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蜘蛛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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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蜘蛛猴-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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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妮科尔。虽叫妮科尔,但彻头彻尾是正宗日本人。至于缘何得此雅号,个中情由我不得而知。不管怎样,说谎鬼妮科尔的确名副其实,谎说得天衣无缝。哪怕你明明知道是谎话,也还是不觉不间受骗上当。一项十分了得的才能,我是死活做不来。
上个月她来我这里,说想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个重大秘密。“说实话,我生来就有三个乳房。“她一本正经地讲开了。我心想一定说谎,毕竟对方是说谎鬼妮科尔。我也没那么好愚弄。
“嗬,那怕够受的吧。”我不动声色地应付一句。
“不是说谎,”说谎鬼妮科尔抽抽搭搭地边哭边说,“真不是说谎,我是有三个乳房。一般人只有两个。”
“据我所知倒是那样。“说着,我往她胸部扫了一眼。隔着白衬衫看去,里边不像有三个乳房。
“第三个是小号。”说谎鬼解释说,“只在正中间有一点点,小乳头也像模像像长着,不是说谎。倒是不好意思,但在先生您面前我可以一袒无余。所以请出一万日元。”
虽说我一开始就认定是谎话,但对下一步究竟如何展开颇有兴致,再说一万日元尚可接受。两天前刚进来一笔整数稿费。
“可以的,真给我看就真出一万日元。”
“挺害羞的,关掉灯好么?”说着,她满脸飞红。
我关掉门厅的电灯。时值傍晚,有点暗了,但乳房是两个还是三个还能看得真切。说谎鬼妮科尔慢慢解开衬衫扣,“刷”地敞开前胸又合上。果不其然,乳罩与乳罩之间看上去有个小小的隆起,不过说是贴上去的纸浆块儿也未尝不可。
“得再让我慢慢看清楚才行。这样子可不能出一万日元。”抱怨道。
说谎鬼妮科尔突然倒在门厅里大哭起来:“啊,真不该相信什么小说家,我太傻了!把自己最怕羞的地方给人家看了,讲好的一万日元人家却不给。说谎鬼,说谎鬼!色鬼!无赖!”
不巧这时“黑猫大和”的特快专递员送东西来了,只好把一万日元给她。为这事在门口大吵大闹起来可吃不消。不过那东西是纸浆块儿,绝对。 

……慢较慢中快……

「火红的罂粟」
差不多该给妈捶捶肩了,想着,我走到洒满阳光的檐廊。不料母亲不在,唯独火红的罂粟在院子里眉开眼笑。一个坐垫像被抛弃了似的孤零零地剩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哈,”罂粟放声大笑,笑法就好像把个“哈”字排成一列依序逐个朗读一遍。
我大致四下找了找,母亲还是哪里都没有。
“妈………”我大声呼喊。但无回音。这时间里,罂粟仍然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
“妈在哪里?”我站在檐廊上,面对火红的罂粟厉声问道。
可是罂粟并不回答,只管“哈哈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喂,你该知道妈在哪里的么!妈在檐廊里等我来捶肩,何况她腿脚不好,走不多远。你一直在那里,应当看见妈去了哪里。别傻笑个没完,快告诉我,我耶忙着呢。”
“哈哈哈哈,”罂粟笑得更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会是你把妈吃了吧?”我担心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我这么一说,罂粟愈发笑得前仰后合。
莫名其妙,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笑。但在听罂粟笑声的时间里,我也渐渐觉得好笑起来,不知不觉地放松脸颊,透出笑声。
“你真把妈吃了不成?”我忍笑询问,旋即忍俊不禁,“哈哈哈哈”………我也像朗读“哈”字似的笑起来。我一笑,罂粟笑得更厉害了。罂粟真个捧腹大笑,在那里打滚。罂粟气喘吁吁,额头冒出汗珠,但仍然一笑再笑。继而,罂粟笑抽筋了,一下一下地抽搐。接着肚子一扭,从口中吐出母亲。
“得得,全乱套了!”我说罢摇头。搔痒一向是我母亲的拿手戏。
++ ++ ++ ++
「关于半夜汽笛或故事的效用」
女孩问男孩:“你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少年想了想,用沉静的声音说:“半夜汽笛那个程度。”
少女默默地等待下文………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
“一次,半夜突然醒来。”他开始讲述,“确切时间不清楚,大约两三点吧,也就那个时间。什么时候并不重要,总之是夜深时分,我完完全全孤单一人,身边谁也没有。好么,请你想象一下:四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连时针声都听不见,也可能钟停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正被隔离开来,远离自己认识敌人,远离自己熟悉的场所,远得无法置信。在这广大世界上不为任何人爱,不为任何人理睬,不为任何人记起………我发现自己成了这样的存在。即使我就这么消失不见,恐怕也没有人察觉。那种心情,简直就像被塞进厚铁箱沉入深海底。由于气压的关系,心脏开始痛,痛得像要咔嗤咔嗤裂成两半。这滋味你可知道?”
少女点点头。想必她是知道的。
少年继续说道:“这大概是人活着的过程中所能体验到的最难以忍受的一种感觉。又伤心又难受,恨不得直接死掉算了。不不,不是这样,不是想死掉算了,而是假如放在那里不管,就真的死掉了,因为铁箱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这可不是什么比喻,是真的。这也就是深夜里孤单单醒来的含义。这你也明白?”
少女再次默默点头。少年停了一会儿。
“不过当时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汽笛声,非常非常遥远。到底什么地方有铁路呢?莫名其妙。总之就那么远。声音若有若无,但我知道那是火车的汽笛声,肯定是。黑暗中我竖耳细听,于是又一次听到了汽笛声。很快,我的心脏不再痛了,时针开始走动,铁箱朝海面慢慢浮升。而这都是因为那微弱的汽笛声的关系。汽笛声的确微弱,听见没听见都分不清。而我就像爱那汽笛一样爱你。”
少年的短小故事至此结束。这回少女开始讲她自己的故事。

  
清晨拉面之歌(配《天使的锤子》旋律) 
面麻香喷喷,                                   烧肉黄晶晶,
清晨拉面喜盈盈,                               汤气热腾腾, 
大葱绿莹莹,                                   只要有拉面,
弟弟妹妹全高兴。
 
吃起来一连声,                                 面麻入口中,
清晨拉面喜盈盈,                               我和你两人,
脸蛋红彤彤,                                   只要有拉面,
弟弟妹妹全高兴。
 
不吃白不吃,                                  吃完元气增,
今天同样兴冲冲,                               紫菜吃了,
汤也喝了,                                    只要有拉面,
弟弟妹妹全高兴。
  
后记(其一) 村上春树
这本树里的短短篇(说法是有点怪,但想不出别的合适称呼),老实说,原本是用在杂志系列性广告上的。第一部分的作品用于J·普雷斯西装,第二部分用于派克自来水笔。但若问作品内容同西装和自来水笔是否有关,则可以说毫无关系。我只是随心所欲地写点类似短故事的东西,安西水丸君配上画,在旁边敷衍了事似地登上产品广告,如此而已。J·普雷斯系列载于《MEN‘SCLUB》,派克自来水笔系列登在《太阳》上。至于作为广告有多大程度的实际效果,我全然不得而知,且直冒冷汗。老实说,不大愿意去想。
这系列性广告最初的提案兼委托者是系井重里氏。他说:“喂,随便写点短篇嘛。权当消遣,费不了什么事。”结果我一个月写一篇这样东西,写了几年。活计十分有趣,以致几年后水丸君和我两人商定再来一次………这次是由派克自来水笔当广告主。所以,派克自来水笔系列用的还是原来的系井提案,只是换了媒体。或许有的读者因为每月都要写这短东西压力岂不很大(实际这么说的人倒是一位也没有),但坦率说来并没有什么。这是因为,连载这些系列短篇时我正集中精力写长篇,见缝插针写点短的反倒可以放松脑筋转换心情。而且说实话,我非常喜欢写这类几乎无意义的、很难说有什么用处的短小故事。话虽这么说,事实上我也还是抓耳挠腮绞尽脑汁的,并非只是懒洋洋躺在梨树下静等果实径自落到嘴里。是的,多半没有这样的事。
为广告写的作品数量其实还要多些,但编这本树的时候为校正整个基调去掉了八篇,新写了两篇。
同安西水丸君一起工作总是那么轻松愉快,正用得上那句英语………nice and easy。我同水丸君合作的时候很多,我总觉得他的画里有一种使旁边的文章增辉生色的东西。由于尺寸的关系,水丸君将这本树第一部分的插图全部重画了一遍。
最后的《清晨拉面之歌》,如果能给《天使的锤子》填上日语歌词该有多妙。为此我这个那个想了很久(全然记不起怎么会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勉强得出的结论是:恐怕只有用“面麻”才能押上If had a hammer(锤子)的韵。说老实话,我是不喜欢拉面那种食物的,从拉面馆门前走过都觉得不是滋味。却不知什么缘故,竟生拉硬扯似地写起了拉面之歌,怕也是前世因缘。倘您喜欢,只管谱曲哼唱就是。
《火红的罂粟》的意念来自童谣里的一节歌词:“快给妈妈捶肩吧……火红的罂粟嘻嘻笑……”从小我就一直想,罂粟花到底是什么表情,又怎么样笑呢?虽说我不至于因为多年疑念豁然解开而手舞足蹈……
这本书里所收的故事全然不存在原型人物,例如《炸肉丸》里出现的K出版社并非讲谈社,《说话鬼妮科尔》同妮科尔服装厂家毫无关系,上智大学不存在………至少据我所知………炸面圈研究会《虫洼老人的袭击》与神奈川县大矶町的老人福利院“虫洼老人之家”也全不相干。
最后,要向慨然允许再次使用提案的系井重里氏表示感谢。若无此提案,这一系列作品恐怕无由产生,因为我觉不至于主动地一古脑儿写出三四十篇这样的故事。连载时也得到系井事务所石井基博君的许多关照。
另外还要感谢从头至尾负责第二部分连载和此书编辑的、为此东奔西忙的O小姐即拜小姐………也许你不相信,不过确实与书中的同名人物无关。
一九九五年四月一日
  
后记(其二) 安西水丸
和村上春树君开始合作连载J·普雷斯广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工作地点也不是现在的南青山四丁目,而是五丁目。虽说是很久以前,但从五丁目搬来四丁目是大约四年前,也就是说,两人合作是那以前的事。
从五丁目的工作室能看见窗外邻居家开满樱花的院子,春季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看花。一边赏樱一边画J·普雷斯插图很是惬意。另外村上君这人出稿十分守时这点也令人释然,使我得以在最佳时间段画出。我的插图,说不花时间也不花时间。怎么说呢,如果时间节奏不对,就算是一根火柴的图案,画一百幅也不会中意。同样,整个通宵也未见得画出中意的作品。
这次,为出单行本而把J·普雷斯插图全部重画了一遍,这是因为做广告时的插图尺寸如筷子袋一样是横向而细细长长的,那个形状很难放进单行本。
这本书封套(纸壳箱)上的女性,其实在以前同村上君出的《象厂喜剧》的封底上也出现过。所到之处她都大受欢迎,再次请其出场也是由于这白呢书的美工藤木靖君的希望,只是这次让她戴上了耳环(出袖珍本时封面画新画了一幅………水丸)。
总之,村上君每次写的超短篇小说都令人兴味盎然。每次都像打开魔术盒,不知里边会出来什么,心里怦怦直跳。心跳之余,又觉得有点离奇好笑,随即按动脑海里的图象开关把它画在纸上。
这段时间村上君住在波士顿,每月照样有原稿寄来,感觉上就好像相互通信似的。
出这本书受到了很多人的关照,非常感谢。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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