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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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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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处的禁军和当值的太监,见太子一瘸一拐地走来都惊呆了,忙一齐向他行礼。东宫的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满脸大汗的太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着去太平堤。”

怎么可能?东宫的太监们惊呆了,看太子从仪天殿走到禁门,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这里距离太平堤还有足足二里地,怎么可能按时走到?

这时候,杨士奇正好走到宫门口,低声对呆若木鸡的太监道:“还不给殿下找副拐!”

太监们这才恍然大悟,忙大声道:“拐,快去找拐杖!”只是这玩意儿虽不稀罕,却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还是一个东宫侍卫灵机一动,从太子车驾上拆下一根横木,递到太子手中,权且充当拐棍。别说,这玩意儿虽然不合用,却能支撑太子沉重的身躯,让他又有走下去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墙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侍卫宫人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和引导着圈中的太子,拄着棍子往太平门方向行去。越来越多的官员得到消息,加入到护卫的行列中。禁军侍卫们虽然不能动弹,却也用肃穆的表情行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含着泪,望着颤巍巍的太子,虽然没人敢伸手碰他,但一旦他体力不支,定会有无数双手将他扶住,绝不会让他们的殿下摔倒。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满含感情地盯着太子,有锦衣卫早就骑马奔驰而去,先到太平堤去通风报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纪纲虽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的周新,都已经有些微醺了。

这时突然刑场外一阵骚动,两人微微皱眉,从高处俯瞰下去,就见栅门打开,一名旗校翻身下马,飞奔向监斩台而来。

这时候,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纪纲挥挥手,示意侍卫放他上来。果然,那旗校登登登上台,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但两个酒杯都稳稳捏在手里,显然都是定力惊人之辈。沉默片刻,朱高煦伸出手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只是个报信的好么。

“旨意在谁手里?”纪纲沉声问道。

“在太子手里。”旗校忙道。

“太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将手里的酒杯捏碎……

“太子是走着来的,”旗校赶路太急,有点喘,这才调匀了气息,把话说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子步行来刑场……”

“什么?”要不是众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脚把这浑蛋踢下台去。纪纲竟乐了:“就他那条瘸腿,一个时辰能走到么?”说着看一眼摆在刑场正当中的日晷。这年代杀人是有严格限制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处决,正是极阳转阴的时刻,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就算是斩立决的犯人,等不及秋后,也要定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会立即消散,不会形成冤鬼。所以这个时刻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在京城行刑,杀得又是钦犯,自然更要严格遵守这个规制,故而刑场上摆着日晷,由钦天监提前调整好方位,等到石盘正中那根指针的阴影,正转到午时三刻的刻纹上便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阴云散去不少,阳光照在指针上,透射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时一刻的刻纹上。

“还有两刻钟。”纪纲沉声道。

“他赶不到的!”朱高炽一摊手,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然后拿起白巾擦了擦手心,竟然没有出血。那是因为常年练功,手心生出厚厚的茧子,形成了保护。他阴声道:“以他那条瘸腿,就是一天也走不到这里,父皇不过是做个姿态,堵住那些文官的口,又能让老大狠狠丢脸!”

“应该是这样的。”纪纲点头笑笑道:“咱们就看好戏吧。”说着又给汉王拿了个新酒杯,满满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父皇还真跟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便继续喝酒说笑,只是笑容都很勉强,目光不断在日晷和太平门处来回巡梭,显然都言不由衷,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万一要是奇迹发生,朱高炽按时赶到,纪纲这次就是大败亏输。朱高煦虽然看似置身事外,但太子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周新救下,将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声望还会上一个台阶!对他的打击比对纪纲的还大……

两人恨不得调兵挡住太平门,但谁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帝也紧紧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敢在背地里玩些小算计,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那厢间,太子已经换上了衬着软垫的双拐,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实他已经到了极限,视线发黑、满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视着自己,臣民在注视着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视着自己,不管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还是诅咒的目光,他都要让自己走过去!

哪怕累死,也要走到太平堤再死!

第二百五十五章民心

朱瞻基本来被勒令在府中读书,听到消息把书一丢,赶紧跑到父亲身边。谁知当他赶到太平门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人群去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闻讯来给太子助威的百姓,在朱高炽的四面八方,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根本不用侍卫开路,人们都自觉让出一条去路,唯恐耽误了太子向前。

助威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给已经体力透支的太子,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又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平堤。

在太平门城楼上俯瞰这一幕,会感受到最直观的震撼,那黑压压如潮水的人群中,人们自发让出的长长通道,看上去就像一支长剑,刺得城楼上的皇帝两眼生疼。

朱棣收回目光,对侍立在一旁的杨荣道:“你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看到了皇恩浩荡。”杨荣恭声道。

“胡说八道。”朱棣哼一声,冷冷道:“分明是人心向背。”

杨荣暗道,您老知道就好,面上却恭恭敬敬整理衣冠,向皇帝行礼道:“臣恭喜陛下慧眼识珠,选择将来交付神器的太子能得臣民拥戴,实乃万世之福!”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杨荣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你定的继承人啊,要是不得人心,你放心把社稷交给他?

听了这话,朱棣依旧冷冷道:“建文不得人心乎?”

杨荣心说,您这不是抬杠么?建文帝丢江山,还不因为您老人家太猛?“太子已经成年稳重,是真仁厚,岂是建文那等假仁假义能及?”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是又问道:“你以为,周新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皇上想让他死,他就会死;皇上不想让他死,他才能活。”杨荣意味深长道。

“人都说解缙才智无双,我看他比二杨差远了。”朱棣这才赞许一声,其实这一声赞,是赞他前后两句话的,“不错,朕要是想让他死,何必费这周折?”说着目光转冷,显然恨意和杀意并未消散道:“朕留着他,是让他睁眼看着,朕是如何让大明朝超越汉唐,铸就千古第一盛世的!”说着竟有些神经质地一拳捶在箭垛上,切齿道:“朕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骂朕的那些话,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息怒。”杨荣忙劝道:“为了个小小的周新,气坏了龙体就太不值了。”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朱棣哼一声,又转换话题道:“大同总兵密报,阿鲁台的密使已经抵达大同,要向朕称臣纳贡,请朝廷发兵讨贼为故主本雅失里复仇,并愿率部为先锋。”

“这是好事。”杨荣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跳跃思维,便也跟着转到边事上。听说那阿鲁台竟然要和朝廷一起打马哈木,他自然深感吃惊,又很是高兴,因为本以为皇上派自己去甘肃是惩罚,原来是有重要任务的。

“是好事。所以朕会答应他,预计明年出兵瓦剌。”朱棣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你的甘肃之行不容有失,必须要妥善解决好内附各部,绝不能让一个部落,加入到马哈木的旗下。”

“臣明白了。”杨荣深深抱拳道。

“朕回宫了,你不用随侍,回去准备准备出发吧。”朱棣哼一声,转身下去城楼。

杨荣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会最终赦免了周新,因为又一次御驾亲征在即,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这才是决定性的原因,而不是其他。

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就是为什么朱棣和杨广做相同的事情,一个成功,一个却失败的原因……

那厢间,在万众欢呼声中,太子终于抵达了太平堤,孤凄埂上的刑场近在眼前了。

朱高煦和纪纲的目光,却落在那具日晷上,此时指针将将遮住了午时三刻的刻纹……

“时辰到!”纪纲低喝一声,提醒汉王可以开刀了。

朱高煦被远处汹涌的人潮惊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抽出火签往地上一丢,大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话音一落,栅门外的人群惊呆了,太子殿下拼了命,但是还差百丈之遥,竟然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此时,一直劝旁人保持冷静的王贤,突然不顾一切地爬上栅栏,奋臂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紧接着帅辉、二黑、吴为、闲云、灵霄、横云、周勇,二百多人齐声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呼喊声迅速传遍刑场周围,几次之后竟整齐划一,汇聚成了个声音——山呼海啸的声音:

“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极有节奏的声浪滚滚,彻底笼罩刑场上空,压住所有其他声音,只剩下‘皇上有旨、刀下留人!’八个字,在场中反复回响着!

朱高煦和纪纲终于齐齐变了脸色,纪纲大声朝手下下令,要他们控制局势。可是锦衣卫纵使凶神恶煞,这时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所有人都在呐喊,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抓谁?人群又没冲击法场,他们更不能动刀动枪,只能徒劳的挥动皮鞭,恫吓百姓道:“都闭嘴,都闭嘴!”却旋即被十倍百倍的声浪淹没了……

“快动手啊你!”朱高煦朝行刑台上的刑部尚书刘观大喊道:“愣着干什么?”

那边刘观却指着耳朵,使劲摇头,意思是噪音太大,我听不清啊!

边上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可能是杀人杀成傻子了,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闷声道:“部堂,王爷好像说,让咱们动刀。”

“我先剁了你个夯货!”刘观狠狠瞪那货一眼,吓得他缩起脖子不敢废话。刘尚书自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他不是太子党人,但能当上尚书的人,岂会不知道犯众怒的事儿不能干?

既然如此,他索性把人情卖到家,低声对跪在一旁的周新道:“贤弟,我就是拼了乌纱不要,也帮你拖到太子到来!”

周新脸上却没有半分欢愉之色,反而痛苦难掩。

“怎么?”刘观惊奇道。

“求仁不能,取义不得。皇上不让我死,我反倒成了沽名钓誉之人。”周新说到这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况且,按照《大明律》,伪造军令罪在不赦,我不死,法典何在?!”

“你要是当着太子这么说,那就真是沽名钓誉了。”刘观叹气道。

“是啊……”周新深深喟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怎么办?”见局面已经失控,纪纲面色阴沉地望着汉王,“一不做二不休?”

汉王却黑着脸看着人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纪纲是人见人惧的特务头子,自然不怕犯众怒,自己可是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岂能图一时之快,当众干那种倒行逆施的事儿?平白落了骂名!

是以沉吟许久,他始终没有下令,只是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看着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殿下朱高炽,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眼前。

你不得不佩服精神的力量,在万人助威声中,朱高炽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竟比之前状态要好很多。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一步步走到刑场中央,然后丢掉拐杖,用自己的力量站定。颤巍巍从怀里摸出那片黄绫,双手高高举起!

一个鲜红的‘赦’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观者如风吹麦浪一般,匍匐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跪下了,守卫的锦衣卫跪下了,就连刘尚书、汉王和纪纲也跪下了。刑场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太子高举着那个‘赦’字,挺立在天地中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反复地高呼着,这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呼喊,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激动喜悦!

朱高煦和纪纲却半分欣赏的兴趣都欠奉,但两人终究非常人。从高台上下来的工夫,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两人走到太子面前,朝他拱拱手,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急死我了,大哥终于还是按时赶到了!”

朱高炽点点头,面色惨白地笑道:“为兄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来扶我一把。”

朱高煦忙扶住他右臂,东宫的太监扶住太子的左臂,却险些没扶住,只见朱高炽的双腿都在打颤,确实已经拖不动步了。不过管他呢,现在就是瘫倒又何妨?

太子的车驾行驶进来。朱高煦和几个太监架着太子往车上去,他在兄长耳边轻笑道:“大哥今日真是风光啊。”

“也得感谢贤弟。”朱高炽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个露脸的机会。”

“呵呵……”也不知太子是讽刺还是什么,反正朱高煦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那厢间,纪纲带着锦衣卫一撤走,王贤等人便涌上行刑台,无数双手把周新抓起来,抛在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欢笑声直入云霄!

第二百五十六章告别

因为是戴罪复职,浙江又灾情如火,周新当日便要离京。

离京之前,他先在奉天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皇帝不杀之恩。然后于情于理,他都要先去太子府上拜谢,结果吃了闭门羹,门口的侍卫说太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对此周新并不意外,太子救了自己,此时更要避嫌,不然就成了市恩,他恭恭敬敬在东宫门前磕了头,便在王贤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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