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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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传-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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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真是有心人,隔了这多年,他还清楚地记得我的模样神情,连左耳垂上那颗朱砂痣他都记得,可见传言说他每日哭泣思念我,这不会是假的了。〃她在想。

难得绣这幅画的玉姬也是楚人,而且身世也和她同样可怜,自小父母双亡,流落到异国为歌伎,因为色艺受到贵人的欣赏纳为姬妾。

她已经是修成了正果,由姬妾扶正为夫人,如今又成为太子妃,将来更会成为母仪全国的王后,玉姬会怎样呢?是否她们前半段的路相同,后半段也会抵达同一目标呢?

听吕不韦说她人长得极美,而且面目也有点像她,看这幅绣像,更想得出她的慧心巧手。

巧手和慧心应该是相连的,她在少女时代也是刺绣巧手,设计绣出的湘绣,人见人夸。后来学琴学歌也是如此,真的是心慧百事通,手巧的人做什么都巧。

也许玉姬目前还不如她,但有一件却远胜过她,她怀孕了,而她自十五岁受幸,二十多年都无法有孕,如今更是绝望了。

她本来不愿管立嗣这件事,丈夫姬妾多,孩子也多,尤其是公子就多达二十多个,按照秦律和家规,这也都是她的儿女,她不想偏心哪个。至于那些姬妾争宠,千方百计争宿夜权,她更觉得好笑,为了男人一个关爱眼神,或是说一句:今晚留在你那里吧!间反目成仇,这真是身为女人的悲哀。

她从不为这些向丈夫奉承屈迎,现在如此,年轻时更是如此。她端庄冷漠,不假丈夫以辞色,丈夫反过来尊敬她、体贴她,处处在讨她的好,这也许就是男人犯贱的天性吧!

当然她明白,尊敬讨好并不等于爱,男女之间热烈疯狂的爱通常排斥理性,但尊敬就是理性的疏远,而刻意的讨好,更是理性的虚伪,这和爱是背道而驰的东西。

丈夫也常说,她像个玉石雕成的神像,美虽然美,却只可供在神桌上,不可拿在手上亵玩。她知道他下面一句话没说出来:“你无法引发男人对你痴狂的爱!”

她需要那样痴狂专一的爱吗?当然她需要!不仅是男女间的,而是任何关系间的关怀和专注。她自小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姊姊相依为命,她专心一意地真爱她姊姊,但她感觉得出来,姊姊对她并不是真爱,否则不会同意舅父在她十岁时就卖掉她,而这些年来每逢表现一点亲情以后,接着很明显地就有所要求。

异人不一样,以前只是因为她可怜他生母不受重视,稍微多照顾偏袒他一点,想不到离开十年,他会日夜思念她,为她祝祷,却又不让她知道,这孩子多使人感动!

还有玉姬,和她有同样凄凉身世遭遇的楚国同乡,竟舍得花几个月的时间为她刺出这幅湘绣,真难为她了!

这才是真正爱她、关怀她的人,只是爱恋她而对她一无所求的人。

这由他十年日夜流涕思念,每天为她祝祷,却不让她知道,以及吕不韦今天见到她,出乎她的意料,竟只字未提立嗣的事就看得出来。今天吕不韦见到她,只说了异人的一些近况,最后隐约透露出异人思念故国,更渴望能回咸阳承欢在她和父亲膝下。

本来她有心理上的准备,在吕不韦为异人游说时,委婉的告诉他,她不想管这件事,而且就是想管,恐怕也无能为力。以子傒生母吴姬受专宠的现况,以及安国君下了决心就绝不改变的性格,她说了无益,反而会自取其辱,因为安国君会告诉她,所有的儿子在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子,生母只不过是代她生他们而已,她用不着偏袒谁。同时,他在和她讨论立嗣的时候,她表示过她没意见,而吕不韦来了以后,她又说想立异人,这反而会激其他的反感,只有使他立子傒的决心更坚定,因为他会怕其中有什么阴谋。

但吕不韦绝口不提这件事,她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反而是吕不韦呈上这幅湘绣,侍女展开让她观赏时,泪弥漫了她两眼,当吕不韦轻语解释玉姬的身世和遭遇时,她的热泪竟盈眶而出,滴湿了绣布,她在内心狂呼:

“我一定要为这对可爱复可怜的孩子做点什么!”

她在室内转了几步,回身时,目光又被那幅湘绣所吸引,她细细地赏玩着异人绣像脸上的孺慕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温馨,两眼在不知不觉中又润湿了,她口中喃喃着:

“这对可爱的孩子,我真的应该为他们做点事!”

接着,她又想起昨天王后召她入宫的事。9

在用过中膳后,王后要她单独陪她在上苑回廊上走走,命那些宫女远远跟在后面,她明白她有私密话要和她谈。

她轻扶着王后,看到她出现青筋的手和脂粉都已掩盖不住的眼角纹,忍不住在心中想:“王后还只五十岁出头吧?竟就老成这样!而我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再过几年就会和她一样,女人真是容易老,而身在王家,姿色又是唯一抓住男人心的本钱。”

她不禁有点伤感起来。

身旁王后在轻声说话:

“听说太子要立子傒为世子。”

“是的,立嫡书这几天就会上呈主上。〃她早料到王后会提这件事,却想不到会这样单刀直入地问,她只有如此不经考虑地回答。

“立世子的事,太子和你商量过没有?”

又是开门见山地问,她只有实话实说地回答:

“曾经商量过,臣媳只表示没有什么意见。”

“五年前立太子时,老妇却是在主上面前力争过的。”

“臣媳知道,太子也在臣媳面前一直表示感激母后的恩德,只怕今生报答不完,因为这是惠及子子孙孙的大事。”

“老妇并不希望你们感激,说实话,老妇看中安国君,一半是为了看中你端庄贤淑,可以母仪全国,所以紧岂不舍,力争不放。”

“臣媳知道当时主上意不在安国君,朝中宗室大臣很多人都反对,全靠母后坚持。〃华阳夫人由衷感激地说。

“那这次立世子的事,你为什么不力争坚持?〃王后瞪视着她,两目如电,逼使华阳夫人低下头来:“主上年事已高,安国君年纪也不小了,有五十岁了吧?”

“才四十六。〃华阳夫人细声回答。

“这主要是他贪酒好色,姬妾一大堆,身体虚弱得哪像四十多岁的人!你也得管管他。”

“臣媳劝过,但是没有多大效果。〃华阳夫人语其中充满委屈。

“看样子子傒很快就会当上秦王,〃王后叹了一口气,厉声地说:“子傒生母吴姬烟视媚行,一副娼妓相,怎配当太后,母仪全国!”

华阳夫人插不上口,只得将头低得更低一点,表示对她的话有反应。

“你我同病相怜,色衰无子,空有一个正室的名份,但你就应用这个名份为自己的晚年作打算。〃王后语气转柔:“我力争立安国君为太子,刚才说过一半是为你的端庄贤淑,还有一半是为了老妇自己。安国君早年丧母,由老妇一手带大,就跟我亲生的一样,我虽无子,安国君就是我子,不立他立谁?立别人生的儿子,一旦成为秦王,他的生母因子而贵,也会尊奉为太后,而且是有实权的太后,你这个无权而又和她争过丈夫宠爱、甚至是责骂过她的太后,际遇之惨,不用想象也会知道!”

“……〃华阳夫人仍然无话可对。

“你为自己打算过没有?〃王后用怜惜的口吻问:“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有生育的希望没有?”

“臣媳已经绝望了。〃华阳夫人细声地说。

“而且安国君只是尊敬你,但总是藉故不留宿?”

她的话像利箭一样刺在她心上,她脸发红,头更低。

王后停止了说话,华阳夫人也沉默地扶着她走回室内,要进门时王后突然转脸向她说:

“听说在赵质子异人有信使回来了。”

“是的,不过因安国君近日有事外出,他和臣媳还没有接见过他,这个人名叫吕不韦。”

“吕不韦?赵国的巨贾,他肯为异人当信使,真不简单,其实异人这个孩子也真是异乎常人,靠自己的力量贤名满天下,主上和老妇也有所耳闻。你和安国君应早日接见他,问问异人在赵国的景况。”

“是,臣媳遵命。〃华阳夫人柔顺地答应。

“异人这孩子也真可怜,辗转各国当质子,一去就是十年,母宠子爱,生母不受宠,他就流落一至于此!〃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有所深意地看了华阳夫人一眼,继续说:“你该好好照顾他一下。”

“是的。〃华阳夫人仍然柔声而应。

告辞临行,王后又意味深长地叮嘱了她一句:

“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10

“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

王后这句话,暮鼓晨钟似地在空气中回荡,震动她的耳膜,也激震了她的心灵。是该为自己作打算的时候了,色衰无子,女人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

~~日月忽岂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

当年散发结辫的小女孩,如今已变成迟暮的美人,同伴的歌声却依然萦绕耳畔,而且是那样清晰。

歌声让她魂游故国,让她重温昔日情景。虽然其中满是坎坷和不幸,但年轻总是好的,在青春的光照下,坎坷激发斗志,不幸引来希望。

清越凄厉的歌声也将她拉回现实,她发现到自己站在那幅湘绣前,不知站了多久。

绣像中她仍青春美丽,异人则是满脸的孺慕之情,片刻间她作了决定:

“我一定要为这两个孩子作点什么!”

“太子驾到!〃卧室外的侍女清脆地喊着。

等她听到喊声时,安国君已笑嘻嘻地进到屋内。

他穿着一件黄袍,头戴黄金束发冠,瘦削的身体似乎承受不起厚袍的重量,干枯憔悴的脸,依稀残留着过去俊美的痕迹,只是蒙罩着一股晦暗之气,一看就是酒色过度,夜生活过得太多的人。

“贱妾未能远迎,太子恕罪!〃华阳夫人连忙转身跪倒。

“老夫老妻了,还来这一套,〃安国君微笑着将她扶起,端详她很一会,惊讶地问道:“夫人哭了,什么事值得你流泪?”

话未说完,他就发现到墙上的湘绣,他偏着头看了一会,没有多大感觉地问:

“这幅湘绣是谁送来的?画中王后的脸好像你,那侍立身后的公子看来看去好像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华阳夫人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

“我的儿子?哪个儿子?夫人,你破涕为笑的神态真是美,有如朝阳中带露的芙蓉!”

“这把年纪了,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华阳夫人偷偷地擦掉眼泪,装着生气地说。

“我的儿子?哪个儿子?我真的一时想不起。〃安国君一边嘟哝一边自行在几案前坐下。

华阳夫人暂时不回答他的问题,要他费点神好好想想,她也在他对面坐下。

“儿女多了也是麻烦,过年过节全来问安时,常会张冠李戴弄错名字。夫人,我们儿女是三十八个,还是三十九个?”

“四十一个!〃华阳夫人没好平地说:“儿子是二十八个。”

“二十八个儿子,很多年龄相近,像貌也差不多,你让我怎么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安国君语带委屈地说。

“只有那一个儿子,恐怕你连头发都数得出来!〃她讽刺地说。

但说完话,她立即后悔起来,往日她从未用过如此语气说话。

“今天你怎么了?〃安国君惊诧地注视着她:“又是流泪又是生气的,谁得罪了你?告诉我,让我严惩。”

她沉默,看到他纵欲过度的瘦弱身体,王后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看样子子傒很快就会当上秦王!能为自己打算的时候就该为自己打算!”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悲从中来,泪水泉似地涌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安国君怜惜中带点不耐地说:“这几个月我到哪里去睡,总是有人为立嗣的事哭着嘀咕我到天亮,只有到你这里来才勉强找个耳根清净,想不到今天你也哭哭啼啼的,〃说完话他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说:“来,坐到我身边来,好谈话些。”

她顺从地坐到他身边,他温柔地执着她的手在脸上抚摸,轻轻吻着她的耳垂说:

“今天怎么了?这幅湘绣是谁送来的?是不是触画生情,想起了什么?”

她擦干眼泪,娓娓道出今天吕不韦来访的经过,以及异人和玉姬在赵国的景况。

“这孩子真是有心,我的确亏待了他,〃安国君感动的说:我要想办法调他回国,只是都是我的儿子,换哪个他的生母都会吵翻天。〃他只感动片刻,接着又想到换质子的事,不但生母会吵,而且和父王及赵国全都有关连,换质程序更是繁复得不得了……算了!还是留他在那里好了。

他心里想到这些,嘴里却未说出来。

“异人送出去的时候,他生母夏姬就没吵?”

“……〃安国君无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母宠子爱,异人十年前送出去的时候,夏姬根本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想吵也无从吵起!〃她哀怨地说。

“母宠子爱,色衰见弃……〃她喃喃自语,说到最后声音哽塞,再也说不下去。

她长跪起来,又再俯伏于地,哽咽着说:

“贱妾十五岁得侍枕席,已二十八个年头了,如今年老色衰,无能再侍奉殿下,只求太子赐妾别馆一处,茅屋三间,容妾养老,于愿已足。”

“你怎么了?〃安国君一把将她由地上抱进怀里,轻抚着她依然乌亮的秀发,也声带感伤地喊着她的小名说:“湘妃,你心里想什么,我真的弄不懂。你十五岁将初夜交给我,我那年也只十八岁,什么也不懂,交给你的也是我初次。这多年来,我广置姬妾,那只是随俗,只是享乐,能在我心中真正占地位的只有你!”

“但你纵欲过度,连母后都说你看上去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她怜惜地拍拍他憔悴的脸。

“母后,她什么时候召见你了?〃安国君心头一阵凛然: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昨天召见我,我们谈了很多有关异人的事,她说异人这孩子靠自己的力量贤名满天下,真是异乎常人,她还说……〃她有意停住不说下去。

“说什么?快告诉我!”

“是你自己要听的,听了别难过。母后说,子傒生母吴姬烟视媚行,像个娼妓,怎配当太后,母仪全国!”

“哦,我全然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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