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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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教师-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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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事,自学进度很缓慢。他强迫自己困在室内。本学期,因教师调动,寝室有多余的,尤先存也搬走了,再说,他是班主任,学校也要照顾他。
沈伟时时下决心:不出去,不能出去!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棋不下了。球不打了。但效率明显不如上学期。整日愁苦伤感,脸烧头痛,想自己的出路。
初二的几何课,虽说不算太难,但沈伟对它全然没有兴趣。高考时,他的数学成绩就很不理想。不爱数学,不知是不是文科生的共同偏向。
上课,要就是不去,去也是了情不了愿的把例题在黑板上依葫芦画瓢比划一番,布置习题也是拣前面的简单点的。一学期未批改到十次练习。班上纪律,他更是不管。沈伟的名气用尤先存的话说,旬日之内,一落千丈!
沈伟的寝室跟文校长的寝室之间只隔一面墙,故而校长屋里的动静,他清楚得很。校长要管全面,只带半个人的课,初一政治,轻松得很。
爱思索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沈伟这样想:你校长是人,我沈伟也是人,论文凭比你高,论年龄比你轻,论力气比你大,论相貌,比你潇洒儒雅不知那里哪,论……总之,无论哪个方面,我都可以对你不屑一顾!我为何要受制于你?为何你就比我过得逍遥?这世道不行!你玩得就不兴我玩?
校长喜欢喝一口茶,常常在教室去念念课文,就上楼泡茶喝,盅子杯子碰得叮当响。时不时有为公为私的人找,他几乎每星期在教室里上不到三节课,本来他课就少!
沈伟每当听到在泡茶,听到文校长和与人海阔天空闲嘮嗑,他就不去上课了;若正在上课,一旦发现“问题”,就回寝室来了。
对于学生,有时安排有时不安排——管他妈的!还把门关得“砰砰”响,让校长听见,像示威样,看他的书。虽然常常看不进去。他并不忍心这样,也许是一种莫名的反抗。为什么不忍心,为什么要反抗,他说不清。
校长寝室与沈伟的寝室虽只隔一面墙,却是另一间屋。校长楼下是小学五年级的教室。五年级娃娃更不如初中学生自觉,没有老师,不会去看小说、画画、写半通不通的恋爱信,只知下位打架、闹事、哭号,老师一追查,大胆的就赖账,胆小的就吓得抹眼泪……
沈伟与校长拗劲,学生不晓得内情,他们是单纯的,反正只要没有老师,他们就闹,认为是他们自由的时候了。
这天,天下着毛毛雨,但雾气很大,还很有点冷了。
已经立冬了。有几只花雀在走廊里跳叫着,炫耀着鸟们的自由和欢乐。文校长屋里又来了客人,不知是谁。沈伟在五年级教室念常识课,听见校长在楼上弄得一片响,还有大声说笑声,他说声“自己读书”,夹了课本就走。
闩了门,发燃白炭火烤有些冻冷了的脚篼子。不一会儿,听见班长向文校长报告,誰谁打架了。紧接着,文校长急冲冲跑过来,敲门:“沈老师,五年级是你的课呢!”
“知道。”十二分不耐烦。
“有人打架,流鼻血了。听见没有?沈老师!”又把门狠狠敲了几下。
“打死了拉倒!”不以为然。
“你要对坞堡寨的贫下中农子弟负责!真没见过这样教书的!”走了,脚步很重。
沈伟自知理亏,不答。听话听音,文校长想联系历史问题,这只能让沈伟更加反感,心里说:你玩得,我也玩得,管他什么“农”!
这隔壁造访者是这个公社管文教的副书记,因为孩子转学的事来会文校长。他对沈伟的印象坏透了。在一次教师会上,他点名道姓讲了这件事。
如果沈伟知道来人是谁,不知他会怎么办。
进入“小雪”,天就很冷了。接着,就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花,还有了凌冻。大人小孩儿便都裹得严严实实,像抱鸡母,只露出一双或天真或羞涩或惊惶或浑浊或狡诈或阴险的眼睛。这也许是生物界的本能吧,沈伟想。
学生发了炭火,往往就在熊熊的炭火上烧苞谷、洋芋、红苕吃,当一顿饭。不少的学生鼻子两翼便开出两朵灰黑色的花,嘴筒子是一圈墨黑。初见的人,一定好笑。
可沈伟笑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跟周围的人们越来越隔膜,越来越疏远了。本来是些熟识的人,也像不认识似的,狭路相逢,擦身而过,如同陌路。
像影子尾巴样的尤先存也不常到他寝室里来玩了,不知是不是他那些不近人情的话言话语刺伤了人家。穿衣服也显得与人不同,不像老家伙们穿得像一只大灰狼,只穿一件秋衫、一件高领羊毛衫和卫虹为他织的毛衣,有时外罩一件涤卡褂子,虽然感觉有些冷,但显得干练、清爽!青年人应该和中老年人有区别,得有青年人的风姿!
当然,他就冻死了,也没多少人和他搭讪,谁愿意自讨没趣!

第二十三章 和校长拗上了(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孔孟的儒家思想,在沈伟脑海中扎下了根。
“批林批孔”时,有不少批判孔老二轻视劳动的文章,他大不以为然。对那一沓沓批判材料,他是带着把玩的心情读完的,思考的角度与别人不同。
他的小升初入学鉴定上就有“不热爱劳动”这一条。
也许是十七岁时从清江码头往“大会战”工地扛五十公斤一包的炸药包,压肿了肩膀;也许是“学大寨”时一天定额一丈五尺石炮眼,而晚上左臂抬都抬不起来;也许是在深山老林里伐木被荆棘划破了手,被蛇咬伤了脚踝、被山蜂螫了眼脸等缘故吧,孔子的“不如老农”、“不如老圃”的话,才潜移默化的沁透了他那容易吸收的心田。
话说回来,他并无瞧不起种瓜种豆者流的思想,但厌恶那种传统式的教育,厌恶那宣扬人人都得种瓜种豆的愚民思想。对制定这种愚民政策的人先是不理解,继而是憎恨。
人类社会本来就是士农工商、三教九流,一个大摊子,各尽所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什么不好呢?
有人本不擅长于此道,可有些有魄力的人、爱出风头的人(也有机会出尽风头),硬把他们朝上顶,老矿工去管理大学,土改根子给文化人做报告……
这些被生生逼上去的人,晃晃悠悠如在梦中,百年之后,入了棺椁,兴还不明白个中就里呢。而美其名曰革故鼎新,岂不悲哉!当事人心里像熬油,只闹出了一些笑话,对社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场浩大的社会运动,毁灭了多少人的青春和幸福,窒息了多少人的热情,埋没了多少人的才智,葬送了多少人的前途!也许他们本来可以上天,本来可以留洋或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的,本来可以获得诺贝尔奖金的!
更为可悲的是,一些人总是那么容易服从,那么容易轻信!他们被蒙在鼓里,糊里糊涂拍肿了他们的手心,山呼“乌拉”喊哑了喉咙,虽然那是廉价的……
学校在秋季买了两头猪胚,都一百来斤重。没下雪绞凌时,校长叫谭伯到民户家借石磨推猪食,不能用粉碎机打,因为很远,又要钱,教书的,有几个什么钱?
下雪下凌了,谭伯给校长买了两瓶酒,说一个人忙不转了,冬天天气太短,路也他妈的又滑得很……校长于是下令,每个老师每星期推一回石磨,当然,他的任务自有人代劳。
自从上师专以来,,体力方面的事,沈伟没有沾过边。他尤其讨厌那石磨的“嘎吱”、“嘎吱”声和用碓舂米时木枢发出的沉闷的“嚓”、“嚓”声,感觉有缆绳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有人在身后扬起了鞭子,自个儿成了一匹驽马。
那两个玩意儿,不知是哪个世纪何许人的发明创造哟!如果那人健在的话,会不会向专利局申请专利呢?
沈伟深愧自己没有力量改变这原始的生存状态。在一次初二物理课上,以及后来小学五年级的常识课上,他沉痛讲了这一事实,同学们只是傻笑,他很伤心。
不知是不是害怕体力劳动,还是对这种古老的历史的的物件儿的怨恚,沈伟只推了一次磨,就再也不推了。校长记了一笔,私下说看他下星期怎么办?
乡下的教师食堂多半不兴分食,吃的是大锅饭,也没个什么菜。沈伟痛恨饕餮之徒的不文明不卫生,提出能不能分食,饭菜过买。
建议提出来,老师们连连摇头,连连讪笑,其惊异状,不啻腊月来了燕子,数九寒天开了桃花。文校长干脆说:“不习惯,自个儿做山珍海味去!”
自个儿就这个儿!一口气不顺,沈伟真个就自个儿开起了伙食来。说实在的,他的自开伙食,标准还低于食堂,但他要争那口气,得争!
再说,每每吃饭时,那些令人作呕的谈论,如寡妇搂男人啦,生意人赚黑钱啦,某某干部处分回家啦……他也听腻歪了,又不得不听!——有时直恨爹妈不该给他生这两张耳朵瓢!
腊月初七,天上下起了漫天大雪,奇冷。那山那水,尽在雪雾中,世界变得纯洁而单调。
心力衰减的人,面对这景相感觉像失去了什么,会陡然生出几分无由的慌乱和恐惧来。
沈伟起得很早,在台阶前呆呆看了一会儿雪景,便去发火。一走进室内。飘落在头上的雪花便化成了雪水,硌得他直打战。
他不到教师食堂去,连开水也自己烧。他生他的冤枉气,自然是气不倒任何人。但沈伟就是沈伟,他要这样,九条牛拉不回头!所以学校的一些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中午,班主任通知他,下午的课不上了,给学生放半天假。沈伟不知有什么事,也不去管它!乐得清清静静看几页书。他去把炭火发得大大的。红的火,白的雪,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这也许是天意使然!
他推开窗,雪依然在一个劲的下,玉树琼枝,白茫茫笼罩四野。他有些欣欣然。
不一会儿,听到猪的叫声和人的吆喝声和笑声。哦,学校今天杀猪。原来,老师们都怕推磨,只推了两轮,纷纷要求宰了算了。说冰天雪地猪也不会长了,再喂,还兴掉膘。
这一下,沈伟的心绪又变坏了。待毙的猪的死命嗥叫,像谁在扯他的心肝。他原知道有这一天,不料来得这样快!这两头猪,刚买来时,是老师们凑的钱,沈伟也凑了的。但他少推一回磨,又不在食堂就餐,自然不好沾边。不沾边也利索,只是在老师们吃肉的时候,他想些什么呢?这孤零零的人儿哟,你为什么要离群索居,为什么要孤芳自赏呢?
他明白困坐是最难堪的,不睡死也是难堪的,便下了半斤面条,先垫了肚子,他有这方面的经验,然后闩了门,竖了大半瓶白干,晕晕乎乎,连炭火也没有掩,就倒在了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尤先存来打门,说请他去吃杀猪饭,他酒醉心明,说:“吃了。”尤先存又说是文校长说的,他说:“不要,醉了。”后来,就什么也不晓得了。待半夜醒来,枕头上竟是湿漉漉的……
一直到放寒假,沈伟和文校长没说过哪怕半句话。他们尽量避免正面相遇,偶尔遇见了,沈伟就低着头急急走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这时候,文校长也不看他,也急急的走开去。沈伟想,等他们把肉吃完了,我垫的猪本还是要的……

第二十四章 千千心结(上)

冬季,难得有好天气。从早到晚,总是晦晦暗暗,难辨东西。经过了上次的一场大雪,这几天天气出奇的好。
屋檐上的凌钩,不论长短、粗细,经阳光一照,就都融了,慢慢朝下滴水,“丁丁当当”之声,像什么人在演奏。被冰凌压趴下的竹,也试探着抻起腰来,只听见“吱——啦啦”、“吱——啦啦”的响。大树不耐烦的摆动着腰身,大坨大坨松软的雪便纷纷往下落,有时也能把雪地砸起一个小坑儿来。小树上的雪,也在洒落,走在山间小道上,就听得见一连片的响,继而是一棵一棵的小树抬起了头颅。
阳坡上,就显出了斑斑驳驳的湿地,湿地上有了点点新绿——好顽强的生命哟!
寒冬腊月,少见这样的大晴天。下课了,同学们都冲出教室,在操场里尽情嬉戏。遗憾的是磊不成雪人了,操场上的雪,一会儿就化光了,只剩下一滩一滩浑黄的浆。淘气的小学生满脸满身都是泥泞,圈圈点点的泥巴给他们镀上了一层亮色,就像他们本身穿着花衣衫样,也有三分别趣。有的还专门跑到田野里、山坡上捏雪球,做霰弹,互相攻击。
老师们也像舒了一口长气,搬一把椅子,坐在走廊上,看着孩子们闹,讲些前朝后汉的故事,也是悠哉游哉、游哉悠哉。
沈伟是不出户的,宁愿困在屋里骑着一个小小的火虫,外面虽有和煦的冬日,室内还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像僵尸样呆着。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很深的沼泽里,老是拔不出来,又已经竭尽了全力。
他在极度烦恼的时候,便把火发在学生的身上。因为初二的学生连老师布置的最简单的题目也做错了,要求小学五年级背的常识概念总是没人背得下来。师者不能传道、授业、解惑,何以为师?他郁闷、惶惑、愤怒……
然而,他无法定下心来,去过细讲,过细教,他的一双不大但睿智的眼睛,在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人们,特别是文校长。筋疲力尽以后,他也想,何必呢!一些人一些事,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坏,那样严重。很多事,人家大面子还是过得去的。
沈伟陷入了困境。周乐为了帮助同学朋友度过难关,托人给他带来了一部国产收录机,说钱他先垫了,以后有了再说。
沈伟近来总是易动感情,常常是走到教室里了,鼓棱棱的看着睁着灰溜溜的大眼睛的同学们,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这班学生会不会因为他的渎职而毁灭了如花的前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田不好误一春,教书不好误一生啊!
每当愁苦难支的时候他就听听音乐,他喜欢听于淑珍、苏小朋、朱蓬勃的歌声。他们的歌声能把人带人一个心平气静的恬适的境界,而丢掉诸般烦愁,去客观的思索周围发生的一些事,去尽情的体味生活的真谛。他也听邓丽君的歌,那缠绵柔曼的歌声常使他心旌摇荡,但由于听不清歌词,便不常听。
他也爱听体育节目,尤其爱听比赛实况转播,听着介绍某某队员摔倒,听着介绍工作人员正在擦赛场上的汗水,听着队员们的呼喝呐喊,听着紧急关头教练要求暂停,他的心会狂跳,直恨自己体质不好,不能登上体坛,为国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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