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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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养妻日常-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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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着内里白纱中单外绣孔雀补子的绿色官服,想必是个六品官儿。

她不好叫他看见自己在此,慌得要躲,忽而起身叫道:“陈公子?是你?”

陈启宇不过尿急到此撒了泡尿,听有女子声音在唤他,转过身见是个身姿高挺圆圆眼睛尖下巴梳着妇人头的妙龄女子,惊声问道:“小娘子识得在下?”

韩覃笑道:“六年前在香山,您还曾救过奴家一回,您忘了?”

陈启宇见这妇人有些面熟,待她略仰下巴笑起来时才看到她颌下那颗朱砂痣,喜道:“竟是姑娘你?你怎会在此?”

韩覃还记得他的闱墨,浙江省当年第一名的解元郎,是而并不答话,只问道:“陈公子如今也做官了?”

六年后,这是她碰到唯一曾在京师见过的旧人。京师一场梦,因这人才叫她今日重又回忆起来。

陈启宇下意识摸了摸官服:“在翰林院熬得几年,才刚出仕。”

韩覃点了点头,将自己几捆青草皆捆在一处收紧背到肩上,见陈启宇亦跟上来,又回头问道:“陈公子如今是在这一处做官儿?”

陈启宇不知该如何回答,应了一声道:“是,有些差事路过。”

他回忆起当年见这女子还是个小姑娘家,那件牙白圆领锦衣并雪青色的长裙,衣领上缀的玉包金锁扣,皆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们才能穿戴的。当初不过惊鸿一瞥便再未见过这女子,他有时半夜梦回回想起来,也会笑自己或者是年轻火气盛做了个绯色的梦,亦或是在那深山野刹中碰到了狐仙而已。

谁知六年后再见,她竟绾着竹簪穿着半长的青布衣,脚上一双层层纳补过的黑布鞋,一扬手转身负草捆的手是那么顺溜利索。若不是她下颌那粒朱砂痣和如今越发娇艳的面庞,他实在不能相信这就是六年前在香山所遇到的那那个小姑娘。

陈启宇牵马韩覃背着草捆,两人才走到镇口便见李书学在那里急着来回走个不停,他见柳琛居然跟个穿官服的年轻男子一同走来,偏那男子还似认识韩覃一般有说有笑着,处于男人的自尊心也有些不舒服,上前问道:“你为啥去那么久?”

韩覃背着草不能行礼,只笑着对陈启宇说道:“陈公子,奴家住在镇中,就此别过。”

李书学听她一口溜的官话与那官员告别,偏那官员还抱拳行着礼道:“娘子慢走!”

他一把拽的有些紧,声音亦有些粗:“我来背吧。”

韩覃自然不知道李书学是在吃醋,甩了甩肩道:“你不在屋子里歇着,乱跑什么?万一犯病栽倒在外头碰破了脑袋又要花我的银钱。”

他有回外出犯病栽倒在刺丛中,一张脸都划的稀烂,几乎吓死韩覃。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李书学见那官员骑马进镇走远了才嚷道:“你竟是从铜钱眼子里生出来的,就知道钱。”

韩覃负着青捆大步走着,心中回忆起还年少时在唐府那段时光,顺带着不知不觉又想起唐逸来。他如今当也有十六岁了吧,那样好看的孩子,又勤学上进,想必如今也考过春闱上过殿试成了翰林院中的天之骄子吧。

☆、第26章 重见

她临从唐府出门的时候,他都未来送她。也许在那孩子心里,永远都解不开她曾害死过柳琛的心结吧。她也不是没有妄想过,那怕如今能远远的见唐逸一面,看看他长成人的样子,心中也能少些遗憾。

直到今天她见陈启宇,当年浙江省的解元郎如今出落的如此一表人材,韩覃才彻底死了那份心。无论唐逸还是陈启宇,这些年华正当风神俊朗的天之骄子们,但凡站在她面前,只能相映出她这条从唐牧手中逃出来的性命和如今的日子是多么的不堪。

“书学!”韩覃忽而止步,声音又有些颤栗,她叫那沉沉负在肩上的青草压着,努力伸长着脖子,倒是将个李书学也吓的怔在她身后,半天才问道:“何事?”

“等回到龙头山,咱俩就成亲,我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好不好?”韩覃缓声道。

自打韩覃到龙头山之后,李书学与他娘两个等了六年,盼了六年,尤其李书学的娘,恨不能将韩覃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就是盼着她能嫁给李书学。

李书学两母子于韩覃有救命的大恩,又是两个心善之人。韩覃便是心再硬,也不能在书学娘死后就这样离开一个头有癫痫身不能劳的病人。

*

恰在她踏脚拐进巷子的时候,陈启宇又快马跑到柏香镇镇口去迎唐牧。唐牧策马跟着,一路到王祎家门口才下马,他掸过肩膀整过衣冠才进王祎家院子,进门就呵呵笑着叫道:“经略兄,可在家否?”

一个中年妇人自屋子里探了探头,见是个穿着孔雀补子团领官服的三品大官进院子,忙叫道:“相公,有人来看你了。”

天气闷热,王祎躺在凉簟上摇着把扇子:“必是来请修河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银钱一分事,如今官府花完了钱寸步难行,找我不找我,都是个死。”

“经略兄!”唐牧已经进了他家厅室,见王祎在凉簟上蓬头乱发的坐起来,又道:“黄河眼看决堤,经略兄还有闲心在此躺着,显然是要与黄河共存亡了。”

“清臣,竟是你?”王祎鞋都不及穿就跳到地上,一边拉唐牧坐下一边呼那妇人道:“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烧水泡茶来!”

王夫人转身出去泡茶了。王祎叹道:“想不到工部竟派你来勘河道,可见天不亡河南,不亡原武啊。”

他说完又是一叹:“你来找我也没用,无论开封府衙还是原武县衙皆是空的,全叫那起子老鼠搬光搬回自家去了,没钱没物,连年疏通河道的款项又叫他们拿着巴结了上头,如今河床一年比一年高,就等着淹呗!”

唐牧起身接过王夫人递来的茶放到桌子上,才道:“钱眼看就有了,岁修役夫眼看集结,如今我就指望你了。”

王祎果然吃惊:“你竟是带着银子来的?”

唐牧摇头:“我是带了一点作引,但大头还要地方官们各人来出,他们已经自发去筹款了,你立刻跟我去,我要叫你指挥着修筑堤坝才能放心。”

王祎指着唐牧鼻子道:“我就不信你能叫那帮狗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不但唐牧笑,旁边站的陈启宇也笑了起来:“也就不知道头一回他们能吐多少。”

王祎接过夫人递来的衣服穿上,趿上两只鞋子跟着唐牧出门,到院门口见早有马备着,也是哈哈大笑:“我也要看看,唐清臣究竟能叫那些狗官们吐多少出来。”

待他们一行人到河堤上时,河堤下已经结集了数百名役夫,皆是此地乡民。唐牧转着看了一圈,见其中老的老残的残委实不堪入目,问身边那谭知县道:“就这么多人?”

谭知县捂着叫风吹的翻飞的乌纱点头道:“大约还有一些在赶来的路上,但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唐牧又问王祎:“经略,这些人可够用否?”

王祎叹口气:“将就凑和着用呗!”

不一会儿许知友抱着帐本,熊贯抱着只筐子而来,两人将筐子呈上,内里有现银亦有银票,还有许多看不出价值的金银首饰一类。唐牧接过帐本翻开,先就赞了声:“好!乔知府不愧一方父母官,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来给咱们此番缓急!”

他啪得合上帐本:“等差事办完回到京中,唐某必定好好的递份请折上去,替令母请个三品诰命回来。届时借你的银子也必定一分不少全部奉还。”

乔从司喜的将两只手在袍子两侧搓着。他母亲能封个三品诰命,那他首先得是个三品大员才行啊。唐牧声音又大,说的又诚恳无比,旁边别的地方官们听了,此时深悔自己出借的有些少,有几个大胆的上前吱唔道:“下官记得老妻那里还有些体已,不如一并送来?”

唐牧喜的大笑起来,拍掌道:“好,好啊,这皆是我大历朝的好官,清官,乡民们的父母官,许知友,快将这几位官员的名字全录下来,再亲自到他们家中去取银两,快去,记得好好宽慰各府内眷,莫要惊吓了她们。”

这开封府的地方官们见唐总督如此好说话,又和蔼可亲又能体恤下属,纷纷举手道:“唐总督,下官也能出一些!”

唐牧回头见王祎似用看鬼一般的眼神盯着他,也不过报之一笑:“经略,银子有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回到大堤上,唐牧坐在营帐中翻开积年的治河全书,一本本一处处翻着向王祎请教,两人又粗略算着此番预计要花多少银子,原武县堵上之后,下流是淹山东还是淹淮南等事。此处河堤修筑还不算完,洪水一路向下若淹山东,则明岁山东灾民的税赋如何收取。若至山东而未得淹,下游淮河两岸又该如何应对。

柴石沙土连夜运来,役夫们也就连夜动工开始修筑。这样一昼夜分工连班的役夫们干起来,干了两昼夜时圈堤溏河筑起,河堤也一路往下加固着。唐牧接连熬了两夜,这日一清早用了几口粥与馒头便骑马沿堤一路往下,走到大约柏香镇位置时,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河堤上发呆。

别人都一天十二个时辰无休的在修筑河堤围圈堤,这里竟然有人空着两手站在河堤上看风景?

唐牧上前勒马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书学回头,见是个戴冠穿补服的官员,忙跪下行礼道:“草民姓李,名书学。”

韩覃自早起就不见李书学的影子,心道只怕呆的日子太久他也怕银钱不够花销,必是跑到大堤上去看有没有船渡了。她一路喊着名字寻到大堤上,恰到堤坝下扬头,远远便看见唐牧勒着匹扬蹄跃跃的高头大马骑在马上。

虽然六年未见,韩覃还是一眼就认出唐牧来。他骑在马上,穿着三品补服戴着忠静冠,勒缰说话时背比之原来还要有些俯势。他正在对李书学说着什么,而李书学就跪在马下双手撑地,正仰头听着。

阴沉沉乌鸦鸦天色下的河风刮着,那骑在高大头马上的男子腿侧的袍帘叫风往后刮着,露出下面褚色阔腿裤与高腰皮靴,执鞭勒缰一派官威盛气凌人,而垂双手跪地的,她给自己找的丈夫伏在堤岸上,惶惶然如只蝼蚁一般。

韩覃似撞到鬼一般蓦得转身,拨腿就往柏香镇上跑去,就如六年前在香山出逃时一样仓惶。才跑到镇口她又担心起李书学来,他有个犯羊角疯的毛病,一激动就要犯病,今天见了唐牧这样大的官儿只怕心中激动,千万不要一头栽倒黄河里去才好。

她还记得六年前上香山时他的一路软言,也记得自己因为怕被如了戳穿杀了柳琛而逃跑时的仓惶。如今想起来,韩覃觉得其实自己要逃,并不是因为怕死,怕被唐牧杀掉。她只是不想叫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不堪,比如她心里的恶,她的原罪。

到如今也是,她越发不堪,也越发不敢见他。可李书学是她偷偷带出来的,若果真死在外头,又成了她洗不清的罪。

想到这里她又转身疾步往河堤上奔去,待她气喘嘘嘘奔上河堤,才见这四野空荡的河堤上竟是一个人也没有。韩覃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一路拔腿往原武县城方向奔去,待到县城河堤那一段时,只见河堤加固圈堤已深,除了那些官员的帐篷之外,修筑河堤的役夫们全都已经撤走。

她见唐牧方才骑的那匹马如今就拴在帐逢外不远处,几步奔过去就要往帐内冲,几个巡检冲过来拦住韩覃骂道:“那里来的小娘子,这里是官家重地,快些滚开!”

韩覃道:“官家,我要寻这帐中一个人,好问问我家相公方才去了那里,烦请行个方便。”

一个巡检收了矛问道:“寻谁?”

韩覃拿手比划着道:“就是那个穿三品官服的,他叫唐牧,我找他。”

巡检笑道:“小娘子你失心疯了吧?那是京城来的河道总督,你相公何方神圣要劳他贵驾来寻?”

韩覃还要说话,陈启宇听到声音自帐中走出来,见韩覃叫几个巡检挡着,上前挥散他们问道:“小娘子为何在此吵闹?”

“我家相公,方才同唐牧多说了几句话,转眼就不见了,我须得进去问问他看我相公究竟去了那里?”韩覃说着就要往里闯。

陈启宇拦住这发乱头蓬两肩抖索的小妇人低声说道:“这会子先生正在与本地官员们谈要事,小娘子怕不便进去,你丈夫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进去问。”

韩覃道:“李书学,他叫李书学。”

陈启宇转身进了帐篷,帐中几个才从淮南并山东一带赶来的河道官员们正在此凭着王祎所测量的水速以及水深来测算水流量,唐牧此时听的全神贯注,陈启宇也不便插嘴,待得许久怕韩覃心急,出来说道:“小娘子再等等,如今我家先生却实有要事在商议。”

韩覃心忧如焚,站在帐长咬着手指不停的巴望着帐帘,期盼着陈启宇能再出来。

陈启宇在帐中终于寻得唐牧捧杯喝茶的时间,凑在他耳旁轻言道:“先生,帐外有个小娘子,言说您方才同她家相公多说了几句话相公便不见了,她要问她家相公去了那里?”

见唐牧仰头看天像是在思索,陈启宇又补道:“她相公叫李书学。”

唐牧狠狠搁下茶碗:“年级轻轻不去修河堤,如今竟连家里妇人也找我来要人?告诉她,去修河堤了,叫她回家等着去。”

陈启宇出帐来原话传给韩覃,韩覃听了这话就往上游役夫们去筑堤的地方奔去。她才跑不多远,便见有几个役夫用担架抬着一个男子远远向这里走来。不用看脸,只要看那身百层千补的衣服,韩覃就知道那必是李书学。

她几步扑上去就要替他翻身,一个役夫说道:“小娘子,节哀吧,人已经死了。”

韩覃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慌得去拍李书学的脸,要替他度气,要替他掰开牙关,如此在众人注视下忙了快一刻钟,才相信李书学是真的死了。她瘫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李书学,想起自己这几天因为钱的事情烦心总是摔摔搭搭未曾给过他好脸,心中又是悔又是愧,抬头见陈启宇伸手要拉她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哭嚎:“是我偷偷把他带出来的,这下死在外面,叫我回去如何给族里交差啊。”

陈启宇指挥那些人来给李书学收殓尸体,又问些韩覃家住何处姓甚名谁的话,韩覃一概不闻不听,片刻间勃然大怒,疯子一样往回跑着,跑到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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