半空把他接了起来。
“玉公子，这笔账我们流云宗记下了！”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打伞的丫头林烟雨，她将林东清往背上一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当中。
“你怎么这么不禁夸呢。”我捏了捏秦岚的鼻子，这家伙明显是连呼吸都快断了，如果忘川没坏的话，我必然会追上那丫头讨个说法，可惜现在忘川已毁，我能不能从无常手里抢人都是个未知数了。
“玉凌龙，你可知罪！”林烟雨走后没多久，崔十便带着一众鬼差现身了，要说也是，我在凡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地府那边应该早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来，不外乎就是还想再给我一些反悔的机会。
只可惜，我下手还是太快了一些。
☆、 认罪
（一）
“我知罪。”
“你！”崔十指着我，气得眉毛都快立起来了，他大手一挥道，“带走！”
“慢着！”说实话，我没打算反抗，只是也没打算和他们一块回去。我将秦岚抱在怀里，冲崔十挤了挤眉毛道，“我的忘川坏了，麻烦你先帮我去修修吧。”我吹了个口哨，忘川嘭地就从半空砸了下来，没有一个鬼差敢去接，就算是崔十也只能干看着。
“三天后，我自会去地府报道！”断了弦的忘川，就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彻底将我和他们隔在了两边。
“有本事你就别回去！”崔十咬了咬牙，却并没有追上来，既然我答应了他，三天之后自然会去阎王那里请罪，只是这里还有一堆烂摊子需要收拾，他才没空理我这个游魂。
“公子，崔先生不会来抓人吗？”小倩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回了多少次头了，看得我都有点发晕。
“放心，宁城里的孤魂野鬼这会儿海了去了，他还抽不出时间来跟我算帐，反正我也跑不掉不是。”我嘴里叼着根草叶，盘腿躺在马车顶上，稀稀疏疏的阳光从林间洒下来，晒得人好不惬意。
“那黑白无常呢？”小倩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那俩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我伸了个懒腰道，“虽然忘川坏了，但还魂还在，你随便弹几个音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公子，公子！”不多时小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怎么啦？”我扭头瞪着她，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秦岚好像要死了！”
“刚才不是还有气吗？”
“现，现在没了。”小倩支支吾吾地道。
“没关系，死了正好，等他灵魂出窍的时候你把他收了便是。”
“好。”小倩刚答应了一句，紧接着便尖叫一声，红着脸蹭地从马车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唔！”我倒挂在车前，刚拉开帘子，便被一股怪力扯着肩膀拉进了车里。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哼了一声，压在我身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咽气的秦岚，他的确已经死了，可惜灵魂的力量却依然很强大，在地府官方来看，这已经可以归入厉鬼之列，而他现在意识又很清楚，所以危险程度要更大，至少能让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同时出动了。
“哦？此话怎讲？”秦岚身上此时光溜溜的没有一点遮掩，我只要微微抬头便能瞄见一丛茂盛乌黑的毛发。也怪不得小倩会红着脸跑出去，这副样子简直有伤风化，就算是在地府里的那些厉鬼，再不济也会披上个红色的破袍子，即便不能吓人，至少也彰显一下身份。而看秦岚现在的样子，倒更像是从花楼里被捉奸出来的男人。
“刚死的人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还敢把我压在身子下面。”我略微一使劲，位置便和秦岚换了个个儿，笑话，我好歹也是修行千年的前辈，怎能这么轻易就被他压制了，“你是故意替我挡那一下的，对不对？”
“那金刚杵上佛光普照，是流云宗的三宝之一，被它打中虽然必死无疑，但有了佛光护体，就算是阎王亲临也不能奈我何。”秦岚一脸骄傲地冲我挑了挑眉。他的修为虽然不够，挨了那一下基本难逃魂飞魄散，但是运气却是好得出奇，因为那时我用忘川招出来的鬼气太多，机缘巧合之下冲淡了金刚杵上的杀气，反而是成全了他。
我将他翻了个身，伸手一攥，他的两条长腿就慢慢向后折了过去，“你还很得意啊！那秦将军以身犯险，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也是为了长生不老？”要知道厉鬼一般意识都不清楚，所以就算能折腾一阵子，等时间久了也会慢慢消失，而秦岚现在有佛光护体，自己又是道教出身，修行起来反而是没了肉身的束缚，即便最后不能修成正果，但做个半仙还是很简单的。
“嗯！”秦岚闷哼了一声，脸色慢慢变成了猪肝色，虽然鬼一般是没有痛感的，但谁叫他刚入行呢，被我拦腰对折之后滋味肯定是不好受，“不，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我故意在他肋下挠了挠，这是上次喝完酒洗澡时发现的秘密，用来对付秦岚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嗯，啊，你，先，先松手！”秦岚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终于是彻底没了力气，松松软软地躺在了床上。
“这才乖嘛。”我在他鼻子上一勾，刚志得意满地转过身，却发现小倩早已经在外面看呆了，糟糕，忘记拉帘子了！可怜我树立了几百年的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形象，这下真的是呜呼哀哉，荡然无存了。
（二）
“喂，想什么呢，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崔十在我头上拍了一记，终于是将我从回忆里面拍醒了。
“没，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而已。”我擦了擦嘴角，干笑了两声道。
“把手伸过来。”崔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道。
“干嘛？”
“让你伸你就伸，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崔十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号脉似地捏了捏，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当真把千年的修行都传给他了？”
“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在阴间待了十年？”我当时舍弃了全部修为给他，结果那小子还不乐意，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要知道以他的状态，能好好轮回成人已经不错了。
“这样值吗？”崔十看着我，神色很严肃。
“我哪儿知道什么值不值的。”我一撸衣袖，敲了敲桌子道，“你看那些大罗神仙，不都是废去修行最后才渡劫成功的吗？”
“无稽之谈！”崔十一张老脸挤得跟个菊花似的，就差拎起毛笔往我头上戳个洞了，“早就告诉你要多读书，别整天听那些孤魂野鬼的戏班子，活该你遭报应。”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崔十指着我的鼻子道，“你也知道人家是大罗神仙，就算渡劫失败又能怎样，到时候依然有数不清的大仙罩着，可你呢，道行散去，现在又没有肉身，不出七日，定然魂消魄散，了无痕迹！”
“反正我在凡间闯下大祸，这一难躲也躲不过去了，如果你还惦念咱们往日的情谊，就让秦岚好好还阳。” 十年前，我放出忘川琴里的鬼气，要不是靠小倩的命数借尸还魂，我估计早就被抓起来塞进十八层地狱了。
“说还阳就还阳，你是判官还是我是判官？”崔十又坐回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实话跟你说，你欠的债那小子替你还了，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临走的时候竟然烧了生死簿。”
“笑话！他拿什么去弥补我的过失？”
“你说呢。”崔十瞥了我一眼道，“不是你把自己的道行传给他的吗。”
“不可能，他要是把我的精元交出去，早就魂飞魄散了！”那金刚杵上的那点佛光虽强，在地府这种地方却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给他续命，我才不舍得把自己的老本都拿出来。
“非也，非也。”崔十摇了摇手指道，“他身上有一缕三昧真火，火种不灭便金身不陨。”
“所以我马上就要投胎转世了？”我惊愕地看着崔十，他嘿嘿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如果那小子没烧生死簿的话你肯定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惜的是你和我的生死签都只有一张，他烧了的那原版，也就成了绝版。”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小子倒也是运气好，竟然也像大罗金仙那样，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可喜可贺啊！”
“这就是我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