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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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9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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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李隆基眨两下眼睛的回复,老御医便再无犹疑,想着外头横竖还有的是人守着,他便招呼了两个同僚,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口时,他少不得又对窦锷好生禀报了一下丰王李珙正在内中和李隆基单独相处,见这位驸马都尉窦十郎不置可否,他们方才放下了心。

外人都不在,丰王李珙方才如释重负。见御榻上的李隆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急切和盼望,他不禁哂然一笑:“事到如今,阿爷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指望别人能够帮你翻盘?别说我不过是一个连复推名单都没进的小小皇子,就算我麾下有人有钱,在眼下这种局势下也什么都做不了!阿爷,安禄山是你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然后叛了你;杜士仪也是你多年来用得顺手的,可谁让你最后竟然嫌他不好用就想弃若敝屣?”

一番话把李隆基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咯咯涌动,可他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喉头肌肉。紧跟着,他就只见丰王李珙把嘴凑到了他的耳边。

“阿爷,你大概不知道,等到推举完新君,杜士仪就打算回幽燕,崔家五娘那个老寡妇,还有固安公主,全都已经离开长安了,据说是去帮河北招募流民,杜士仪不回去,她们这么卖力干什么?所以说,阿爷你当初根本就没必要对杜士仪喊打喊杀,闹得自己坏了名声,却还让他在军中声望日隆,但现如今你后悔已经晚了。事到如今,阿爷若是还想活着看到翻盘的那一幕,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妄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赶紧去死!”

丰王李珙费尽心机想要单独对父亲李隆基说的,竟是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1268。第1268章杀!

“这次复推肯定不能决定新君人选,因此新君最后尘埃落定,至少还要四五日,你死了,我这个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就有乱中求生的机会!”

“老东西,我知道你当初先是给李係画饼充饥,又许仪哥太子之位,都只是权宜之计,你根本就不想退位,不想过没有权柄的日子!”

“既然如此,你一死,外头正好没结果,我豁出去再争一争,总比一切都操纵在杜士仪手上好!所以你赶紧去死!赶紧去死!”

这些话一遍一遍在李隆基脑海中响起,简直快把他逼疯了!他不过是靠着那点顽强的求生欲望,这才从一次次的打击之中支撑到了现在,可现在,他的儿子,他的嫡亲儿子,竟然让他赶紧死!他连李珙刺激完他之后,状似悲恸地出去叫人也不知道,只是浑浑噩噩地沉浸在那无尽的愤怒和悔恨之中。他甚至没有察觉三个御医什么时候回来,又围着自己忙碌了什么,也听不到窦锷开口对人说了什么话,更听不到四周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

他李隆基能够登上皇位,出生入死,殚精竭虑,而后在位四十余年,怎会落到今日下场?

天子见了三个前来探病的皇子之后,状况一下子极度恶化,当杜士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结合阿兹勒从张良娣那得来的消息,他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李珙三人之中,有人想方设法用话语刺激了这位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的九五之尊。而济王李环以及凉王李璿全都是当着御医之面说出自己的来意,唯有丰王李珙是屏退了人对李隆基密谈,可就是这期间偏偏出了事,这其中名堂还用说吗?

他当然不在乎李隆基什么时候死,自己也曾经用过这一招,可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赶到兴庆殿的杜士仪就只见里头一片慌乱,早走一步的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还没来得及出兴庆宫,就被人截了回来,至于丰王李珙就更加不用说了,自然被当成始作俑者扣在了这里。此时此刻,当他看向这三位不省心的皇子时,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只是一脸晦气的模样,丰王李珙却是满脸桀骜,直到和他目光对视时,方才不服气地开口嘟囔道:“我只是对阿爷说,终南山那边有道士找到了一株千年灵芝,可以下药,想不到阿爷竟欢喜得发病了!”

指量当时兴庆殿中只有你父子君臣二人,纵使胡诌也没人知道?

杜士仪玩味地一笑,等来到御榻前,见李隆基总算又清醒了过来,可那浑浊的眼神之中再没了半分光彩,即便看到他时,也没有任何神情波动,他便低声说道:“陛下,济王和凉王,一则为儿女婚事,一则为生母祭日,爱子之心和孝敬之心可嘉,想来陛下是不会怪罪他们的。然丰王却妄图语乱君心,诋毁圣躬,实在是大逆不道,陛下觉得可是?”

谁也没想到,杜士仪竟然一现身就直接给今天之事定了性!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齐齐打了个寒噤,同时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沾染了丰王李珙身上那霉气。而丰王李珙则是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继而如梦初醒似的咆哮道:“杜士仪,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李隆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也没有任何表达喜恶的样子,杜士仪就徐徐站起身来。当他从御榻边让开的时候,顺手拉开了床头边上一处仿佛是柜子似的小门,里头竟是钻出了一个矮小纤瘦的小宦官,他的年纪很小,约摸只有六七岁,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慌慌张张地说道:“奴婢听到……奴婢听到丰王反反复复地诅咒陛下赶紧去死!”

丰王李珙登时面色铁青。他当时查看过大殿每一个角落,确定不可能藏人,床下却只是瞥了一眼,因大殿之中黑乎乎的,也没看得太清楚,哪里想到那狭小的空间里藏了一个童子!他本能地大声指斥这是栽赃,是陷害,继而手舞足蹈大声辩解自己根本没有做这种事,可他犹如疯狗乱咬似的名声早就烂大街了,谁也不会相信。当他被人堵住了嘴,拼命反抗死蹬双腿,却仍然不能避免被人架住押下去的时候,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字。

“杀……”

杜士仪有些讶异地扭头看了一眼御榻上的天子,见李隆基死瞪着眼珠子,脸上憋得通红,却仍是吐出了这个足以让人听清楚的字眼,他遂答应道:“子咒君父,当赐死,陛下既然这么说,臣等自当遵从。”

丰王李珙一下子陷入了呆滞,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亦是心头凉透了。后两者今天借着前来探病的借口,实则是为了一己之私,也不是没有存心气一气君父的意思,毕竟,他们这些无宠皇子,从前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两人一千遍一万遍在心底庆幸,自己是对着三位御医说那些话的,顶多被人指摘一句冒失,至少不会像丰王李珙这样趁着私底下密谈的机会,却诅咒君父,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左相裴宽和宗正卿吴王李祗也都赶到了这里,听到杜士仪借由天子这句话,直接就定了丰王李珙的命运,两人想到近期乱糟糟一片的十六王宅,纵使吴王这个正牌宗室,也只是稍稍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裴宽则在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道:“我这就命中书舍人拟旨,吴王还请前去监刑!”

当自己被直接架到兴庆殿外西偏殿,继而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的时候,丰王李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经历是真的。他已经准备好了李隆基死后的所有计划,包括如何煽动某些宗室去闹事,如何散布流言,如何将挟天子亲口册封的仪王李璲阴私丑事曝光于天下,如何让南阳王李係和平原王李伸两败俱伤,如何让颖王李璬知难而退。他也已经想好万一刚刚说的那些话万一被人听见,该如何抵赖,横竖天下无人不希望李隆基这个天子速死让位。

可杜士仪竟然想要他死!竟然想要借着李隆基吐出的那个杀字要他死!裴宽和吴王李祗也全都见死不救!这不应该!既然有人刻意闹出毁他屋宅的阴谋,他不应该是棋盘上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吗,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就成了弃子?

“你把自个想得太重要了!”

随着这个声音,李珙茫然抬头,恰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心头大恐。如果是一年之前,他不会认为这个纨绔著称的嗣楚国公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李林甫都死了,姜家没了靠山,家世一定会迅速败落下去,可谁能想到姜度竟然借着时势脱颖而出,如今赫然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更令人心悸的是,姜度那嗜杀成性的煞星名头!

“别人都不愿意沾这种事,只能我这个天杀星出马了。”姜度好整以暇地将一壶鸩酒放在李珙面前,见其已经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他方才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做了,就该想到最糟糕的后果,这时候还怕什么?是条好汉,就痛痛快快喝下去,横竖你的兄长和侄儿们有很多都是这么死的!”

李珙已经吓得快疯了,他拼命地摇着脑袋,可嘴被堵住的他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姜度一脸懒得和他废话的样子,一招手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健卒过来,他登时更加惊骇欲绝。当堵嘴破布一下子被拿掉的时候,他本待叫出声,可下颌却被人紧紧捏住,紧跟着,那穿肠毒酒就顺着他的喉咙下了肚。那种钻心绞痛一瞬间让他狂性大发,竟是挣脱了钳制自己的人,随即在地上打起了滚。口中喷出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四处都是。

“你们……你们也会不得好死的……”艰难地吐出这最后一句话后,李珙就此歪头气绝。

而姜度却反而如同听到了笑话似的,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蹲下来亲自探视了李珙的脉搏和鼻息,这才轻蔑地说道:“每个人都会死,好死歹死又有什么分别?想当初王守一贵为国戚,还不是曾经自以为是,到头来是什么下场?你要怪就怪自己做事太不小心,要想把陛下气死,就别落下痕迹,更别让陛下有机会清醒过来!本来你那些兄弟之中就有很多嫌你多事,你还让陛下吐出那个死字,是你自己害的你自己!”

说完这话,姜度便冲着左右说道:“把遗体收拾一下,回头和门下的诰旨一块送出去。”

“是,将军。”

等回到兴庆殿内复命的时候,发现济王李环以及凉王李璿已不在这里,姜度言简意赅地解说了李珙的死,却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心情复杂的消息。

李隆基这条性命,怕是就在旦夕了!

“要不要召诸皇子前来?”

吴王李祗开口建议了一句,见杜士仪和裴宽面色微妙,他方才意识到,如果这时候举哀,新君人选却还未决定下来,反而会有的是麻烦。于是,身为宗正卿,也是现如今所有皇室亲王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他当机立断地说道:“我等轮流守着兴庆殿,若真的陛下有万一……只能先秘不发丧了!”

☆、1269。第1269章世间再无唐明皇

说是轮流守着兴庆殿,但实际上,裴宽这个左相如今基本上所有政务一肩扛,吴王李祗身为宗正卿也是事务繁忙,尤其是目前尚有广平王妃崔氏母子三人先后“横死”一事要追查,最终,真正在兴庆殿中等待李隆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只有担着右相名义却闲得没事干的杜士仪。

当然,还得加上裴宽和李祗先后离去之后,被杜士仪召入殿中的仆固怀恩。

“原以为回来之后兴许还能轰轰烈烈打一仗,没想到竟然都是这些糟心事!”

仆固怀恩是纵横沙场的名将,打仗奋勇当先,也不是没见过争权夺利的腥风血雨,旁的不说,漠北仆固部以及夏州仆固部中,因为他那野心勃勃的父亲乙李啜拔,也不是没有掀起过大风大浪。可他何曾看过嫡亲兄弟子侄之间,用上了从投毒到放火这些卑劣手段,甚至还不惜刺激卧病不起的父亲,促其早死!抱怨了一句后,他又很不得劲地问道:“大帅,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漠北去?”

“怎么,想念安北牙帐城了?”

“那里天蓝水清,草木繁盛,牛羊成群,子民淳朴,要打要杀全都会明着来,哪像这长安城中处处杀人不见血,不是阴谋陷害,就是暗箭伤人?”仆固怀恩生在水草丰美的夏州绿洲,长于朔方军中,成名于狼山一役,以及安北大都护府北迁之后的一场场应战,豪阔疏朗是他人生的主旋律,纵使和同僚下属偶尔也有些小龃龉不痛快,比如和李光弼,但这却无损于他的格调。所以,他很快就恳切地吐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只要大帅点头,回到安北牙帐城后,我便提枪四战,葛逻禄、突骑施、黠戛斯,谁若敢挡我便斩于马下,届时为大帅一统漠北,和大唐分南北而治!”

什么叫做豪气冲天,杜士仪算是见识到了。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在大唐都城长安兴庆宫兴庆殿中,可称得上中枢的中枢,仆固怀恩却在此大放厥词要和大唐分治天下,而这里除却一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还有几个宫人宦官。只看这些人魂飞魄散的模样,他就知道,仆固怀恩这番话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冲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

“怀恩啊怀恩,幸亏没让你回京当什么十六卫大将军,否则你不是闷死,就是死于奸人之手。”

他冲着那几个仿佛觉得一只脚已经跨入死亡的宦官宫人扫了一眼,这才淡淡地说道:“若是我日后在外听到仆固将军这随口戏言,格杀勿论。退下吧。”

杜士仪知道仆固怀恩当着外人之面说这话是何用意,因此也没有多少杀心。见一干人等战战兢兢伏地行礼过后,慌慌张张鱼贯而出,他方才来到了御榻边上。他也不去看李隆基是醒着还是仍在昏睡,自己先在踏板上坐了下来,随即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仆固怀恩就这样挨着自己坐下。

“程千里多半会借着此次胜局,请辞河东节度使一职。至于子仪,他似乎也打算留京,由浑释之接掌朔方。我虽劝过他们,但未必能劝住他们的决意。”

在这兴庆殿中漫谈接下来的诸镇人事,仆固怀恩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只是,杜士仪说出的这两个消息,让他很有些意外。他和郭子仪既是至交,又是儿女亲家,从没想过郭子仪竟然会放弃朔方根本之地回京。而在河北和程千里共事期间,他对这位胆子贼大的勇将亦是颇为契合,亦是没料到程千里竟会有意请辞河东节度使!他不知道这会儿是该开口骂娘,还是该说别的什么,只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若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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