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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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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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高适只觉得仿佛有一个炸雷在脑际轰然巨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初杜士仪把服孝已满的堂弟杜望之送到云州侯希逸麾下服役,而后侯希逸调任,又转托王忠嗣照应,但也就是任其在军中磨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照顾。这些年来,杜望之终于渐渐脱去纨绔习气,而后又成婚生子,从卒伍而至别将,其中艰辛,大多数世家子弟都是绝对受不了的。中饱私囊勾结夷狄这样的罪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杜士仪上任河东之际爆发,而又在其行至云州时陡然审问,韦诫奢绝对是居心叵测!

世人都知道,云州对杜士仪的意义格外不同,而杜望之和杜士仪更是从兄弟!

☆、1026。第1026章倒行逆施,分量不够

云中太守府,也就是从前的云州刺史府,再前身则是云州都督府,曾和固安公主府并称云州城中两大主要建筑。而当年的固安公主府自从失却主人之后,先是舍为道观,但因为这座宅邸造得虽不怎么富丽堂皇,却舍得下本钱,木石都用得最结实的,里头曲径通幽别有一番雅致,故而王翰之后各任刺史大多数都是武惠妃及寿王李瑁亲近之人,便往往占据为私宅别院。

如今,云中太守韦诫奢也不例外,以此为别院,平时不在太守府住时,就往往带着家眷在此散心。此时此刻,书斋之中,一个中年人正在其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面上不时露出踌躇之色。

“吉侍御,节度判官高适已经直入云中城,径直往太守府去了。”

听到这么一句话,吉温登时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么快!”

此前长安城内那一场牵连到韦坚和皇甫惟明的大案,吉温正好错过了。他在过年之前以殿中侍御史之衔奉命前往幽州巡视,安禄山对他不但加以重贿,而且推心置腹,折节下交,让他觉得很受到重视,故而和对方差点约为兄弟。听其说起云州如今的复兴景象,他便特意绕到此处看看,却不想正好听说了王忠嗣调任河陇,兼河西陇右二节度,而杜士仪则以朔方节度使兼领河东节度使的消息。

吉温的父亲到死也只当过县令,可伯父吉顼却在武后年间曾当过宰相,晚年被贬,睿宗年间虽得追赠,但家道已经中落了。他早知道李林甫和杜士仪不和,对王忠嗣亦忌惮非常,因此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仗李林甫看似大获全胜,却白白便宜了杜士仪和王忠嗣。

故而在云州逗留期间,他便特意和云中太守韦诫奢攀谈结交,待打探出其对王忠嗣和杜士仪全都不以为然,更不忿在云中太守任上,常常被属官拿出当年为此地主司的杜士仪来打压,早就有一肚子怨气,他便立刻适时撩拨了对方的心火。

至于要抓杜望之的把柄,那就更加容易了。凭借他身为李林甫心腹的名声,只是稍微一暗示,自有胥吏肯为之奔走。而拿到所谓证据之后,他往韦诫奢面前一送,那为他奔走的胥吏就被他派人灭了口。

所以,此时此刻,吉温不由得仔细踌躇了一番,到底是留下来看热闹,还是抽身而退。可是最终,这几年无往不利,甚至连萧炅也被他玩弄于掌心的自负感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一想到倘若自己能够把李林甫也奈何不得的杜士仪拉下马,他回京之后不但能得李林甫另眼相看,而且必然会得到擢升嘉奖,他就当机立断地说道:“这样,预备好我那官服,如果韦诫奢连一个高适都挡不住,也就该我出马了!”

云中太守府前,当高适翻身下马时,立刻就有门卒上前阻拦。他此行带的都是王忠嗣拨给他的精锐牙兵,此时群聚左右将他簇拥在当中,一个大嗓门的更是高声喝道:“河东节度使府支度营田副使高判官在此,谁敢阻拦?”

“是高达夫……”

“快去禀报太守韦使君!”

“这下可有的是擂台好打了!”

当高适昂首阔步走进云中太守府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在河东道这些年间,他随着王忠嗣来过云州多次,现在的云中太守府,也就是从前的云州刺史府,他自是熟稔得很。当他来到大堂前时,见一排府卫按刀而立,如临大敌似的挡在前头,他便倏然止步,沉声喝道:“韦诫奢,我给你十息时间!如果你还自认是朝廷命官,云中郡的太守,而不是目无上官法纪之辈,就给我喝退这些无礼之辈,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大堂中,韦诫奢原本趾高气昂地环视廷下属官,想要借着自己把高适挡在门外告诫众人,他才是如今这云中郡之主,可外头传来的这么一句话却让他的脸上一下子胀成了猪肝色。他自忖出自京兆韦氏逍遥公房,就连杜士仪都被他在私底下斥之为京兆杜氏旁支,哪会把少年孤贫的高适放在眼里?

于是,在下头那些属官各式各样的眼神中,他瞥了一眼神情一振的杜望之,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我才是云中太守,这云中郡内上下,全都归我管辖。今日乃是我审问要犯之时,任凭谁要闯,全都给我拦下!”

有了里头太守一句话,门前府卫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自是毫不退让。面对这一幕,高适当即再不犹疑,他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全都拿下!”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他左右牙兵就倏然冲上了前去。没有人想到在韦诫奢当家作主的地方,高适一个外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只凭这区区二十人便直闯大堂。而那些奉命阻拦的护卫显然也没想到,竟会真的落到不得不动手的境地。可是,起手慢了一步的结果就是,对手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尽管有的人慌忙伸手去拔刀,但大多数人都很清楚,里头的韦诫奢固然是云中太守,但高适乃是河东节度判官,他的后头便是刚刚上任的杜士仪!

也就是这样一闪念的功夫,河东节度使府的牙兵们便占据了绝对上风。王忠嗣这些年虽轻易不出战,但每逢战事,一定会把牙兵们先派上去。在这样常常承担攻坚战的牙兵们面前,云中太守府的这些兵卒无疑不堪一击。不过是几息之间,就只见满地都是直哼哼的人,而高适那边却人人完好无损。面对这样的情景,大堂中终于有属官反应了过来,随着一个人不顾韦诫奢那张铁青的脸,跌跌撞撞冲了出来之后,更多人有样学样奔了出来。

“高判官,不关我们的事,全都是韦使君一力主张……”

“没错,我们都规劝过韦使君,说是兹事体大,总得先查问清楚,不能这么武断,可他根本不听!”

“高判官,我是怀仁县令汤米盛,就在今天上午,太守府派了人来,几乎是不由分说,硬把怀仁县廨上下官员全都押到了这云中太守府来!我原本有心留下一二人等留守,却也被一口拒绝了!”

四周围叽叽喳喳,辩解、控诉、指斥……各式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就是没有替韦诫奢说话的人。高适不禁哂然一笑,随即才对四周围的官员微微颔首道:“各位不用再说了,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还以为云中郡上下官员,竟然无视规矩礼制,没想到,竟然是韦使君倒行逆施所致!”

“你说谁倒行逆施!我看你才是为虎作伥!”韦诫奢从大堂中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喝道,“没想到杜大帅竟是如此大的架子,所行之处就一定要郡县夹道欢迎!”

“先前杜大帅在太原城中的河东节度使府上任之后,紧跟着巡视忻州、代州、岚州、朔州,州县官员无不预做准备出迎,然后又陪同巡视,这是身为朝廷命官的本分。节度使上任,行则建节、树六纛,入境则州县官员相迎,这是规矩,是礼制,你身为云中太守,可以标新立异不这么做。但是,你大逞淫威把怀仁县上下官员全都硬是召集在此,又拦阻于我,这是何居心?”

高适不像某些文士词彩华茂,辩才却是平平,他是瞅着机会就绝不会放手,不等韦诫奢辩解就提高了语气:“至于说云中守捉别将杜望之中饱私囊,私交夷狄等等罪名,若要审问,自然有河东节度使府派专人主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韦使君应该并没有兼任云中守捉使,管不了武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韦使君觉得兹事体大,要速战速决,那么,云中郡有法曹,即便六曹齐至,也就足可保证公正了,此事又和怀仁县官员何干?想要兴风作浪,也得你有相应的本钱,韦使君,你就算想要赚你的名声,先掂量掂量你的分量够不够吧!”

这一通声色俱厉却又不带一个脏字的指斥,顿时让韦诫奢一张脸从青直接变白。他跌跌撞撞后退了两三步,几次三番张了张嘴,却愣是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在场众官员当中也有认识高适的,从前都没见过他如此得理不饶人,今天见识过了他的这张利口,大多数人都不禁暗自庆幸。

幸好没有跟着韦诫奢一条道走到黑!

“韦使君的分量不够,那我的分量是够还是不够?”

就在这时候,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不远处响起。随着一个个人转头看去,就只见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施施然走来。只见他白面微须,看上去显得很和蔼。突然,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认识他的官员先开了口:“你又是谁?”

“我么?”吉温好整以暇地环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了高适身上。

“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吉温。”

仅仅是这一句话,左近尽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尽管吉温之名不过是这几年间方才为人所知,但那是恶名昭著,和此人相连的便是大狱,是株连,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

☆、1027。第1027章一呼百应

对于众人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反应,吉温相当满意。他和早年仕途蹉跎的宇文融一样,人生的前四十年几乎默默无闻,即便碰到薛嶷赏识举荐,却更多的是碰到人使坏。否则,天子高居内宫,怎会一见着他的面,便说是不良之人,而后不屑一顾,斥之不用?堂堂天子莫非是相士?好在他总算是走通了高力士的门路,而后又因祸得福被萧炅举荐给李林甫,通过几次大案而声名远扬。

此时此刻,他目光一闪,凶芒毕露,倏然上前几步,这才死死盯着高适,一字一句地说道:“高判官刚刚说韦使君分量不够,那么,现在换成我要亲自过问杜望之的案子,你觉得,分量是够还是不够?”

尽管吉温只不过这两三年方才陡然蹿升了起来,可凶名在外,凶威高炽,刚刚为高适气势所慑的云中郡上下官员,不禁都为之心中惴惴,而韦诫奢终于回过神来。他和吉温相交不过是私底下的,并不愿意沾染上这么一个被人视之为酷吏的家伙。可现如今自己过不了高适这一关,吉温突然现身助阵,他就索性把那些名声节操之类的东西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倘使这一次失利,他兴许什么都没有了,还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作甚?

“吉侍御既然在此,高判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按照规矩,自然能够问各州县的大案!”韦诫奢说到这里,竟是志得意满,哈哈大笑,“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可以问州县大案,那我这个御史大夫又如何?”

高适听到这个声音时,顿时又惊又喜地转过身去,见是风尘仆仆的杜士仪,他只觉如释重负,立刻疾步迎上前去。然而,他一声大帅才刚出口,杜士仪便摆了摆手,随即不慌不忙地环视了众人一眼。他阔别云州已久,尽管名声在外,可多年出镇朔方,认识他的外官不多,可他刚刚那句开场白,以及高适这一声大帅,所有人都听见了,因此,愣神过后的官员们慌忙行礼不迭,因此矗立不动的韦诫奢以及吉温就显得格外惹眼。

韦诫奢是根本没想到杜士仪会来得这么快,就连此前高适的到来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就是想打个时间差,趁着杜士仪进入云州境内,却还没赶到这里之前把杜望之的罪名证实,从而一举把杜士仪拉下马来,如此自己就能名扬天下。可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偏差,此时此刻杜士仪甚至从天而降,他那种慌乱的劲头就别提了。他唯有用期冀的目光斜睨吉温,希望这位声名远扬的酷吏来解决眼下的窘境困局。

吉温果然并没有让韦诫奢失望。尽管确实意外,确实警醒,但他更知道,这就和当年他得罪了萧炅,萧炅转眼间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一样,不容退缩,只能想办法应对。于是,他不慌不忙向杜士仪长揖一礼,直起腰后就从容说道:“杜大帅兼领朔方、河东二节度,安北、单于二都护府,总领留后事,又兼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是有权过问此次的案子。既然杜大帅已经来了,何妨与下官一起把这桩案子问清楚?”

杜士仪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罗钳吉网的名声,我一直有所耳闻。”

如果换成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揭破吉温那层皮,他定然会凶相毕露。可是,在杜士仪那犀利的眼神下,吉温只能把那深深的恼怒藏进了肚子里,哂然一笑并不说话。然而,更让他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杜士仪根本没有回复他那邀约的意思,而是径直就这么进了大堂!眼见得云中郡的诸多官员忙不迭跟了进去,瞬息之间,外头就只剩下了他和韦诫奢两人,他不禁面色一阴。

看来,他的凶名还不够!

大堂之上,杜士仪只是看了杜望之一眼,就一言不发地来到主位。转身见高适和其他人全都跟着鱼贯而入,而韦诫奢也气急败坏跟了进来,他便开口说道:“今日既然韦使君把各位全都请了过来,那么也好,所有人就都在这里做个见证。河东节度使府治太原,所辖天兵军、大同军等各军,云中守捉使也在其中。所以,我既领河东节度使,今日又恰逢其会,那么,本就该我亲自过问这桩案子。当着尔等之面,我不妨撂两句话在此。”

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威风凛凛地说道:“如若今日坐实杜望之中饱私囊,勾结夷狄之罪,我便依照军法,将他立斩于此!然则如若今日证实有人设局构陷,诬告陷害,那我同样将以军中诬告反坐之罪,将他立斩于此!”

一连两个斩字,众多人听得不禁打了个寒噤。这些年杜士仪镇守朔方,最大的精力都用在对付外敌上,少有再像早年那样对付异己时的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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