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掩盖不了其中杀业地狱。
风带去了生人的气味，枝叶晃动，一只、两只、三只……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大鸡崽儿悄然出现，一双双绿豆似的亮幽幽的小眼睛静静打量着闯入的外来人。
☆、第42章 望月
季晗小学的时候喜欢一个隔壁班女孩子；小姑娘清清秀秀，六一演出的时候会在台上穿着白绿色的宽摆裙子跳孔雀舞；灵秀又可爱。在他心中；孔雀一直是美丽又灵气的生灵；却没想到此地此景见到后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尾羽上雍容美丽的椭圆形斑点也好像是某种邪魔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们。
季晗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被白萧奕抓着肩膀稳住。
白萧奕说：“为师现在传你第二式望月。”
季晗：……这是什么神转折！
紫云剑法第一式“流云”重在一个飘逸；第二式“望月”则绝在一个精准。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望月”一式卷首就有云；目之所及，月华所在，无处不在。听上去玄之又玄；翻译成一句老话其实就是指哪打哪。
但即使这式剑法再玄妙，季晗也不认为现在是一个学习的好时机。
不过白萧奕某些情况下向来是一个不以客观情况现实条件徒弟意愿为转移的人，季晗的抗议总是选择性被失效。
季晗也清楚他师父的死性，不打算再试图改变他的决定，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其他事来，问道：“师父，那个万草阁是什么来历？”
“万草阁……”白萧奕略想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时候提起的这个词，无所谓地解释道，“为师当年离开源峰后为了糊口曾经在长安开了个药铺，就叫万草阁。”
原来是这样，季晗默，他就不该指望他师父有什么高大上的爆料。
“阿嚏！”李萌忽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前方一直孔雀转头偏向他的方向，歪了歪脖子，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静静包围他们的孔雀都动了！有的直接冲过来攻击他们下三盘，有的直接飞起朝着头脸攻击，一时间视野内都是蓝、绿和浅褐色的纷乱鸟羽。
和传统网游一样，布衣系装备一般法防较强，但物理防御一般，身穿棉布法袍的曾筱乾被一只大孔雀啄在肩肘处，一口叼下来一大块血肉，吓得他当场大叫起来。其实游戏中倒不会很疼，就是视觉效果吓人。伤口处深可见骨，血流如注，王团团和牛扬都偏过头不敢再看，周花花赶紧过去掏出金疮药和绷带给他包扎。
那边叼到新鲜血肉的孔雀落到一旁的空地就开始吃，旁边几只也挤过来一起抢食。曾筱乾脸都白了，看见别的动物在自己面前吃自己的肉确实是蛮特别的体验。
曾霸说：“清朗应该改改这点，太血腥太暴力太不利于青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了！”
正在躺枪的大型儿童季晗把脸捂在他师父袖子里，死也不出来。除了恐高怕鬼晕针……他还间歇性地晕血，平常鲜血飞溅什么的也能接受，但是大滩的鲜血或是视觉刺激过于强烈时就受不了。
白萧奕无奈地推推自己徒弟的头：“晗儿，起来，练剑。”真是没有办法，这么大了，居然还跟师父撒娇。
左支右绌的助拳兄回头一看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还能不能行了，他们在前面奋勇打怪，高手居然躲在安全地带和季圈圈腻腻歪歪，这、这、这……
估计是他怨念的视线太强烈，白萧奕抬起头，轻轻地、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其眼神大概可以解读为：我徒弟撒娇也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助拳兄顿时觉得半边身子都凉了，木木地转回头开始继续任劳任怨地打怪，三分钟以后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高手一个眼神吓傻了。简直又是一把辛酸泪。
“好了，”白萧奕再次拍拍季晗的头，“该学剑了。”
季晗刚抬起头，就被白萧奕一把推进战局正中心，一左一右两只孔雀上下夹击而来。
上面那只孔雀眼见就要啄到季晗脸面，却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偏到一边，同时季晗听到白萧奕的声音：“左中上三路向下偏二十一分，以肘带腕，横握出剑。”
这些方位辨认第一次学“流云”的时候白萧奕就一一带季晗认过不下三遍，因而甫听见声音，季晗便下意识做出反应，手中剑正中孔雀脖颈，但气力不足，剑锋所过只削去了一大片翎羽。
“用力，”白萧奕的声音轻淡却沉稳，不疾不徐，但每一次的指点都恰到好处，“右下方，小雷击术。”
季晗一个雷球下去，下面那只孔雀羽毛黑了一片。
李萌被两只孔雀逼退两步，差点撞到白萧奕身上，他抬起头看到站着不动的白萧奕眼中微露诧异：“高手你不去打？”
白萧奕诚恳地告诉他：“刚才打怨灵耗费了太多仙力，现在仙力不够了。”
就是没蓝了呗，李萌表示很理解，点点头走了。清朗里能补蓝的都至少是灵品丹药，效果还一般，高手没有也正常。刚才打怨灵BOSS那么潇洒，果然烧蓝。
白萧奕继续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边指点他徒弟。
孔雀是37级左右的怪，清朗里如果装备法宝给力越级挑多少级的怪都没问题，但如果穿戴的是长安成衣店里的白板装打比自己低两三级的怪都费劲。李萌他们虽然游戏经验有限，但毕竟都是大门大派子弟，总有两三件好东西傍身。季晗的装备水平虽然不行，身上却戴着逆天的绑定白萧奕版紫仙凤佩，谁打他他都不受伤不掉血，仗着这点加上白萧奕一直指点，和两三只孔雀近身纠缠也不成问题。
合力之下小队也手刃了□□只孔雀，淡淡地血腥气盘旋在空地上空，随风飘散。
余下的几只孔雀已经不成气候，众人刚喘了一口气，牛扬突然惊呼道：“看！”
不用她喊几人也看到了，更多的孔雀，正从林子深处扑棱棱地纷纷飞来。
刚喘上一口气的队员见状相对无言，继续握紧了武器战斗，都是一副这日子没法过了的表情。
只有季晗是越打越快越打越顺越打越兴奋，渐渐也能看出门道，他师父总是让他重复使用的几个动作，合起来其实应该就是第二式“望月”的三个动作！望月绝在准字，打孔雀这种飞行能力一般又四处扑腾的禽类简直是绝杀，一开始季晗还常失去准头，后来几乎招招都能命中颈项、眼睛或者腹部这些脆弱部位，白萧奕又给他的剑下了一个仙力加持效果，攻击力200％附加冰冻效果简直让他如鱼得水。当然也很重要的一点是季晗不怕打，即使闪避不及被打中了十多次，在伤害转移的作用下他也依然活蹦乱跳。
一旁的白萧奕默默感到自己的膝盖、腰腹甚至是脸颊上频频中招。
那边周花花牛扬李萌三人战圈的血线已经降到了危险值，突然感到清气拂面，又恢复了全盛状态。李萌诧异地回顾，看到白萧奕，白萧奕无比自然地告诉他：“休息了一会儿，仙力回复了一些。”
就这样打来打去，打得几人都快变成蓝绿色盲之后，原本包围攻击他们的孔雀突然不再攻击，而是谨慎地戒备起来，过了五六秒就像来时一样扑棱棱地又飞走了，片刻后就不见半点踪影，只有树影微微晃动。
死去的孔雀血渗入土地，它们的尸体竟然也渐渐隐没，消失不见……
小队正诧异间，空中传来一个清灵的男女莫辩的声音：“雀鸟无辜，徒造杀孽。”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白萧奕嘴角向左勾起，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回道：“大路前行，天道不违。”声音中带着一贯的冷意，明明没有特意抬高，却清越悠长，千里可闻。
助拳兄感叹：“毕竟高手啊。”
那声音过了两分钟才又出现：“几位想必是为我而来，就此请往前行。”
前方林叶作响，树木纷纷向两旁移开，竟从中间分出一条两人宽窄的路来。
白萧奕向季晗挥挥手：“你们且去，此间事此间了，我先歇一歇。”语气淡然随意，好像真的只是歇一歇。
季晗倒觉得是刚才答话暴露了他师父的逼格，师父为了不掉马甲才要留下来避风头，不过这种小事他一向随他师父，所以只是点点头严肃脸交待道：“那师父你不要到处乱走，在这里等着。”
白萧奕垂首，清风扬起几缕散下的长发，轻声应道：“自然。”听声音居然心情很好。
☆、第43章 续命
穿过林道直通向前的是并非是想象中的妖窟兽穴或荒野宫殿；而是一间竹建精舍，同样以竹为主材料；较之白居却显得更为精致玲珑，显然是主人下了心力布置的。然而虽在灵谷宝地之内，露在外面的竹梁在日月雨露润养下也依旧碧翠；上面斑驳的痕迹却显示出这座精舍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
精舍门户大开，大概是主人家知道他们到来，示意他们直接进去。屋内陈设简单，外间只有简单的木质桌椅，上面摆放着白瓷茶具，有意思的是这里只有一桌一椅，连茶壶和茶杯都各只有一个，看来是笃定这里没客人来了。
王团团摆弄着白瓷茶杯笑道：“有意思；辜鸿铭说一只壶要配许多杯子，所以应该一夫多妻，这里的主人倒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潇接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是想孤独终老呢。”
季晗闻言却想这里住着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精灵，不知道寿数多少，要是几千上万年之后再死这孤独的时间可够长的。随即又想到师父他老人家都活了一万多年了，这么多年都单着也够难受了，他以后还是对他师父好点儿，不计较他性格奇葩了。
正出神间听到一阵辘辘的车响，季晗循声看见里间出来一架木质轮椅，响声便是木轮滚动在地面上时发出的。椅上坐着一位白衣人，他戴着一顶白纱斗笠，遮住了整张脸，但即使隔着面纱，也可以隐约看见他那双淡红色的特异的眼睛。季晗却格外留意他身上那身白衣，不知什么质地制成，上面隐约有羽状的暗纹，就他进入游戏看过的衣服装备里，恐怕只有白萧奕之前那身白色仙袍可以媲美。
王团团小声对周花花耳语：“这是位瘸子妖怪？”
久经江湖观察力过人的周花花鄙视地看着她：“人家不是瘸，他只是太虚弱了才坐轮椅代步。”
白衣人目光扫过众人，定格在周潇身上：“你就是小公主布布吧，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可惜后来你莫名失踪了，我不能离开大周城都，也找不回你……”
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时光，抬头微微笑了起来：“还好现在回来了。”
顶着队友们“你居然和这个妖怪是老相好”的诡异视线，周潇内心疯狂咆哮：他说的人真的不是我！
按照清朗任务一贯的死性，曾筱乾踏前一步：“您既然认得那个……恩，布布、小公主，那您有没有王妃的线索。”他吞了两口唾沫才说完这句话，说到读作布布小公主写作他室友的某种生物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了。
白衣人把斗笠摘下，放在桌角，轻轻一笑：“我就是啊。”斗笠下的脸称得上清丽脱俗，只有那双浅红色的眼睛昭示着他的非人身份。
听到这个直白的答案几位队员都不同程度地感到震惊。
白衣人却不理会这些，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斗笠，顿了顿，又笑了笑，低声说：“我知道各位因何而来，还希望各位帮我圆好这场戏。”红色的妖类的眼睛中，也流露出些许怅惘和伤感，只是一闪而过，彷佛脆弱与不舍只是错觉。
如果放在古代志异话本里，这大概算是一个报恩引起的故事。
当今大周赵王妃的双亲右相夫妇在三世之前，救了一只落难的白孔雀，孔雀要偿这份情谊，便投做了这对夫妇这世的子女。孔雀在大周被视为祥瑞，这只白孔雀又潜心问道不造杀孽，早有仙灵之性，降生后一十八年间护佑其家，助父亲官运亨通，登上右相之位，位极人臣，全家尽享尊荣。他这世为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此时若身死避世，既不会断绝恩人血脉，也偿还了救命的恩情。
可死遁还未实行，右相就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嫁与大周王亲弟，当今赵王爷。
一时错判，一眼错爱，最终却毁了千年修行。
这世上越是美好珍贵的东西，越是容易逝去。英雄白骨，美人迟暮，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白孔雀极为稀有，修行也愈加苛刻，这一族必须永避浊世，洁身自好，才有机会长生得道。他还完右相夫妇的情，再在尘世逗留便会于己有损，更遑论与凡人成婚燕好，更是伤上加伤，修为大损。几年前身体还能负荷的时候他也试过假借病死离开人世，赵王悲恸欲绝的样子却让他再一次心软留下，直至半年前修为几近损耗干净，时日无多，退无可退。
望着窗外林木蓊郁，白孔雀又是微微一笑，他今天笑得格外多，大概是想起来许多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他说：“我也不知道到底看上他什么，那个人类又弱又蠢……”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中的留恋怀念却是骗不了人。
“我离开，只是不想死在他面前，显出原形，怕是要吓坏他。你们回去，就告诉他他的王妃爱上了妖怪，活得快快乐乐的，再也不想回去了，还是别惦念了。”白孔雀说完，歪头想了想，“对了，他若是问起是什么妖怪抓走了王妃，你就说是灵谷的白孔雀。这样让他记住我，也是蛮好的。”
交代完，白孔雀就轻阖双眼靠在了轮椅上，阳光照耀下，他的睫毛白的透明。
走出精舍，牛扬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了，抽抽噎噎地说：“你说咱们要是永远不完成这个任务不把口信带到白孔雀是不是就不会死啊。”
“不会，”周潇冷静地说出事实，“看任务版面，任务信息已经更新，完成时限是72小时。”
“靠。”助拳兄低声道。
众人正觉得这一声道出了他们的心声，结果他接着小声喃喃：“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居然是个男的……”
李萌拍拍他肩膀：“孔雀一族好看的都是公的，这是常识。”
“对了，”走到半路，曾霸突然问道，“那个山大王不是提到什么红蕊夫人吗？在哪里？怎么最后变成白孔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