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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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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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虽已年过七旬,却依旧身材魁梧筋骨有力的老者大步走了进来,脸上那道刀疤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还在微微蠕动似的。认出此人的一刹那,牛仙童只觉得心肝俱裂,竟是吓得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见其竟是如此脓包势,杨思勖登时气恼地上前去伸出大手,一把拎起了牛仙童。可即便如此,牛仙童仍是双目紧闭,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还是杜士仪眼见得杨思勖凶相毕露,生怕其就在自己面前把人如何了,赶紧上前劝阻道:“杨大将军还请稍安勿躁,牛仙童毕竟曾经身负钦使之名,总得带回京再处置。”

“你说得不错,如果他就在这死了,那就便宜他了!”杨思勖嘿然一笑,就这么直接把牛仙童扔在了床榻上,这才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因你和牛仙客联名陈奏,大为震怒,力士就举荐了我亲自前来河陇巡边。好了,也不用耽误时间在这该死之人身上,事不宜迟,你找两个妥当人给我,我这就立时到边境各军镇去。哼,若不是我此前不耐烦和他们这些小辈相争,巡边这种事,怎落得到他这种小辈身上!”

杨思勖一口一个小辈,杜士仪丝毫不觉得有何过分之处。要知道,早在中宗年间,杨思勖就已经是宫闱令了!其后在李重俊支使李多祚叛乱之际,杨思勖又因斩杀李多祚之婿而立下大功,越级拔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论资历胜过高力士,论战功更胜过高力士。于是,他客客气气将这位七十出头的老者请了出去,思来想去就命人去宣节度幕府的奏记陆炳松。

段行琛身为节度判官,不可稍离,而王昌龄高适在河陇的时间都不长,相形之下,身为河陇本地人的陆炳松给杨思勖当向导最为合适。

见杜士仪雷厉风行,杨思勖满意地点了点头:“杜君礼,多年之前,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不过初出茅庐,如今却已经名满天下,节度一方。我还以为你之前给我送这重礼所为何事,原来是因为生怕那些宫中内侍进谗。这些年你对我和力士素来礼敬尊崇,日后若还有这样的小事,你只管捎一句话来!牛仙童只不过拿着虎皮做大旗,宫中惠妃听说他在陇右这些狂妄大胆之事,简直是又惊又怒,嘱我此行回去禀告陛下时,务必要重重惩处此辈!”

不管这件事到底和武惠妃有没有关系,至少杨思勖关于到此为止的暗示已经很明确了。杜士仪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和武惠妃过不去,当即微微颔首道:“牛仙童利欲熏心,胆大包天,自当如此。”

杨思勖听到杜士仪如此回复,那张别人一看就害怕的老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来往多年的情分归情分,最重要的还是杜士仪对他一如既往的礼敬,那份厚礼更是收得他手软!于是,他又透露了些事发之后,宫中其他内侍的反应,譬如牛仙童素来不会做人,此次几乎是墙倒众人推,清一色控诉其不是,算是杜士仪吃了定心丸。等到陆炳松匆匆赶来,杜士仪交待其一路为向导引自己巡行各州,他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带着人快步离去,等快到院子门口时突然又停下了。

“牛仙童此人先放在此处,君礼命人看押吧,只要别让人死了,其他的无所谓。至于郭英乂,我既然已经问过他了,也不会再费事地带回京师去。陛下的意思是,他既曾经是陇右大将,那么就在陇右处决,以儆效尤!”杨思勖说着顿了一顿,继而转头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事关军务,事后吐蕃人也必定会觉察,必然会有所反应,是决重杖处死,还是斩首示众,陛下吩咐你自己决定!”

从鄯州到东都,一来一回只用了不到二十日,这种非同一般的速度,自然而然是因为事机紧急。而杨思勖都已经七十开外了,行事却如此雷厉风行,以至于有不少听过他凶名的将校想来瞻仰瞻仰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结果却扑了个空。很快,杜士仪便正式升堂见了如今正在鄯州的陇右节度和临洮军众将,宣布了杨思勖带来的另一道旨意。

拜王忠嗣左威卫郎将,兼陇右讨击副使,陇右都知兵马使。

王忠嗣到陇右转眼间已经两年了,为人处事领兵军略人人都看在眼里,此时竟没有一个不服气的。而王忠嗣自己则是五味杂陈。从河西讨击副使到陇右讨击副使,看似最终几乎是官复原职,可其中经历却只有自己知道。在好容易应付了乱哄哄的恭贺道喜之后,他这才真心实意地对杜士仪深深行礼道:“若无大帅,忠嗣岂有如今复起之机,今后定当更加尽心竭力!”

连王忠嗣都如此说,其他人自也肃然行礼表了一番忠心。不管如何,牛仙童都是口含天宪的钦使,可却因为一念之差利欲熏心,转瞬间就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连带给其出谋划策的郭英乂也成了阶下囚。联想杜士仪上任以来的连番措置,无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一旦人一犯我,杜士仪的反击简直是凌厉得让人心惊胆战。可如若有能力又肯追随其脚步的人,杜士仪也毫不吝啬。

姚峰郭建王忠嗣暂且不提,就连见都没见过杜士仪几次的安思顺,如今不是已经转任洮州刺史兼莫门军使?

眼见众将整齐划一地行礼,杜士仪此前因牛仙童到来而产生的几分郁气早已无影无踪。他虚扶了众人一把,这才开口说道:“而另外一件事,便是郭英乂。”

时隔两年再听到郭英乂这个名字,而且还是这种事情上,堂下众将顿时沉默了。郭建固然不在了,郭家也已经被清洗了两次,如今在军中的将校,多数都已经和当年那位叱咤风云的郭知运郭大帅血缘关系很遥远了。可是,身为郭氏子弟,这曾经是一大骄傲,如今却出了那样一个败类,他们在觉得耻辱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些不忍。就在有人出言求情了一句的时候,南霁云突然开口说道:“被杀的那八位向导,我已经按照大帅的吩咐,亲自去了他们家中安抚。”

这个话题一下子让原本想要开口求情的人一下子闭上了嘴。

“他们这一行八人,之所以会答应牛仙童的招揽,从鄯州出发前往河州,是因为牛仙童许诺了一万文,也就是十足贯的报酬!他们家中,有的还有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有的还有刚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妇,有的还有尚未长成的儿女,他们这顶梁柱一倒,可以说一家人就几乎垮了!郭英乂为了一己之私悍然杀人,如果真的被他成功了,各位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后果?不说别的,各位麾下兵马要死伤多少,要有多少家庭,父哭其子,子哭其父?”

在王忠嗣的光芒下,南霁云一贯低调,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熟悉临洮军上下的情形,以及虚心向王忠嗣讨教战阵军略。故而大多数人对于他这位副将的印象,只限于枪法出众弓马一流,余下的就没了。此刻他说出来的这番话,众将最初都认为是杜士仪授意,等发现杜士仪讶异,王忠嗣意外,他们方才意识到这竟是这位年轻副将自己的观点,顿时不禁沉默了。

可还是有人低声嘀咕道:“既然已经从军,便是拿命去搏,若是都拘泥于死伤,那还怎么打仗?”

“如果是陛下诏命,身为臣下自然不敢不遵;若是吐蕃真的大举进击,保家卫国之际,就算血战沙场,也不能退却半步,可这次算什么?我本是从云州调任临洮军的,不知道郭英乂从前在河陇有什么样的功劳,我只知道,他的功劳,朝廷曾经用官爵酬劳过了,现在如此大罪倘若还不能给鄯州军民一个交待,那么,异日以何服众?因军务而需要再次征集向导的时候,还有谁肯担当重任?”

南霁云一口气说到这里,也没去考虑自己这番说辞是否会让自己今后在临洮军中举步维艰,当即躬身对杜士仪说:“大帅,郭英乂罪大恶极,当斩首示众!”

王忠嗣和南霁云名为正副,情同师徒,深知此人性格耿直爽利,不会轻易听别人支使,即便杜士仪这位恩主也不行。而且,南霁云所言,正中他下怀,于是他亦拱手言道:“大帅,忠嗣附议!而且从前鄯州军和禁卒的那场冲突,大家都心里有数,究竟何人为幕后主使。如今他死不悔改使出了如出一辙的手段,足可见其本性之恶!所以,郭英乂应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临洮军这一双正副将相继表态,其他众人扪心自问,也都知道这不是能够求杜士仪法外开恩的事。很快,一个个人相继表示了杀一儆百的意思,可仍有两三个郭氏将领尽了最后一点努力,想请求将郭英乂从显戮改为自尽,用的理由却也冠冕堂皇。

“郭英乂心中必定偏激怨毒,倘若当众说出些什么让大帅难堪,或是挑拨离间众将,岂不是适得其反?郭大帅昔年大功,总应该为他稍存几分体面……”

不等这个代表郭氏众人的年轻裨将把话说完,杜士仪就打断了他:“杨大将军前往巡边之前,曾经言说牛仙童他会带回京去,而郭英乂则在陇右就地处决,无论是斩首示众,还是决重杖处死,由我决断。陛下为何只让杨大将军带回牛仙童,而把郭英乂留在陇右处决?正是为了安军心民意!如若郭英乂还记得郭大帅威名,还记得他那兄长战死的英烈,即便此前铸成大错,以他曾经的武艺军略,隐姓埋名于边疆军前戴罪立功,有的是将功赎罪的方式,他既是不知悔改,便别怪国法军法无情!来人,传令下去,三日后将郭英乂及所有行凶禁卒全部斩首示众!”

☆、818。第818章杀鸡儆猴

郭英乂三日后就将被处决这个消息刹那间传遍整个湟水城,紧跟着又向四面八方传递了出去。

河西凉州都督府,当姚闳闻讯匆匆往见牛仙客的时候,便忍不住讥刺道:“杜大帅真是好本事!当年郭大帅节度陇右多年,郭氏子弟曾经在陇右诸军中占据了半壁江山,虽则郭大帅过世,却有郭英杰继承其衣钵,郭英乂也被誉为是陇右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可杜大帅上任不到三年,就将郭氏从上到下整个清洗了一遍,郭英乂先是被赶出陇右,而后又成了逃犯,现在更是马上就要连命都没了!不知道郭大帅在那所谓英灵堂中倘若知道这一幕,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牛仙客听着听着,不禁眉头大皱,最后便斥道:“博达不可背后如此指斥杜大帅!郭英乂是咎由自取,这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再无可挽回的境地!而且,郭氏也并非无后,陛下当年便对战死的郭英杰大加抚恤,其遗孀自会好好抚养他的儿子成人!”

“可到那时候,陇右郭氏早就易主了。”姚闳就是看不惯杜士仪此次面对口含天宪的牛仙童,竟能够轻而易举将局面翻过来,非但没有理会牛仙客的呵斥,反而又忿忿不平地说道,“而且,这次若不是大帅襄助,揭破了那牛仙童的嘴脸,怎有他如今的风光?这次换了杨思勖来巡视河陇,自该先河西,再陇右,可如今杨思勖人到鄯州,竟是连个信都没给大帅送来,这也着实太过河拆桥了!”

姚闳此刻那偏激的语气和情绪,牛仙客哪里会察觉不到。事实上,他早先就发现,但凡涉及陇右鄯州的事,姚闳总会不知不觉地针对杜士仪,他最初没往心里去,可眼下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没有说自己在给杜士仪的回文上,一口答应会联名参劾牛仙童,是因为此人实在太过狂妄大胆,不但想和他攀亲,而且一开口就是许诺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又要谋监军之位。此人尚只是巡边就敢如此,日后若是真的成了河陇之地的监军,他这个节度岂不是事事都要仰其鼻息?

“好了,杜大帅为人处事自有其考量,我只需问心无愧就行了。河西契苾部派了人来询问过冬安置事宜,你去处置一下吧!”

姚闳听出了牛仙客话语中的逐客之意,登时心情更是大坏。他一声不响地行过礼后,就这么径直告退了。等到出了书斋,他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心里不由得下定了决心——自从祖父姚崇去世,虽说天子对姚氏子孙仿佛都颇为重用,可如果不能有第二个人登顶,那么就很难长长久久,异日说不定就会如同如今的郭家一样,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如今他只能先尽心竭力地辅佐牛仙客,只要天子真的还对牛仙客一如既往地宠信,甚至召其回朝任高官,那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杜士仪当然不会如同姚闳所说一样,把河西节度使牛仙客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牛仙童而引起的波澜还需要安抚,故而高适和王昌龄暂时还离不开,他便请宇文审再次去了一次凉州,除却一封表示谢意的信之外,还有送给牛仙客妻儿的礼物。其中有来自长安千宝阁的全套文房四宝,有他珍藏的一张宝弓,再加上骏马两匹,至于送给牛仙客那老妻的,则是一件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皮裘。

牛仙客平素很少收下属的礼,可杜士仪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和他平起平坐的陇右节度,宇文审又代杜士仪表示了诚挚的谢意,最终他也就收了下来。以至于他的妻儿在分润了这些礼物之后,无不觉得杜士仪会做人。尤其是与牛仙客之母一样出身同郡王氏的牛仙客妻子,更是忍不住对丈夫唠叨了两句。

“自从杜大帅镇守鄯州节度陇右,逢年过节,常有礼物往来,这次你帮了他大忙,他送了厚礼来,东西是小意思,说明他把此事记在心上。姚郎君从前过来,一提到杜大帅常常嗤之以鼻,我看他是因为彼此年纪差不多,因而心存嫉妒!”王氏说到这里,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收人礼物就说人好话,你在河陇当了多少年官,这才有如今的令行禁止,可杜大帅到陇右鄯州这才不到三年!如此手段,如此年轻,异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话糙理不糙,牛仙客一直屡屡对杜士仪的请托报以善意的回应,固然因为其所言多数是入情入理,可何尝也不是因为王氏所言这缘由?至于同为萧嵩重用,只不过是一个建立起联系的契机而已。所以,他虽说对妻子所言不置一词,心里却很赞同她的话。

只看那杨思勖一到鄯州就马不停蹄巡视边境去了,足可见果然曾为大将,为人不比牛仙童那般卑劣。他出力相帮一把,将牛仙童拉下马,换了这么一个人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晃已经过去了三日,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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