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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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教师-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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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教师》
作者:张运国

苦女河的传说 楔子

萧家坝,有条河,河坝河畔女儿多。古人说是女人的汗,盈汇如此女儿河,前朝纷云苦女的泪,溶融聚成苦女河。女儿河,女儿河,曾带来,香飘桃李多少,柴米油盐好多?苦女河,苦女河,已带去,青春韶华多少,酸辛怅惘好多?——空留下,血汗辛浓烈;只有那,泪眼泛清波……
这是一首古老的民谣。经过好多代无名氏的加工,成了上面这个样子。这民谣在现在的苦女河畔,确也是有口皆碑啦。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并没有河,是一片平展展的坝子,坝子四周矗立着四座像刀削似的石壁。当然,那陡峭的山岩,由于年代久远,风雨剥蚀,偶尔也倔强的长出三两株小树、几丛杂草和一坨坨青苔,惯于飞檐走壁的山羊,可以自由自在的在上面窜来窜去。流传说,山岩下的坝子像一个“盆地”,一个极特殊的“盆地”,特殊就特殊在它的长方形上。
巧!据苦女河唯一健在的老公公讲,先前这坝子里只生女儿,不生男孩。姻亲制度就自然成了“赘入式”,但是永远只生女儿,不生男孩。这些女孩大都聪慧颖悟、早熟、早缔良缘、早立业、早当家。屋里屋外、泥里水里都是她们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起一个传宗接代的作用!
在一辈一辈女眷们的辛勤劳作下,这“方形盆地”里到处莺歌燕舞、稻菽飘香,人们过着殷实、富足、快乐的但是流汗的日子。
不知这样过了多少年的不见经传的“母系”生活后,情况渐渐有了变化。这盆地内住着一户姓王的寡妇。她丈夫据说是在“燕尓”之后不多时就过世了,奈何死的这样蹊跷?迄今无从查考!只是从后来寡妇的寡居生活中引起了人们的一些联想……不管怎么样,姓王的寡妇没养得半男一女。半老徐娘的她起码白天里是孑然一身。年轻的时候还好——耐不得清淡寂寞也没有清淡寂寞过,可越往后越无人问津了。她知道自己风光不再,不得已,把大姐的小妞儿苦女接来侍候自己,作养老送终之靠。又有人作伐,这小妮子便很快与坝子里一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喝了交杯酒。小两口儿日出而做日没而息,如漆似胶,恩爱无比……清心寡欲了一阵子的姨妈却起了妒忌之心,该泯的欲念被逗发了。撩拨故交,不成。她误会了,以为是一对新人冲醒了她的春梦,于是,悲剧发生了。
坝子西北绝壁下有一水潭,幽冥深黛。潭水是由绝壁半腰洞里溢下的水注成的。春夏秋冬这水潭总是满满当当,一平如镜,但它从不外溢。周遭不知名的树木花草繁茂,虫鸟啁啾,幽美而凄清。
这一年的冬天,老寡妇说要试一试上门娃娃的孝心,要他到绝壁下的水潭里为他捞一篓小鱼儿尝鲜。女婿去了,苦女在家做好饭,架着柴火,等呀,等呀,等到半夜,还是不见丈夫的影子,只有几点寒星在不测的眨吧着。老寡妇饱餐一顿已自睡下。到了下半夜,苦女跌跌撞撞找到水潭边,只见丈夫的衣服和篓子,还有她偷偷塞给他的酒瓶,酒瓶底朝天弃在篓子里……她大哭大叫,只有四山的回声和水滴的幽泣,她绝望的瘫倒了……
苦女对姨妈的“苦心”,不是不懂,但不想如此惨烈,丈夫此一去竟成永袂!
黎明,人们扶回了悲痛欲绝的苦女。但她哀伤过度,一次又一次昏倒在地。每当她醒来,看见守在床边的那张阴郁、不测的面孔,就情不自禁打寒颤。
殷勤的姨妈给她请来了郎中,号了脉,开了方子,撮了药。姨妈把药端到她的床前,她本不想喝,可浑身没劲,到底还是被姨妈灌了几口。上半夜喝的药,下半夜就呜呼气绝,赴冥府寻故人去了……
老寡妇把已没气的苦女用绳子捆在自己背上,一步一捱的背到了水潭上的岩洞里。这岩洞往下流水的石槽左边有近百步石梯,人称“百步梯”,据说是一个隐退的官员为探幽觅胜而凿。天亮后,姨妈拿着苦女的一双布鞋干嚎:“女婿去了,你也狠心呀!撇下我这老婆子不管呀?”
“你们死的好惨呀,我命苦哦!怎不让我打替呢?”
边哭边要往下跳,心慈的娘们一边抹眼泪一边连忙拉扯……
一晃七年过去了。阴间的苦女给邻居老太太报了一个梦:观音菩萨念他们死得怨,让他们夫妇在仙界专管人间香火。如有所求,只要在那岩洞里办一桌酒席,焚香祷告,有求必应!这老太太正想抱一个男孙儿呢,连忙依言如此这般。不出三个月,媳妇早已“大腹便便”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然生下一个带把儿的白胖小子,欢喜呆了一坝子的人。老少娘们抱起那儿子,撇开那细嫩的小胯,一边张扬,一边打哈哈,女孩儿不敢跟着起哄,便抢着抱这娃儿不撒手。老太太原原本本的把故事学说一番,大家纷纷效仿不跌。那冷落了多年的石梯热闹了起来,那幽邃恐怖的冥穴也便仙气缭绕、香雾氤氲、烟火鼎盛了。人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太阳,家家户户都抱起了自己的儿子。那母系社会也就渐渐被人们淡忘,此是后话。
那老寡妇虽然除却了心病,赶走了骚扰春梦的冤大头,却依然郁郁寡欢。无意中得知此仙如此了得,便一个人偷偷拾掇酒席,起了一个愿:菩萨显灵,保全香火余脉……
她大跪着,絮絮叨叨诉说不停,忽听一声断喝:“好姨妈!看看我是谁?你好狠的心啊,你害得我们好苦哟!”苦女赤脚两片、蓬头垢面但凶巴巴的站在老寡妇面前,旁边是更凶狠的女婿。“啊,啊。有鬼,有鬼!”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踅转身,想往洞口跑。
这时,天已微明,山腰响起霹雳,人们急慌慌爬起来看时,只见涌聚洞口的大水铺天盖地直冲下来,掩盖了石梯,奔腾咆哮,让人心惊胆颤。那浑浊的激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坝子一分两半,向绝壁东南角冲去。苦女夫妇双双攥住老寡妇的头发,踩着水头,就着汹涌的水势也向东南而去……
从此,西北角绝壁半腰的岩洞里,无论冬夏,波浪翻滚,涛声震天。平展展的坝子上出现了这条河,人们叫它苦女河,流传开了这“苦女河的传说”。

第一章 非常年代

1苦女河水由西北而东南哗哗流着。由于常年冲刷,河床变得很宽,堤岸很不规则。高岸让人头晕目眩,低岸水岸平齐。有的地方只长少许芦苇,有的地方草莽莽、树榛榛,只听轰鸣,不见涌流。岸崖凹处、石缝里,拥挤进来的污水和滤后的泡沫不紧不慢地打着旋旋,高脚蜘蛛在上面结了一个大网,网上罩了些小生命、尘粒及败叶枯草。
慧慧坐在河边洗衣石上,捧着头想心事。上午有人捎信来,父亲明天来看她。这几天自己确实病的不轻。哦,水面不是清一些了吗,照出了一张脸,那是自己吗?蓬乱的头发,眉毛稀稀疏疏,眼眸混浊,眼窝深陷。蜡黄的脸上生了几块雀斑。瘦得狠。她叹了一口气,索性不看水下那个人了,但一瞥还是瞥见了那缺了一颗门牙的樱桃小口……
顾影自怜,十几年的旧事不堪回首。如果生活不是这样复杂的话,单就一次欺凌、一次侮辱,也可够她跳下呜咽的苦女河,泄无能为力的激愤,从而一了百了。可是,父亲不是要来了吗?
2她家原来在县城。父亲在民国时的省城高中肄业。建国初期,他就聘县中任教。公元一九五七年的风暴,他夫妇跟许多人一样倒了大霉。当时,根本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和祸及子孙的恶果,一味固执错误,激怒了领导,说不得了了,然后被取消公职,逐出县城,遣送到离县城五百多里、边远、落后的跃进公社红旗大队第七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从此,一家人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妈妈也苦哟!如果说一个男人大难不死咬着牙还是能够挺过来的话,那一个女人能咬着牙走过来,该要比男人付出多多少的血泪呀!从城里被逐出来,生活不适应,衣食住行的艰难,可想而知,可最不容易的还是监督改造。
那时她快十岁了,读二年级吧,发蒙的迟。记得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全队一起锄草。老年人和带孩子的妈妈们去薅零星小块儿和边边角角,大多的青壮年男女在民兵排长的指挥下,押着两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可怜虫”,一人一长路往前薅。爹妈都撩在了后面去了,一方面是他们初学农活,一方面是生产队长站在他们身后检查质量。在拖产队长大声斥骂中爸妈已返工四五回了。那些贫下中农轻轻松松有说有笑的薅到地头了,戳戳点点说他们的风凉话:“呵,好啊!看你们还敢不敢反党反社会主义?”
“他妈的,这比风不吹、雨不淋的教室松活吧!哈哈!”
“嗨!看啊,不要脸的男右派还给他堂客帮忙呢!小资产阶级思想还没改造好,你们还想在这里……”女人发出尖笑。
这笑声,提醒了爸爸,他丢下妈妈,朝前猛刨,只见额上的汗像人给淋了一盆洗脚水,腰也没有抻起来过。她盯得呆了,眼睛一眨不扎的看着刨在前面的爸和落在后面的妈。只见爸抹了一把汗,看了看落了両丈远的妈,一声不响拖起锄头从上往下帮忙,只薅了三锄,忽听耳边风响:“你妈的,不许讨好!”响亮的三个耳光打在爸瘦削的脸上……
“你他妈也孬种!想占便宜,没门儿!贫下中农能薅出头,你给老子也能薅出头!”
排长把妈推搡了两三个踉跄,又是使劲一巴掌……
这年的秋天,学校全体师生根据大队党支部的意见,到她住的红旗七队收玉米。小学生唧唧喳喳和社员们一起劳动。从很远很远的山包上往保管室背苞谷是很苦的,爸爸自然是卯不拖的。一些人背了一回就去喝水、抽烟、打扑克、吃中饭去了,只有爸背了一回又一回。由于背的人越来越少,学生们在老师们的督促下又不敢松懈,篓子都装不下了,看到来了这个受改造的“分子”还没等他把背兜放下来,上十个篓子已经飞来了,他的脸上、臂膀上、头上都飞来了苞谷。背篓满了,篓子还在飞来,反正有一个靶子,一个活的象征在前面,总比自己揽着轻松些。那巨大的冲力,使他站立不稳,人和背兜一起栽倒在地,就在倒地的同时,四五篓苞谷砸在了他的身上,好在此时他的脸是朝下的……他被埋葬了,动弹不得,哼哼呻吟着。这时走来了慰问师生们的队长,见状大怒:“你?装死呀!想诬害我们的红色接替人?起来!”
飞起几脚,把爸踢翻了个过儿。此时爸被踢的大腿在滴血,脸上在倒下时碰着了苞谷秆子和土坷垃,三四处汩汩冒血,眉脊、上身、手臂多处洇出黏黏的乌紫色,浸湿了单薄的对襟布衫……
啊!爸是从这时候开始腰疼的吗?……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队长命令爸妈去把养猪场的粪出干净。她去帮忙,把粪朝撮箕里装,妈妈把撮箕里的粪倒进爸爸背的大背篓里,运出去。粪已出了一半,她满身满脸的猪屎,妈也看不清头脸了。为了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她强忍着泪水。爸就更不用说了,粪水顺着肩背、裤脚朝下滴,头上有几小坨猪屎粪。这时,大队民兵连长(后来叫营长)检查工作路过这里,顺便看一看有没有阶级斗争新动向。他见背篓没满,便骂了起来。骂够了,余怒不息,掀翻了爸爸的背篓,要妈妈朝背篓了捧。把洒在地下的捧完后,又从圈里朝外捧。装满了又要她用手拍,拍后又捧,捧后又拍,直到拍不动为止。那一背篓,像一座冻结了的小山,至少二百五十斤。爸爸惶恐的看着连长——他怕眼前这威武无比的专政工具,也怕那座山——它也会要命的呀!母女俩目瞪口呆。连长见状,大叫:“怎么,要老子动手?”“我、我、我实在……”
“你实在个毬!”当胸一拳击来,爸来不及躲闪,本能的一缩,向后倒去,头撞在木柱上发出“咚的”一声。就势又是两拳,爸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妈扑过去想扶住爸,她也跳出了猪圈。“给老子的,想造反!”连长对准妈的小腹猛踢,妈也倒下了。她呆呆的站着,泪如雨下,不敢做声不敢动。连长连踢带拽揪起了爸,要他背。爸咬了咬牙,颤巍巍背动了那座“小山”,歪歪斜斜走到三步远的门槛边,被门槛一磕,“妈呀!”连人带背篓半段门外半段门里卡在了那里。连长哼哼两声,走了。还是闻讯赶来的饲养员爷爷冒着风险扶起了晕过去的、呕了两滩血的爸和妈……
哦,爸是从此开始驼背、咳嗽的吗?妈是从此时得的杂病(妇科病)吗?……
3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里,某年正月初一,大队连长在小队排长家里酒足饭饱之后,召开队委会。会议一致决定:胜利的一年过去了,战斗的一年来到了,在新的一年里,要大长革命人民的志气,大灭阶级敌人的威风。于是,开年就拿俩右派分子开刀。条件是队委会凑的:不早出工晚收工,跟贫下中农一起休息,休息时又不休息,割羊草、割猪草,妄想发家致富;没有把子女教育好,女儿写交代书、保证书时用了红笔(朱笔是什么人写的?);妈把自留地里的一根漆树的叶子打了喂猪;把一桶人尿淋了自留地里的青菜等等。通知初二下午召开全队贫下中农、革命群众参加的批斗大会。
慧慧抬了抬深埋在膝下的头,看了看灰蒙蒙不死不活的鬼天气。岸边传来“哭哦、苦哦”的鸟叫声。不忍听下去,又把头低埋。
终生忘不了的寒雪初二日呀!地点:小队保管室。到得人并不多,好多人都拜年去了,只有些积极分子(好像都很穷)——被斗的人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天不亮,民兵就勒令爸妈砍十回柴,把保管室坝子里的积雪扫干净,架起五炉大火。
批斗会开始了,首先揭发检举、批判斗争,文的。然后有五六个性急的民兵冲上来,把爸妈本来很低的头往下按,拳打脚踢。她躲在角落里心儿怦怦乱跳。民兵们手打肿了,脚踢麻了,又想出了新的整人点子:要爸装成马,妈在前面拉,自己骑在爸身上,让他四脚四手朝前爬。妈不答应,他们就用两个人守着妈,强迫她拉,另几个按住爸的脊梁像杀猪样……人性被扭曲、被摧残的年代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他们一不注意,她从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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