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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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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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杜士仪和裴宁一块过来,后者好事做到底,伸手仔仔细细诊了片刻的脉象,这才释然说道:“得天之幸,令郎暂且没有大碍。”

刚刚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那些对话,裴景有的听明白了,有的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弄清楚之前发生的事。母亲早早去世,继母则只是面上功夫,小小年纪的他一直由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红珠照料长大,本以为多年来父亲仿佛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关切,直到刚刚听到父亲对人说的话,这才知道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呆呆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爷,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裴舒同潸然泪下,而杜士仪能做的,也仅仅是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却只见有人不请自来,打起帘子进了书斋。那人锦衣华服,身材修长,面容儒雅,赫然是之前他在裴氏茶行后的码头曾经有过一眼之缘的中年人。

裴舒同也认出了来人,怔怔片刻便声音艰涩地说道:“顾兄,眼下我忧心大郎,无心与人说话,你先去见八娘吧。”

“叔德,大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来者正是裴舒同的友人,也是如今的妻兄顾三郎顾佑。他并没有因为裴舒同的话退缩,而是直截了当挑明自己都知道了,随即才黯然叹了一口气,“我不请自来,你对这二位所说的话,刚刚我在门前都已经听到了。我当初与你相交,敬服你的韧性和刚强,因而在嫂夫人亡故之后,便一力主张把八娘许配了给你,没想到竟然会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知道你心结已深,此刻也不便解释,我只想说两句话。”

他顿了一顿,便沉声说道:“八娘刚刚对我说,她如今有妊在身,如果你真的想要带着大郎回襄阳,那我可以做主去向父亲提,让八娘大归回家,入庙修行。异日无论她所出是男是女,我都会亲自抚育,无论冠以裴姓,抑或是顾姓,只凭你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

裴舒同一下子愣住了,登时心乱如麻。顾八娘进门五年来对继子只是平平,他自然心知肚明,但顾八娘对于继子的启蒙读书等等全都根本不上心,反而让人纵着其玩耍,若非读书等等都是他暗自延请师长督促,只怕孩子就要被带坏了。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以为是顾八娘终于忍耐不住,本性毕露,却不料想是因为其怀有身孕之故!

面对这一出又一出的戏码,杜士仪着实五味杂陈,心中甚至有些后悔听到消息时跑到裴家来凑热闹。然而,他却没料到,那顾佑在对裴舒同点穿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任由其自己去发怔,却来到了他和裴宁的面前,诚恳而又恭敬地长揖行礼。

“舍妹无知,竟然用此卑劣手段对待继子,若非裴御史在此,只怕已经铸成大错,就是吴郡顾氏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所以,裴御史不止是救了叔德的儿子,也是替我吴郡顾氏挽回了声誉。刚刚叔德所托,还请二位帮忙劝说,我当初与他相交,即便谈不上君子之交,却也是一片真心,纵使许婚确实是我一厢情愿错了,却并不代表顾氏真的另有所图。如若叔德真的一意要南归襄阳,让出产业田地,我愿意请二位见证立下字据,将来把这些都留给大郎。”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杜士仪在成都令任上也不是没有管过人家的家务事,但和今天这一桩却不同。之前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于顾佑待人有礼的态度印象深刻,对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相交不错的挚友兼妹夫,此人应不是那等一心言利的人。至于闹出这场事端的顾八娘,如何处断也在夫主和兄长的一念之间。毕竟,那个落水的孩子如今总算还逃出了生天。

“阿爷……别怪母亲……”

这么一句突兀的话让杜士仪大吃一惊,低头去看时,就只见长榻上的孩子正伸手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说道:“红珠对我说过,阿娘如果还在,一定希望我像阿爷那样,自立自强,将来自己出去闯荡,不要靠阿爷……张师也一直教导我,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一个母亲,一个阿娘,谁也不会听错这其中的指代,而红珠正是亡妻身边最得力的侍婢,也是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奴婢。裴舒同怔怔地看着这个他为了家业,一度小心翼翼保持距离,却又悄悄延请本地有名望的儒者教导,希望能够成大器的孩子,眼睛再次红了。而裴宁亦是端详着这个自己一番施为救回来的小小童子,冷不丁想到了杜士仪的弟子陈宝儿,心中不禁一动。

“裴兄,你家大郎心性不错,若是你舍得,把他交给我,届时等他经史底子打扎实之后,再拜名师抑或是前去嵩山草堂,都是求学之路!”

☆、492。第492章长痛不如短痛

倘若不是身边有乳媪伸手搀扶,门外的顾八娘几乎摇摇欲坠。她怎么都没想到,好容易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顾佑给盼了来,可对方踏入寝堂之后,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支支吾吾还想遮掩,他却反身就走,还撂下话说早已经查问分明,刚刚甚至在书斋中更是吐出了大归两个字。

兄长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把话说到那个份上,那就真的会抚育她将来生出的儿女,真的不会让她再嫁,真的打算要把她关在佛堂中一辈子!

就因为她一念之差,便要遭到这般报应么?

顾八娘只觉得眼中满是泪水,心中更是苦痛酸涩。她堂堂顾氏之女,若不是因为当年和陆氏结亲,未婚夫却早早亡故,她也不至于嫁给一个鳏夫。这就已经很委屈了,兄长为什么不肯多偏帮她一点儿?

而那自始至终就知情的乳媪,也因为听到里头顾佑的话,心中暗自叫苦。三郎君素来温和,平时对嫡亲妹妹八娘自然是极好的,她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顾佑都必定会护着妹妹,可谁曾想顾佑竟然会这么绝情!直到听见裴宁开口说话,她才好容易打起一点精神,低声劝道:“娘子先别太焦心,那位裴御史如此说,对于大郎来说也是另一条锦绣前程。如果郎主答应了,将来大郎不在苏州,说不定今日的困厄也就能解了去。”

不但这乳媪起了侥幸之心,就连顾八娘自己也不禁握紧了拳头,暗想这兴许是最后一丝转机了。然而,让她一颗心跌到无底深渊的是,却只听到里间顾佑沉声说道:“裴御史爱重大郎心性,想要教导提携他,这自然是好事。只不过,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叔德,你不妨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再思量大郎的将来。”

“我……”

裴舒同张了张口,可却一时间陷入了两难。长子固然是他和发妻的唯一骨血,但要说对于继室顾八娘一丁点情意也没有,那却决计是自欺欺人。尤其知道她有孕在身,将来那也同样是自己的子女,他在踌躇良久之后,终于下了决断。

“等八娘他日分娩过后,无论是儿是女,毕竟都是我的子嗣,自然应当冠以裴姓,留在我身边。然则她犯下如此大错,若是仍为裴家主妇,我不知如何见她,料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见我,便如顾兄之前的话,让她与我和离之后大归吧。届时我也不会将今日之事宣之于口,不会误了她将来的婚姻。至于我,也不会再续弦继室,免得再有今日之祸,也请杜侍御和裴御史给我做个见证!”

杜士仪本来还觉得裴舒同此人有些优柔寡断,此刻听见这番话,他暗叹关键时刻,此人倒还清楚和稀泥是行不通的。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顾佑一眼,却只见顾佑亦是微微颔首,赫然赞同裴舒同的决定。

“我也是这话,还请杜侍御和裴御史做个见证。”

裴宁本打算倘若裴舒同自己家里也收拾不清楚,那就把刚刚自己亲手救下的孩子带走,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被乌七八糟的家里环境给拖累了,而今裴舒同既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他面色稍霁,便点点头答应做这个见证。就在杜士仪也欣然点头的时候,就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悲呼。

“裴郎,阿兄,你们就真的这般狠心?”

见乳媪扶着面色惨白的顾八娘进了门,杜士仪再看那一双郎舅,裴舒同垂下眼睑不出声,而顾佑则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你若是记得当初出嫁之时,爷娘的告诫,兄弟姐妹们的提醒,何至于闹出今天这种事?你私心太重,事后更想着灭口,如此胸襟,就算叔德能够覆水重收,顾氏又怎敢将你留在裴家为主妇?若是你想得开,便好好调养身体,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将来顾氏自会待你一如其余大归的女儿。”

眼见兄长毫不松口,丈夫却不吭声,顾八娘终于完全绝望了下来,甚至当外间有人进来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而身边那乳媪什么时候松开手,什么时候被人堵住嘴拖了出去,她也完全无知无觉,竟是形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架出了门。

这时候,方才有一个侍童引着一个大夫进门,向众人行过礼后,快步到长榻边微微眯起眼睛诊了脉,又小心翼翼掀起锦被查看了孩子身上的情形,取出针具施了几针,最后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总算是救治及时没有大碍,只要开一帖防治伤寒的帖子,静心休养几天再看看有无其他杂症,应该就无碍了。”

话虽如此,经历了刚刚这番变故,裴舒同着实难以释然,勉强对那大夫点头称谢,令侍童带了人下去开具药方结算诊金之后,他来到长榻边,见儿子已经沉沉睡去,他就歉意地站起身来,再次长揖说道:“今日我心绪已乱,着实不知道再说什么,还请杜侍御和裴御史将住处告知于我,来日我亲自登门谢罪,届时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宁也知道今日不适合留下再谈正事,当即点头答应,遂和杜士仪一同转身出了书斋。然而,还不等他们出了裴宅大门,后头却有人扬声呼唤,两人转头一看,却只见是顾佑。刚刚在顾八娘面前尚且还冷静淡然的顾佑,这时候却是面色黯然沮丧,到两人面前时便拱了拱手。

“杜侍御,裴御史,若早知道二位今日造访裴宅,我本该早些赶回来一同拜见的,奈何此事突然,我实在措手不及,只能来日再拜见了。今日之事,万望二位为我顾氏稍稍遮羞,我在此拜谢了!”

“我和裴御史都不是多口之人,顾郎君不必担心。”

得到了杜士仪如此答复,尽管顾佑依稀觉得仿佛见过对方,但此刻最要紧的是尽快把今日之事告知家中亲长,因而顾佑也不及多说,再三道谢之后便匆匆出了门。而等到杜士仪和裴宁上马回到了客舍,想到今日这一场变故,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真是何苦来由!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就接到了吴琦的拜帖。见上头落款谦恭,又从赤毕口中得知吴琦双目血丝密布,显然一整个晚上没睡好,他不禁莞尔,当即吩咐把人请了进来。见吴琦匆匆进来之后,咬咬牙便一撩袍角长跪在地,他便对身旁侍立的陈宝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眼疾手快地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等到陈宝儿回到身边站定,杜士仪却也不提一个坐字,只是轻轻扬了扬下巴。

“旧事就不必重提了。”

吴琦闻言松了一口大气,但心情仍然有些忐忑。如果不是为了旧事,他如今不过客居苏州,又能为杜士仪做什么?

“你不是买了几百亩地种茶么?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你此来既是重修过吴氏祠堂,又在苏州吴氏之中颇有好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妨让这些人家也都跟着一道种茶?”杜士仪见吴琦满脸茫然,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蜀茶之利,你自然是最知情的,否则不会一到苏州不买别的田地,只是一心种茶,既如此,何妨让别人也尝到茶叶之利?”

吴琦这才明白,杜士仪叫了自己来,竟是真的要他推广种茶!相比他预想之中的那些可能,这是对他有利无害的,唯一的小小妨害兴许就是要和别人分享茶利。可是,相较于杜士仪秋后算账的后果,这是他完全力所能及,也能够弥补前过的事,他只稍稍一想就重重点了点头。

“杜侍御既然如此说,那我一定尽力而为!”

既然吴琦满口答应,杜士仪接下来无非是对他挑明了种种茶引司的扶持措施,从倘若没有销路,茶引司负责组织商人以指导价统购,到提供各种种植辅导,再到提供茶叶品质管理等等各种规范,一个个名词把吴琦说得眼睛圆瞪,只有倾听点头的份,最后告辞出门时仍有些迷迷糊糊的。

而吴琦一走,杜士仪便笑看着身旁的陈宝儿道:“又都记下来了?”

“应该……不差。”

用心而不是用笔记录的记室当久了,陈宝儿也觉得驾轻就熟,即便是每天整理这些东西,甚至于晚上要写的日记,他写起来也越来越容易,往日那些读书读史时不甚明白的道理,如今也有渐渐豁然贯通的感觉。现如今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杜士仪让自己当这个记室的用心良苦,要知道,比起闭门读书来,这些经验要宝贵千倍万倍。

“等我们离开苏州的时候,兴许你就会多一个师弟了。”杜士仪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见陈宝儿眼睛大亮,追问他是否又要收弟子,他却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是你三师伯。他今天救了人,又大发善心打算收个徒弟,和我当年遇见你的情形虽有差别,可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就在这一天傍晚,裴舒同和顾佑这一对郎舅就联袂造访。前者固然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后者却在拜谢之后,又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另一句话。

“杜侍御和裴御史既然是从蜀中来,可知道有蜀地之人于我江南买地种茶,除此之外,还在种植一种名曰木棉的东西么?”

☆、493。第493章敬老的妙处

在蜀地是雷厉风行推行茶引,而在淮南乃至江南,杜士仪最重要的任务却和当年宇文融这个劝农使做的类似,那就是——劝茶。

否则,连茶田都没有多少亩,那一年能发出去多少茶引茶由,收得了多少钱?天子在乎的是茶利,可不在乎茶事的发展究竟是什么情况!

劝茶这种事,从蜀中来,如今客居吴地的吴琦自然有足够的经验和发言权,只要他肯劝说,散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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