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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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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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转身看向了杜士仪,“大帅可否明示,将来打算怎么做?”

“如果天下承平,你这个都播之主,便不妨太太平平地传承下去。我想,你也好,五娘也罢,甚至是公孙大家,都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园,不会再愿意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中原去。”杜士仪见罗盈脸色一松,他就继续说道,“如果天下大乱,那么,漠北必定也不能幸免,到时候,你振臂一呼,由北统南固然是一句疯话,但席卷漠北,不使其干涉中原,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罗盈听到杜士仪连以北统南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一颗心忍不住狠狠悸动了一下。纵使他如今已经是一方雄主,可比起回纥、葛逻禄、同罗、仆固,却还有所不及。眼看大唐扬威四域,即便雄霸一方如突厥,如突骑施,也在那强大的攻势下土崩瓦解,而契丹和奚人之流则更加狼狈,吐蕃虽夺回石堡城,可交战仍是败多胜少,他根本没办法去遥想异日大乱的光景。所以,听出杜士仪话中分明是防患于未然的意思,他方才心中释然,随即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就依从大帅此言。”

大唐秦国公,朔方节度使兼安北大都护杜士仪东巡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李瑛等人亦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昔日的龙子凤孙,如今虽苟延残喘,却成了见不得光的人,平心而论,他们并不是真的如同表面上看这么淡定,李琚甚至开玩笑似的提出,不妨设法见杜士仪一面,也好吓人一跳。尽管李瑶几乎想都不想就否决了,可薛氏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丈夫李瑛心中隐隐还有那么一丝念想。

多年青灯古佛,薛氏那颗心在遇到李瑛之后虽起了几许涟漪,但早已没有当初的争胜之心了。杜士仪抵达的这一天,她见李瑛倚门沉思,便上前给他加了一件衣服,随即低声说道:“二郎,别想这么多了。当初纵使他曾经帮你说过一句仗义的话,让你躲过被废之劫,可那终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东宫有了新的主人,不是武惠妃的儿子,而是当年的忠王,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可安慰。如若真的贸然去见他,他如今权握一方,甚至都不用禀告上去,就能让我们横死当场!而且,还要连累让我们得以重聚的恩人,还有收留我们的都播之主,这是何必?”

李瑛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苦涩地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听你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边厢薛氏说服了李瑛,那边厢李瑶也说服了李琚。而他们从躁动不安到彻底平静的这些变化,岳五娘早已通过眼线了解了清楚,等到亲自陪伴杜士仪去见玉奴的路上,自然而然就都转告了他。得知李瑛等人最终还是安分了下来,杜士仪便点了点头。

“如果他们到现在还想见我,那么便证明,他们被贬为庶人流放岭南这么多年,还没看透勘破。可既然他们能够压下这种念头,就证明他们至少还明白自己已经是见不得光的人。我把人放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至少,如今还说不上是否有人能够认出他们,等再过三五年,想来他们就算跳出来说自己是曾经的废太子以及鄂王光王,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了。那时候,任凭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反正你就是滥好人。换成是我,把他们弄到手,怎么也该奇货可居……咦?”

岳五娘正说到这里,就只见那边厢一座洁白的帐篷中,正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从里头出来,正是玉奴。眼见她又惊又喜,不管不顾提着裙子便往这里跑来,她想了想便索性斜退两步,悄然离开了。

“师傅,师傅!”

见玉奴又惊又喜地上了前来,杜士仪便伸出手来搀扶了她一把,因笑道:“别跑那么快,万一绊倒可就是个大跟斗!”

“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会到漠北来,真的会到这里来。”有些语无伦次的玉奴好容易才压下了激荡的心情,盯着杜士仪那张不知不觉已经多了几分沧桑之色的脸看了许久,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师傅你单身到这里上任,师娘和师弟师妹们,真的就只能一直守在长安?”

提到王容,杜士仪立时沉默了。何止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女儿,全都在相隔数千里的地方,要相见一次千难万难。他能够用死遁之法把公孙大娘,把玉奴,甚至将李瑛他们全部搭救出来,可是他自己的至亲,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困在那座雄伟的坚城之中,相见时难别亦难。

死遁之后,在世人眼中就是死人,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办法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

“师傅?”

见玉奴自责地低下了头,杜士仪便苦笑道:“真的到了某一天,他们也许会如你一样遁出来和我团聚。可是到了那时候,也就意味着拉弓没有回头箭,再没有回头之路了!”

☆、1008。第1008章故人已老

当初杜士仪特意千里迢迢把玉奴送到了都播,是顾虑到自己也许未必能够兼领朔方节度使,事实上,他如今的精力大半都放在了安北牙帐城的营建上,朔方那边相当于完全放了手,真要是把玉奴放在灵州,他肯定会牵肠挂肚。此次借着东巡的名义到这里来,他和罗盈彼此交了心,如今再看到玉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就完全放心了。

“师傅,听说西域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等到安定之后,我想去龟兹镇看看。龟兹乐舞闻名天下,从前我只在宫里见过那些龟兹胡姬,个个跳得一手胡旋舞,乐曲也是颇为别致。而且,当年我悉心配舞的霓裳羽衣曲便脱胎于凉州曲,西凉之地,乐舞本就不同凡响,我很想亲自去体验体验。”把杜士仪请进帐中,玉奴亲手烹茶款待,见杜士仪品着茶,眉头完全舒展了开来,她便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如果你真的要成行,得做很多准备。突骑施尽管已经不足为惧了,但吐蕃同样一直在图谋河陇和西域,而且,你要么从漠北一路西行过去,到时候要经过回纥以及葛逻禄的领地;要么,你就要转道河陇,那就一定得提防有人认出你。而且,这一路如果没有足够的人照应,很容易有危险。”

杜士仪何尝不知道,当完全抛下了杨家,完全抛下了长安城中的一切之后,玉奴除却他们这些不多的师长亲人,就只有最喜爱的音律乐舞了。可玉奴的身份甚至比李瑛等人更加敏感,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这么说,师傅只是怕路上不太平。”玉奴立刻笑了,唇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公孙大家也想去西域看看,因为听说西域也有剑舞,所以她想看看能否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剑术去芜存菁。公孙大家还说,会从剑营中挑选杰出徒孙随行。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安全上头就没问题了。”

杜士仪听说公孙大娘也有这样的兴致,不禁眉头一挑。他今日还未有机会去观瞻剑营,但既然能够经过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的精心教导,再加上曾经得过公冶绝几分真传的罗盈修正,想必这样的剑术再不仅仅是饮宴上用来取悦于宾客的剑术,而是足够驰骋战场的剑术。于是,他在出神片刻后,就嗔怒地瞪了玉奴一眼。

“你啊,这哪是问我的意见,分明是早有成算了!”

“我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如果没有师傅和师娘,师尊和姑姑,还有那么多人的援手,早就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浮萍,所以,我也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玉奴说着顿了一顿,这才起身到一边的箱笼中,找出了一支号角,鼓足劲吹响之后,见杜士仪为之错愕,她便走上前来,笑着说道,“我想作一首战曲,配上金鼓和号角,日后征战时能够用来激励士气。虽说这只是一个想法,真正在战场上未必有用得上的机会,但我想试一试。”

杜士仪这才恍然大悟。想想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战曲飘荡激励士气的情景,他不禁有些出神,更何况玉奴能够有一个目标,总比浑浑噩噩过日子强,再者有公孙大娘在,而且还有足够的高手随行,他便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你都摆出这么多理由了,让我怎么说?想去就去吧,到时候路过北庭时,万一遇到不可抗的危机,可以让人去见二十一郎,他在龟兹镇多年,人头精熟,总能给你们提供一些方便。但记住,真的遇着战事纷争,不要冲动。西域小国林立,比漠北更乱!”

“好!”

等到杜士仪在剑营箭塔上见着公孙大娘的时候,便再次问及了此事。公孙大娘对此毫不讳言,表示确实有到西域一观乐舞,进一步精进剑术的决心,到时候会遴选出二十名男女徒孙随行。确定此事再无疑问,杜士仪唯有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换来的却是公孙大娘莞尔一笑。

“知道大帅对玉奴视若珍宝,放心,我不会让她掉一根毫毛……看,剑营弟子出操了。”

杜士仪立刻随着公孙大娘的话俯瞰了下去,就只见一群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须臾四散看来,恰是组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阵,倏忽间,就只见剑光飞舞不见人,左右距离虽不大,可但只见每团剑光都是从从容容,仿佛丝毫不担心伤着左右。

“我的剑舞,和裴将军,公冶师兄的剑术不同,本是小巧精致,并不擅长战场搏杀,上次和公冶师兄久违多年切磋技艺,这才取长补短,有了剑营的雏形,用的就是彼此配合之术。他们固然不敌那些拥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各部勇士,但合击之术我有足够的自信。两人合力,至少能敌五六人,三人合力,能敌十人,而六人八人合力,则是如同一支一支拧成一股的短枪,其破击之力,用于先锋最佳。”

公冶绝如今在朔方威望之隆,甚至高于很多统军将校,而公孙大娘在都播的威信,杜士仪也能够预想得到。此刻见其神清气爽,自信从容,他不禁分外庆幸能够让这位剑舞大家脱出宫廷的桎梏,在另一个天地尽情施展自己的技艺。于是,他俯瞰着下头剑营弟子那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剑术演练,最终点头赞叹道:“有这样一批弟子作为中坚,怪不得都播能够不断壮大!”

“当然,也要感激奚族内乱。”岳五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杜士仪和公孙大娘的背后,见两人回头,她便笑着说道,“度稽部俟斤吉哈默听说杜十九郎你来了,高兴得什么似的,说什么都一定要拜见你一面。小罗抵不住他死缠烂打,只能让我亲自过来请你走一趟。”

杜士仪能够想象吉哈默的心情,当即一口答应道:“老相识了,我总得给他几分薄面。这样,大帐中说话憋闷,又太正式,岳娘子你找个地方,让我和他赛一次马!”

吉哈默开元八年在奚王牙帐和杜士仪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五六年,原本在五部俟斤中最年轻的他,也已经年近六旬,算得上是高寿了。在这些年一场场战事和变动之中,奚族五部早已分崩离析,他所在的度稽部如果不是西迁和都播合并,兴许早已经消亡殆尽。所以,对于杜士仪不但同意见面,而且还邀他赛马,年纪一大把的他劲头十足,出了通身大汗却只是输了半个马身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勒住了马。

“老了,不服输不行。”吉哈默一边说一边看向杜士仪,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羡慕,“大帅如今正当盛年,雄踞漠北,如今再想想当年,我真是庆幸悬崖勒马早,结下了一段善缘。”

“中原人有一句话说得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杜士仪给吉哈默解释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见其立时双目圆瞪,显然极为意动,他就开口说道,“如今外人虽不再知道度稽部,但有道是闷声大发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大可好好休养生息,壮大实力。”

“我是运气好,总算保存了实力,又有罗将军收留。”在杜士仪面前,吉哈默便索性称罗盈为将军,这又直言不讳地说,“但奚族其余各部,不是为契丹欺压吞并,就是被范阳节度使府不断派兵侵扰。那安禄山简直是喂不熟的狼崽子,想当初他能够活命发家,还是因为从我奚人身上淘到了第一桶金子!”

紧跟着用奚语骂了一连串脏话后,吉哈默方才抚胸对杜士仪行礼道:“杜大帅,就不能把安禄山赶下去,你自己当这个范阳兼平卢节度使吗?”

“这是陛下的决定,何来我置喙的余地?”杜士仪直接摇了摇头,打消了吉哈默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安禄山如今几乎就是河北王,你惹不起,躲得起。”

“可我连躲都躲不起了。”吉哈默气急败坏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紧跟着便恶狠狠地说,“我已经迁出奚族故地,他却还不放过我,竟是放出消息悬赏缉拿我!而且,他有什么战功?全都是坑蒙拐骗,用各种手段骗了奚人和他会盟,然后一刀杀了,冒充战功!杜大帅,我提醒你,这是一条恶狼,他当初在漠北穷困潦倒的时候,曾经去投同罗部之主阿布思,结果却被阿布思冷嘲热讽拒绝了,于是他因此对阿布思恨之入骨。听说你奏请阿布思为安北大都护府副大都护,他在背后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而且还说你身为节帅根本就没打过几仗,只会避战,不算英雄!”

杜士仪知道有些话也许是安禄山说的,有些话却兴许是吉哈默的故意挑拨,他也没放在心上,哂然一笑道:“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你且不用理他。我这个安北大都护统管的是从前的突厥之地,这都播也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使你不要做出什么昏头的事情来,他若是敢伸手,我绝不会坐视!至于饶乐都督府的那些奚人,你不妨招揽过来,漠北之大,还怕没有地方安置?”

当杜士仪结束此次东巡,最终返回安北牙帐的时候,正值秋高马肥之际。这本是一年之中突厥南侵最多的时节,如今的漠北却是一片安宁,连带三受降城的秋收也顺利了许多。得知来自长安的家书已经送到,女儿杜仙蕙已然嫁到了崔家,他不禁捏着信笺,百感交集。

河清海晏,天下安定,可隐伏的刀光剑影,却是无处不在!

第十七卷河清海晏穷寥廓完

☆、1009。第1009章一代新人换旧人

又是一年冬日,天子驾幸骊山华清宫,能够陪侍前去的群臣之中,却是多了几个正当得幸的新鲜面孔。户部郎中王鉷因财计得天子赏识,由是官拜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之前知太府出纳,聚敛无数的杨慎矜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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