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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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伯家的苔丝-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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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到冷,而现在那种幸福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突然想,何不劝劝他呢;于是她就用最大的决心和坚忍在他的耳边悄悄说——

“让我们继续走吧,亲爱的,”她说着就暗示性地拉着他的胳膊。看到克莱尔顺从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拒绝,她才放下心来;显然他又重新回到了梦境,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在他幻想的那个境界里,苔丝的灵魂复活了,正带着他升入天堂。她就这样拉着他的胳膊,走过他们屋前的石桥,只要走过桥他们就到了家门口了。苔丝完全光着脚,路上的石子把脚刺伤了,也感到刺骨地冷;而克莱尔穿着毛袜子,似乎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

后来再也没有什么困难了。她又诱导他躺在自己的沙发床上,把他盖暖和了,用木柴生了一堆火,驱赶他身上的寒气。她以为她做的这些事情会把他惊醒的,她内心里也希望他能够醒来。但是他在身心两方面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早晨他们一见面,苔丝就凭直觉猜测,克莱尔不大知道,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在昨天夜卫的行走中,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虽然他也许觉得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实在说来,那天早晨他是从熟睡中醒来的,就像是从灵魂和肉体的毁灭①中醒来一样。在他刚醒来的几分钟里,他的脑子就像力士参孙活动身体一样,聚集起力量,对夜间的活动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是现实环境中的其它问题,不久就把他对昨天夜里的猜测取代了。

①灵魂和肉体的毁灭(annihilation),神学术语。

他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想看看自己心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他知道要是他昨天晚上就打定了的主意,到今天早上还没有打消的话,即使它的起因是由于感情的冲动,那大概也是以纯粹的理性为基础的了;所以他的主意到目前还是值得相信的。他就是这样在灰色的晨光里看待他同苔丝分离的决心;它不是炽烈和愤怒的本能,而是经过感情烈火的炙烤烧灼,已经变得没有感情了;它只剩下了骨骼;只不过是一具骷髅,但是又分明存在着。克莱尔不再犹豫了。

在吃早饭和收拾剩下的几件东西的时候,他表现得很疲倦,这明显是昨天劳累的结果,这使得苔丝都差不多要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了;但是再一想,他要是知道了他在本能上表现出了他的理智不会承认的对她的爱,知道了他在理性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尊严遭到了损害,他一定会生气,会痛苦,会认为自己精神错乱;于是她就没有开口。这太像一个人喝醉了酒做了一些古怪事清醒后遭到嘲笑一样。

苔丝忽然想到,安琪尔也许对昨天晚上温情的古怪行为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因此她更不愿意提到这件事,免得让他以为她会利用这种情意的机会,重新要求他不要离开她。

他已经写信从最近的镇上预订了一部马车,早饭后不久马车就到了。她从马车看出他们的分离已经开始了——至少是暂时的分离,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又让她生出来将来可能和他一起生活的希望。行李装到了车顶上,赶车的车夫就把他们载走了,磨坊主和伺候他们的那个女人看见他们突然离去,都感到很惊奇,克莱尔就说他发现磨坊太古老,不是他希望研究的那种现代的磨坊,他的这种说法,就其本身而论也没有什么不对。除此而外,他们离开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什么破绽,不会让他们看出来他们婚姻的不幸,或者不是一起去看望亲友。

他们赶车的路线要从奶牛场附近经过,就在几天以前,他们两个人就是带着庄严的喜悦从那儿离开的。由于克莱尔希望借这次机会去和克里克先生把一些事情处理一下,苔丝也就不能不同时去拜访克里克太太,不然会引起他们对他们幸福婚姻的怀疑。

为了使他们的拜访不惊动太多的人,他们走到便门的旁边就下了车,在那个便门那儿,有一条路从大路通向奶牛场,他们就并排着走去。那片柳树林子已经修剪过了,从柳树树干的顶上看去,可以望见克莱尔当初逼着苔丝答应做他妻子的地方;在左边那个院落,就是她被安琪尔的琴声吸引住的地方;在奶牛的牛栏后面更远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的那块草地。夏季的金色图画现在变成了灰色,肥沃的土壤变得泥泞了,河水也变得清冷了。

奶牛场老板隔着院子看见了他们,急忙迎上前去,对这一对新婚夫妇的再次来临做出一脸友好的滑稽样子,在泰波塞斯和附近一带这样对待他们才是合适的。接着克里克太太也从屋里迎了出来,还有他们过去几个同伴也出来欢迎他们,不过玛丽安和莱蒂似乎不在那儿。

苔丝对于他们巧妙的打趣,友好的戏言,都勇敢地接着了,可是这一切对她的影响却完全同他们以为的相反。在这一对夫妻之间有一种默契,要对他们破裂的关系保持沉默,尽量表现得像普通的夫妇一样。后来,苔丝又不得不听了一遍有关玛丽安和莱蒂故事的细节,虽然她当时一点儿也不想听他们说这件事。莱蒂已经回到了父亲家里,玛丽安则到另外的地方找工作去了。他们都担心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苔丝为了消除听了这段故事后的悲伤,就走过去同她喜欢的那些奶牛告别,用手一头一头地抚摸它们。他们在告别的时候并排站在一起,就好像是灵肉合为一体的恩爱夫妻一样,要是别人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情况,一定会觉得他们的情形有些特别可怜。从他们的表面看,他们就像一棵树上的两根树枝,他的胳膊和她的挨在一起,她的衣裾也摩擦着他的身体,并排站在一起面对奶牛场告别的人,奶牛场所有的人也面对着他们。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把“我们”两个字连在一起,实际上他们远得就像地球的两极。也许在他们的态度里有一些不正常的僵硬和别扭,也许在装作和谐样子的时候表现得有些笨拙,和年轻夫妇的自然羞涩有所不同,所以在他们走后克里克太太对她的丈夫说——

“苔丝眼睛的亮光有多么不自然呀,他们站在那儿多像一对蜡人呀,说话时也忽忽悠悠的!你没有看出来吗?苔丝总是有点怪的,但现在完全不像一个嫁给有钱人的新娘呀。”

他们又重新上了车,驾着车往韦瑟伯利和鹿脚路走了,到了篱路酒店,克莱尔就把马车和车夫打发走了。他们在酒店里休息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不知道他们关系的车夫,赶车进入谷里,继续向苔丝的家里走去。他们走到半路,经过了纳特堡,到了十字路口,克莱尔就停住车对苔丝说,如果她想回她母亲家去,他就得让她在这儿下车。由于在车夫的面前他们不好随便说话,他就要求苔丝陪着他沿着一条岔路走几步;她同意了。他们吩咐车夫在那儿等一会儿,接着就走开了。

“唉,让我们互相理解吧,”他温和地说。“我们谁也没有生谁的气,尽管我现在还不能忍受那件事,但是我会尽量让自己忍受的。只要我知道我要去哪儿,我就会让你知道的。如果我觉得我可以忍受了——如果这办得到和可能的话——我会回来找你的。不过除非是我去找你,最好你不要想法去找我。”

这种严厉的命令,在苔丝听未就是绝情了;她已经把他对她的看法完全弄清楚了;他对她没有别的看法,完全把她看成了一个骗了他的卑鄙女人了。可是一个女人即使做了那件事,难道就要受到所有这些惩罚吗?但是她不能再就这个问题同他争辩了。她只简单地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除非你来找我,我一定不要想法去找你?”

“就是这样。”

“我可以写信给你吗?”

“啊,可以——如果你病了,或者你需要什么,你都可以写信给我。我希望不会有这种事;因此可能还是我先写信给你。”

“我都同意你的条件,安琪尔;因为你知道得最清楚,我的惩罚都是我应该受的;只是——只是——不要再增加了,不要让我承受不了!”

关于这件事她就说了这样多。要是苔丝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在那条偏僻的篱路上吵闹一番,晕倒一次,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尽管安琪尔当时的态度是那样难以取悦,大概他也很难招架得住。但是她长久忍受的态度倒是为他开了方便之门,做了一个最好的为他辩护的人。在她的顺从中,她也有她的自尊——这也许是整个德贝维尔家族不计利害和听天由命的明显特征——本来她有许多有效的办法哀求他,让他回心转意,但是一样方法她也没有使用。

他们后来的谈话就只是一些实际的问题。这时候他递给她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笔数目不小的钱,那是他专门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那些首饰似乎只是限于苔丝在有生之年使用(如果他理解了遗嘱的措辞的话),他劝她由他存到银行里去,认为这样安全些;这个建议苔丝也立即接受了。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就和苔丝一起回到马车的跟前,扶苔丝上了车。他当时把车钱付了,把送她去的地方也告诉了车夫。然后他拿上自己的包裹和雨伞——这些是他带到这儿的所有东西——他就对苔丝说再见;然后就在那儿同她分别了。

马车慢慢地向山上爬去,克莱尔望着马车,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愿望,希望苔丝也从马车的窗户里看看他。但是她没有想到要看看他,也不敢去看他,而是躺在车里半晕过去了。他就这样望着马车渐渐地远去了,用十分痛苦的心情引用了一位诗人的诗句,又按照自己的心思作了一些修改——

天堂上没有了上帝:世界上一片混乱!①

①这是克莱尔对R·勃朗宁的诗剧《Pippa Passes》中最后两句著名的诗作的修改。

在苔丝的马车翻过了山顶,他就转身走自己的路,几乎不知道他仍然还爱着她

……………………

 第三十八章

……………………

苔丝坐车穿过黑荒原谷,幼年熟悉的景物开始展现在她的

四周,这时她才从麻木中醒来。她首先想到的问题是,她怎样面对自己的父母呢?

她走到了通向村子的那条大道的收税栅门。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而不是那个认识她和在这儿看门多年的老头儿;那个老头儿大概是在新年那一天离开的,因为那一天是轮换的时间。由于近来她没有收到家里的信,她就向那个看守收税栅门的人打听消息。

“啊——什么事也没有,小姐,”他回答说。“马洛特村还是原来的马洛特村。人也有死的,也有生的。在这个礼拜,琼·德北菲尔德嫁了一个女儿,女婿是一个体面的农场主;不过她不是在琼自己家里出嫁的;他们是在别的地方结的婚;那位绅士很有身分,嫌琼家里穷,没有邀请他们参加婚礼;新郎似乎并不知道,新近发现约翰的血统是一个古老的贵族,他们家族祖先的枯骨现在还埋在他们自家的大墓穴里,不过从罗马人的时代起,他们的祖先就开始变穷衰败了。但是约翰爵士,现在我们是这样称呼他,在结婚那天尽力操办了一下,把全教区的人都请到了;约翰的妻子还在纯酒酒店里唱了歌,一直唱到十一点多钟。”

苔丝听了这番话心里感到非常难受,再也下不了决心坐着马车拉着行李杂物公开回家了。她问看守收税栅门的人,她可不可以把她的东西在他的家里存放一会儿,得到了看守收税栅门的人的同意,她就把马车打发走了,独自一人从一条僻静的篱路向村子走去。

她一看见父亲屋顶的烟囱,她就在心里问自己,这个家门她怎能进去呢?在那间草屋里,她家里的人都一心为她和那个相当富有的人到远方作新婚旅行去了,以为那个人会让她过上阔绰的生活;可是她现在却在这儿,举目无亲,这样大的世界却无处可去,完全是独自一人偷偷地回到旧日的家门。

她还没有走进家门就被人见到。她刚好走到花园的树篱旁边,就碰上了熟悉她的一个姑娘——她是苔丝上小学时两三个好朋友中的一个。她问了苔丝一些怎么到这儿来了的话,并没有注意到苔丝脸上的悲伤神情,突然问——

“可是你那位先生呢,苔丝?”

苔丝急忙向她解释,说他出门办事去了,说完就离开那个问话的人,穿过花园树篱的门进屋去了。

在她走进花园小径的时候,她听见了她的母亲在后门边唱歌,接着就看见德北菲尔德太太站在门口,正在拧一床刚洗的床单。她拧完了床单,没有看见苔丝,就进门去了,她的女儿跟在她的后面。

洗衣桶还是放在老地方,放在以前那只旧的大酒桶上面,她的母亲把床单扔在一边,正要把胳膊伸进桶里继续洗。

“哎——苔丝呀!——我的孩子——我想你已经结婚了!—一这次可是千真万确结婚了——我们送去了葡萄酒——”

“是的,妈妈;我结婚了。”

“要结婚了吗?”

“不——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啊!那么你的丈夫呢?”

“啊,他暂时走了。”

“走了!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是你告诉我们的那一天吗?”

“是的,是星期二这一天,妈妈。”

“今天是星期六,难道他就走了吗?”

“是的,他走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哪个该死的把你的丈夫抢走吧,我问你。”

“妈妈!”苔丝走到琼·德北菲尔德跟前,把头伏在母亲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说,妈妈呀!你对我说过,也给我写了信,要我不要告诉他。可是我告诉他了——我忍不住告诉她了——他就走了!”

“啊,你是个小傻瓜——你是个小傻瓜呀!”德北菲尔德太太也放声哭了起来,激动中把自己和苔丝身上都溅满了水。“我的天啊!我一直在告诉你,而且我还要说,你是个小傻瓜!”

苔丝哭得抖抖索索,这许多天来的紧张终于一起发泄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呜咽着,喘着气。“可是,啊,我的妈妈呀,我忍不住呀!他是那样好——我觉得把过去发生的事瞒着他,那就是害了他呀!如果——如果——如果这件事再来一遍——我还是会同样告诉他。我不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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