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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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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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杜士仪虽然揭开了西陉关粮秣军械短少的盖子,却只是如同撒手掌柜似的将其丢给了户曹参军裴海云,连日以来并未有大动作,可今日一开口,揭开的竟然又是另外一个更大的盖子!

纵使裴远山久经沧海难为水,这会儿也不由得为之色变,随即慌忙遮掩道:“真有此事?若真是如此,这可是震惊河东……”

“是否震惊河东已经不用去考虑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要奏报太原尹李公。”杜士仪欣然背手站起身,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另外,好叫远山公得知,之前兵曹参军钱通所言,西陉关的军械短少,是因为北都军器监送来的东西本就有所欠缺,我不敢怠慢,早就连夜让人去禀报了太原尹李公。李公大为震怒,已经让人在北都军器监立时严查!”

听到这里,裴远山终于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直发苦。都说杜士仪上任代州这大半个月,好整以暇因循旧政,仿佛是很安心于骤然之间得督雁门,不想如从前那般折腾了,可如今看来,他哪里是真的无为,这分明是没有最折腾,只有更折腾!他代表中眷裴氏在代州独当一面,已经整整十二年了,自忖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可他在官场上的时候都是靠着家族余荫在当官,鲜少经历过真正的争斗,更何况像杜士仪这样锋芒毕露的主官。

一时间,本以为今次之行很容易的他登时陷入了最窘迫的境地。

“而且,据我所知,代州常平仓本就是开元之后方才设的,因为朝廷的本钱并不充裕,所以最初常常都是空仓或是只积存了十之三四。可后来代州作为中都督府,朝廷补满了常平仓所需的三千贯本钱,常平仓依旧大多时候是空的。可是,在此前云州粮价腾贵,河东河北也尽皆粮价腾贵的时候的,代州常平仓却没有按照朝廷的常平仓制令卖粮平抑粮价,一直积存全满!反而等到粮价应声而跌之后,一直到如今,常平仓却是空的,未知何解?”

说到这里,杜士仪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厉色。贵时不卖粮却囤积,贱时却反而常平仓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径,他绝不相信是区区粮库大使就敢承担的!

☆、631。第631章步步紧逼

太原以北代州所督六州之中,除了忻州面积较小之外,代州、朔州、岚州、蔚州、云州的面积差不多仿佛,缘何代州的人口第一,而忻州也紧随其后?

这个理由,只要仔细地看看大唐地图,就能有一个清楚明了的直观感受。因为代州和忻州都与突厥不接壤,而岚州朔州云州蔚州,全都多多少少的和突厥接壤。尽管接壤的地方包括从前的单于都护府,可是在东突厥死灰复燃之后,单于都护府名存实亡,这四州都曾经遭受过严酷的攻势,其中云州城破,一度废置四十年,岚州刺史王德茂被杀,蔚州朔州也好不到哪去。只有代州和忻州因为前头有所遮蔽,这些年人口增长迅猛,亦是太原府以北的两大粮仓。

这其中,面积较小的忻州自然远远逊色于代州。代州夹在五台山和雁门山中间的这一大片滩涂,历来都是极其适合耕种的,因此只要是丰年,居人们衣食无忧不说,所剩的粮食还能运往其他各州县。哪怕是此前河北连年水灾,河东与河北接壤的不少州也大受影响之际,代州的收成依旧算不错。也正因为如此,利用常平仓作为掩护,大肆在河东河北进行粮食投机这种事,在代州境内已经成为一项源远流长的习惯了。

而这种情形,身为代州都督府最高主官的代州长史,竟是大多数时候都毫不知情!别人不说,至少叶惠全便是如此。

所以,裴远山根本就没料到杜士仪新官上任竟然会知道这个,此刻额头汗珠更是滚滚而落。中眷裴氏家大业大,更何况河东宗堂据有代州将近两千顷肥沃土地,看不上也不屑于这种粮食投机。然而,他多年宦海几乎没什么所得,私人名下的田地也不多,族中分到他头上的那一份钱也很有限。纵使他在主持打理河东宗堂在代州的所有产业和田地之后,每年能够得到的回报丰厚了许多,可眼见得这许多银钱从手中流过却不是他的,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不甘心。

可是,中眷裴氏的根基就在绛州,常常有子弟到代州做官,他想要中饱私囊又没这样的胆量,一来二去,目光就落在了代州常平仓的身上。最初他在利用价格起落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还会将缺口填平,可久而久之胆子大了肥了,就干脆不去管那个缺口了。

常平仓从大使到副使到下头的小吏,每一个人都被他喂饱了,自然都是贪得无厌胆子天大,至于西陉关每个月都会少十五石粮食,一来是因为段广真不受人待见,麾下有都是犯罪的士卒,二来也是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也有人不肯放过。至于范若诚,不过是一个经手人罢了!

这些杜士仪是不是都知道,知道了又打算拿自己怎么办?至于说军械,那其中就牵涉更广了,传扬出去他别说声名扫地,而且那位对贪赃常常会表现出恨之入骨的天子,指不定会用怎样的严刑峻法来对付自己!

裴远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笑道:“使君所言,实在是奇了,我也第一次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见裴远山分明已经方寸已乱,嘴上却还要死咬不肯承认,杜士仪自然嗤之以鼻。然而,裴远山负隅顽抗,他却也无意在今时今地迫得其弃甲投降,当即淡淡地笑道:“远山公不知道就算了,此事非同小可,我自然还要多方访查。”

接下来,杜士仪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裴远山已经完全没心思了。可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为了让自己少露出些破绽,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杜士仪天南地北的寒暄,直到最终感觉到捱够了时间,他方才强笑告辞离去。等浑浑噩噩的他走到代州都督府门口,他陡然发现,自己在这初秋的时节竟是前胸后背衣衫湿透,抹了一把脑门时,那湿漉漉的油汗更是让他手心发腻。

都失态到这个地步了,杜士仪真的没察觉到他的心虚?还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是了,也许杜士仪以为后头还有中眷裴氏更高一层的人涉入其中,于是打算穷追猛打,否则,他今天兴许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裴远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头阵阵发苦。他正要前行上马,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远山公,回头一看,他就认出了是范若诚。见对方形容枯槁面色惨白,一见到自己就仿若发现了主心骨似的满脸期冀,他恨不得狠狠抽上这个家伙一巴掌。但这是在代州都督府门前,他不可能不理智到这个地步,当下只能重重咳嗽一声,继而淡淡地说道:“范仓曹,我刚见了杜使君,如今还要回去召集裴氏子弟问些要紧事,范仓曹可有什么要紧事?”

听明白了就赶紧回去,这会儿心惊胆战已经晚了!

在裴远山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范若诚这才意识到这位裴氏七郎的都督府之行并非一帆风顺,犹豫片刻竟是眼看其上马走了。等到望着那几骑人消失在视线之中,范若诚这才陡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追出来一问究竟有多么愚蠢。他僵硬地一看左右,见吏员也好差役也罢,全都避开了老远,他一时更加心惊,只能垂头丧气地转身返回直房。而这一幕,早已被有心巴结的人传到了杜士仪耳中。

和人虚与委蛇一个多时辰,自嘲说被毒气熏得晕头转向的杜士仪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宝贝独子杜广元,和妻子王容并肩在代州都督府的后花园中漫步。

这座占地广阔的官府从昔日的代州总管府到现在的代州都督府,自始至终都是整个代州最为醒目的建筑,没有之一。除却前头那些庄严肃穆的大堂二堂之外,后头也有小巧玲珑的馆阁雅舍,后花园中也是四季都有相应的花卉,四名园丁和多名杂役负责照料。一家三口这一路走来,不时有园丁诚惶诚恐行礼问好,甚至杜士仪都能感觉到那些悄悄打量自己的目光。见手中的儿子不停地四处张望,咿咿呀呀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他不禁笑开了。

“小家伙,既然这么急,就早些叫一声阿爷阿娘来听听!”

“他才刚满周岁没多久,你这个当父亲的可不要揠苗助长!”王容连忙伸手夺过了儿子自己抱着,见小家伙调皮地想要抓自己头上的饰物,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自从他会抓东西,我再也不敢戴那些尖利的发簪珠钗,生怕他一个不好伤着了!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老实,真像你!”

“哪里像我?我可一直都是最老实的。”杜士仪无辜地对儿子眨了眨眼睛,见杜广元又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捏了捏儿子那粉嫩的脸颊,这才环视四周说道,“让人捎信去云州吧,该把人手都调过来了。”

王容被杜士仪这语气逗得莞尔:“看你这说法,还以为你在代州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是谁逼得仓曹和兵曹两位参军进退失据,又是谁逼得裴氏主持代州事务的那位裴七郎狼狈告辞?你呀,明明自己还说不要逼得人狗急跳墙,要敲山震虎,可你看看这几天,人人见你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本来打算对裴远山先客气一点,以免打草惊蛇,但我没想到,裴远山的家里,多了一位来自长安的客人。若非温老今早派儿子来拜见我时提及,我恐怕就把人漏过了。”

杜士仪用只有妻子儿子和自己三个人才能听到的低微声音如此说了一句,王容登时色变。尽管杜士仪前一次平安离开了长安,但其中的角力却让她不得不心怀忧虑。如今听说又有长安来人来见裴远山,她不得不往最糟糕的方面考虑:“是裴相国的人?”

“不知道,温正义能够获知有长安的人去见裴远山,已经是他身为本土致仕官员的极限了。要知道是哪一方面的人,却还力有未逮。我本来打算等岳娘子回来之后,就请她帮忙去打探打探,可她又不见了。”

一说到岳五娘,王容也禁不住一阵头疼。云州一系的官员中,随行女眷不算多,但固安公主与她以及杜十三娘因为杜士仪的关系,自然最密切,郭荃的妻子虽不是出身名门,可年岁大些,很会做人,崔颢之妻很少出来走动,剩下的就是岳五娘了。这位我行我素的美艳女郎谁都没法管,想去哪去哪,这次怎么来的代州,王容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说杜士仪想拜托的这件大事了。

当下她只得苦笑道:“她之前和杜郎那一曲将军令,引来无数赞叹,可之后就好些天不见人影,我只能对人说她行踪飘渺,都不敢说她已经嫁为人妇。唉,罗盈还真是辛苦。”

脱下小蛮靴,卸下暗藏小飞剑的束腰带,在手腕间戴上臂钏和金环,唯有发间长长的发簪末端依旧尖锐如利器,艳妆浓抹赤足在席间为天魔之舞的岳五娘,大多数熟悉她的人都难以认出人来。然而,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舞姬艳舞,正面观舞的两个男人却仿佛司空见惯,甚至没有费神去多看一眼那众多舞姬中是否多出来一个生面孔。

当主位上的裴远山再次满饮了一杯之后,他便沙哑着嗓音向邻座问道:“真的只有此法?”

“自然当真。远山公,都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了,你还想委曲求全,也要看那杜十九是否容得下你,不最后一搏还更待何时?如今宇文融已经再不足为患,可承蒙他托付妻儿的杜十九,却是长安不少贵人的心头大患!趁着如今杜十九还没把事情传开,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想要尝尝圣人的杖毙之刑究竟有多厉害?”

“这……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远山公若是还不放心,我愿意亲自出手相助!”

☆、632。第632章代州事,代人治

裴氏扎根河东数百年,其中尤以从未将家族根基搬离过河东的中眷裴氏在河东道势力最大。代州身为河东北面的要郡,自然一直以来都是裴氏蔓延枝叶的地方。隋末唐初因为刘武周在此地盘踞的缘故,裴氏一度将能撤回来的族人都撤了回来,但后来又逐渐迁回。

从初唐至今的百年繁衍,代州裴氏子弟不下数百人,其中贤与不肖鱼龙混杂,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即便从武德年间至今,中眷裴氏在朝中官居宰相乃至于尚书侍郎以及大将军的众多,可从来就没有一个出身代州裴氏分支的。

不但如此,就如同裴远山在仕途受挫后,通过走通在河东宗堂的关系,到代州主持河东宗堂在代州的所有族产以及相应事务,同时也变相插手代州裴氏的事务,成为暗地里真正的主事者,他自己乃至于子侄多有横行不法这样的事情,因为没有能够在河东宗堂说得上话的人,代州裴氏上上下下却敢怒而不敢言。原因很简单,看似枝繁叶茂的代州裴氏,只是中眷裴氏众多分支中,极其不显眼又不受重视的一支而已。

整整一百年,代州裴氏出仕为官的子弟只有十七人,放在别的寒门庶族,兴许是足可光宗耀祖,但放在裴氏就显得极其不像样了。更何况,这十七人中,有超过半数只做过一任官或是两任官,大多数时候都在蹉跎岁月苦苦候选,而其他人,大多数终其一生也只做过四五任官,其中,官阶最高的也就是两个六部郎官,和代州本土出身的温正义同一水准。也正因为如此,当杜士仪突然造访了代州裴氏耆老裴明亚的私宅时,顿时让上上下下好一番鸡飞狗跳。

尽管裴明亚也在当初杜士仪主持饮酒礼时请来的众多宾客之列,但他入仕二十年只当过四任官,最后一个官职是荆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正七品上。任录事参军的那一年,他不过四十七岁,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本该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可因为竞争不过同样从属于中眷裴氏的潞州裴氏一个族弟,他这一磋磨就是整整六年,起复的时候又先后丁父母忧,仕途算是彻底没了指望。也正因为如此,致仕之后的他很少出门。

裴明亚当然听说过温正义曾经陪着杜士仪游西陉关,继而又闹出了西陉关短少军械粮秣的事,而后裴远山又亲自前往拜访。早已心灰意冷的他在饮酒礼露过面之后,压根没想再到杜士仪面前套近乎,可这会儿人来了,致仕才不过三年的他强颜欢笑地迎接之后,本打算把人请到厅堂,自己和儿孙陪着说一会儿话就算完了,可谁曾想杜士仪竟是说出了一个让他大为意外的要求。

“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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