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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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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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听错?”

“是,那位大叔亲口说的,让掌柜你多加留意,有什么事立时示警。”

“唔,你也自己记在心上就是,不要对他人提起。”

等到那小伙计答应一声后离去,白掌柜方才回房,可眉头依旧紧蹙难解。自己这茶行就算放在蜀中算是庞然大物,可对于一直和大唐分庭抗礼的吐蕃来说,又算是什么?更何况吐蕃这些年虽则屡次挑起边衅,但一次一次全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过却也保不齐吐蕃真的对富庶的益州有什么念想,即便如今的吐蕃赞普娶了大唐的金城公主,论理算是大唐女婿,可那些蛮夷知道什么礼节?

看来这些天,他是不能再悄悄去见王容了,免得给人惹上大麻烦!

两三日下来别无动静,白掌柜心中虽还惦记着,但言行举止渐渐和往日无异,小伙计自然就更加放松了警惕。这一日,当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屋子时,小伙计最初只以为这两个布衫人是寻常来买茶的百姓,就有些怠慢地说道:“这儿只谈一千斤以上的大买卖,若是只买几两几斤茶,且去别家!”

“若是我要一万斤茶呢?”

此话一出,那小伙计顿时打了个激灵。他细细审视这两人,越看越觉得像是之前别人提醒自己要注意的人,一时不禁打了个哆嗦,撂下一句请稍等就拔腿往里头跑。他这一跑,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其中那个面庞带着几分黑红的矮壮年轻人随处一瞧,便笑了一声。

“看不出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竟然是整个成都乃至蜀中,唯一有可能拿出我们需要分量茶叶的地方!”

他的汉语虽然听上去字正腔圆,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腔调,仿佛与其西域商人的名头很相称。匆匆赶来的白掌柜在门后听到这么一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打发了那小伙计往后门走去寻人报信,他方才整了整衣衫来到前头,打量了一下这两位客人,看出年纪主从之后,这才笑容可掬地说道:“郎君是要来买茶?”

“我要买的茶,别家都不会有那么多存货,听说你这茶行是整个蜀中最大的,也许更是整个大唐天下最大的,所以我就直接找到了你这里。”说话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一二,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他见白掌柜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便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物掷了过去,见白掌柜敏捷地接住了,他就傲然说道,“此物就算是定金!”

是金子!

以白掌柜的阅历和经验,不用牙咬也能断定这是如假包换的赤金。尽管大唐并不通行金银,甚至店主在收到这样的东西抵账时,可以通知官府,但在远离两京的地方,大多数店主都乐意收下这种很容易流通的货色。可这样大的金块,白掌柜都是第一次看见,失神片刻后就陪笑道:“这位郎君真的要买万斤这么多?”

“没错,只要你愿意,都可以用这样的赤金支付!”话音刚落,年轻人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意识到自己露底太多,他这才用有些勉强的口气说道,“从西域远来,带钱币不便,所以我方才带了这样的赤金,你若是不要,我在钱铺重新兑了给你现钱就是。”

“不用不用,赤金也是一样的,而且好存放。”白掌柜连忙打了个哈哈,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答应了下来,但随即便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一万斤这样大的数量,即便今年蜀地到处茶园都是大丰收,但如郎君要求的这般大量,恐怕着实不够……当然,我会调拨,努力调拨,只希望郎君能够宽限一段时日!”

年轻人看到白掌柜为难地说没货,原本变了脸色,等到说只是宽限几天,他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又嘱咐了几句尽快之类的话,他甚至连之前给出去那块金子的回执都没要,径直带着随从出了茶行。走出去不多远他身后那随从就用同样纯熟的汉语低声提醒道:“公子,你之前金子给得太轻易,也表现得太心急了。中原的商人都是贪图利益……”

“贪图利益才好打交道,这次本来就不是钱的问题!”年轻人直接打断了随从的话,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若不是这些年仗不好打,哪里有现在那么麻烦,会盟的时候直接向大唐朝廷要就是了!横竖大唐向来大方得很,区区茶叶又不比丝锦,要多少有多少。都是那些又要打仗,又越打越差的家伙,若不是他们,姑母也不至于被金城公主压了一筹。不过说起来,成都实在是太富庶了……”

由逻些经察瓦绒再从雅州进蜀,若真的要悄悄潜入益州,这条才是最稳妥的路,但也是最可能出危险的路。那囊氏尚青的姑姑便是如今的吐蕃赞普尺带珠丹的王妃,论地位尚且在金城公主之上,更何况那囊氏乃是吐蕃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三尚四论之一,他从小学习中原文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自然不会走这条路,所以,带着众多随从的他伪装成西域行商,走的是通天河、河源、暖泉、大非川、天水,完全是文成公主入藏的那条路。即便如此,一路大多数时候都在轻松游玩的他,对于自告奋勇前来中原最初也有些后悔。

就算准备再充分,一路行程着实也太苦了些。如果不是中原商人带来的茶叶经证实,对于长年肉食的贵族具有难以想象的祛病消食奇效,而且有一位去过东北的商人甚至还带来了奇特的奶茶,他也不会到这里来,也不会看到被人称为偏远的蜀地竟然也这么富庶。

“蜀地既然如此富庶,为何咱们吐蕃这些年来只打陇西?”

听到这话,那随从久久无语。蜀中虽看似偏居西南,却一直都是中原历代王朝控制的地方,早在秦汉便一度以富庶闻名,再加上要越过那些雪山抵达蜀中,商旅倒是可能,但骑兵就难了,而和中原人比步卒,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国中上下的宗旨是,西争安西四镇,北争河西陇右,至于东面的剑南道,则是最后的目标。只有安西四镇和河西陇右到手,剑南道就能手到擒来,否则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那囊氏尚青说是精通汉学,可不过学了个皮毛而已,怪不得此次尚青自告奋勇要出来买茶,谁都没提出反对,因为那囊氏族中没人对这位族长的幼子给予多少期望,而尚青自告奋勇,何尝不是借此出来游山玩水的?

于是,他自然略过这些大势不谈,只是恭敬地笑道:“公子说的是。”

然而,即便是那随从也没有注意,当他们进入了一家旅舍之后,身后不远处的小巷中,一双犀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449。第449章悲剧的那囊氏

“真的是吐蕃人?”

对于赤毕的眼力和耳力,杜士仪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也正因为这一点,对于赤毕口中那个颐指气使的吐蕃年轻人,他不禁有些想不通。

中宗年间吐蕃向大唐求亲之后,两国是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和平期,但在开元二年大唐和吐蕃会盟不成打了一场,而后吐蕃大败亏输开始,两国之间就已经是再次针锋相对了起来,直到开元七年方才再次会盟。

此后尺带珠丹亲政,开元十年又打了小勃律,就在去年也就是开元十二年,陇右节度使王君?主动挑起边衅,又和吐蕃打了一场后献捷京城。虽则今年暂时太平了下来,但若真的是一个吐蕃贵胄悄悄潜入了益州,难道代表吐蕃在西域陇右河西一带和大唐争夺的同时,还在觊觎剑南道?

“兹事体大,若是等到范使君也察觉此事,难道不会因此大动干戈,郎君是否要先下手为强?”

“你让我想一想。”尽管理智上知道赤毕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杜士仪心中还有些狐疑,揉着眉心想了好一阵子,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此人进去和云山茶行的白掌柜商谈了些什么?”

“说是要买茶,而且一开口就是一万斤。”赤毕不以为意地哂然笑道,“大约是诱之以利,也好打探剑南道虚实……”

“不,你错了!”杜士仪霍然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说道,“此前听你说时我就觉得奇怪,倘若要打探虚实,必定会派那些更加精干更加小心的人来,绝不会用这样招摇显眼的贵胄公子,所以,他不是诱之以利,恐怕是真的来买茶的!我倒是忘了,辛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

最后这句话赤毕还是第一次听到,虽有些半信半疑,但想到此前那些茶叶在试探性地输入奚族三部之后,那种受欢迎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就连奚王李鲁苏也不得不在明面上曲意和云州交好,以便获得和那三部同等价格的茶叶,而吐蕃人的习俗和奚人尽管大为不同,可肉食性确实是一样的,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若是真的要买茶,也不用那样一个草包出马……”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去问那个草包如何?”杜士仪笑眯眯地摩挲着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悦之色,“且看看此人是否真的会带来如我期待的好消息!要知道,不但我现在缺钱缺得无以复加,当今圣人也同样是想要国库填得满满的……赤毕,有多少人调动多少人,动作快准狠!得手之后,把人先小心藏好,记住,绝对不能惊动了人,可以和白掌柜商量好引人入彀!”

“这种小事,郎君尽管放心!”

对于曾经两次参与过宫廷政变这种惊天动地大事的赤毕来说,如今即便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拿下一个来自吐蕃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子弟,仍然不是太难的事。和白掌柜打过招呼之后,他先是使计调开了大都督府那边的眼线,然后让白掌柜引了人去城南一处偏僻的里坊看茶叶库存,三两个地方转下来,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货色,再加上一路安全,白掌柜又只带着一个小伙计,不但尚青,就连他那些警惕十足的随从也都渐渐放心。

于是,当去最后一处库房的时候,一行人照例跟着白掌柜进了那间昏暗的库房,当迎面突然黄沙拂面的时候,众人一下子全都懵了,硬生生被当头那一张渔网给罩了个正着。仓皇之下,试图反抗的连刀都来不及抽出来就被木棍打了个人仰马翻,而尚青更是直接被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架在了脖子上。当他眼睁睁看着随从被绑得结结实实堵了嘴拖走时,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可喉咙口却噎得连一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

“你……你们难……难道想谋财害命?”

“你们带的金子虽然不少,但还不及你们的命金贵!”赤毕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那泛着高原红的脸,见尚青嘴角抽搐,分明是吓得狠了,他不禁嘴角一挑,旋即冷冷说道,“走吧,有贵人要见你。倘若你识相的话,就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一刀杀了你在此处,想来你到黄泉之下也没处说理!”

尚青被这冷飕飕的话说得直接打了个哆嗦。等到蒙上眼睛,被赤毕推推搡搡弄出了门,他跌跌撞撞走了不知道多久,几次都险些摔倒,最后方才来到了一个地方。领路的人并没有给他解下蒙眼布的意思,而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站在那儿,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刀锋。打从出生开始就养尊处优的他强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一口一口深深吸着气。

“你身为吐蕃人,潜入成都意欲何为?”知道对方精通汉语,杜士仪也就索性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了第一个问题。

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吐蕃人?

尚青一下子懵了,隔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根据刚刚从对方语音中辨别出的年龄,强笑解释道:“这位郎君应该弄错了,我们是来自龟兹镇的行商,只是常常去吐蕃做生意,所以方才看上去有些像是吐蕃人……”

“哦?”杜士仪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既然不肯说实话,想来我还不如把你们当成吐蕃密谍就地正法,然后再去向朝廷请功。横竖此前陇右王节帅就是这么做的,陛下还对其好一番嘉奖!”

杜士仪一个眼神,赤毕就立时提起钢刀逼向了尚青的喉咙。面对那刀锋横在脖子上,死生一瞬间的感觉,尚青几乎想都不想地叫道:“不……不!我是吐蕃人,我是吐蕃那囊氏尚青,我姑姑便是赞普王妃那囊氏!”

真的是大鱼?

杜士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拿眼睛去看赤毕时,却只见这位素来稳重的昂藏大汉竟也是同样一副不可思议的光景。两人对视一眼,杜士仪便轻咳一声冷笑道:“口说无凭,你有何为证?再说,既是有如此贵重的身份,若要到大唐来,大可堂堂正正以使节的身份来,何至于竟然如此潜入成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他拉下去,先抽二十鞭子再问话!”

身为那囊氏的嫡系子弟,吐蕃一等一的大贵族,尚青也不知道下令抽过多少人鞭子,但如今那样凌厉的刑罚要落在自己身上,他顿时不寒而栗。几乎在旁边那人要硬把他拽下去的同时,他就尖声叫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我身上由刻着吐蕃语那囊氏尚青的于阗玉牌为证!而且,我这次到蜀中来不是为了打探军情,只是为了买茶叶,顺带……”

顺带之后的话他有些犹豫,可当那只手一下子将他拽紧了的时候,他慌忙嚷嚷道:“顺带游山玩水!我的汉语都是金城公主教的,她一直看着我长大,甚至当我半个儿子,你不能杀我……”

这还真是……

杜士仪给赤毕使了个眼神,见他一记利落的手刀直接把尚青给打昏了过去,他便苦笑道:“看这家伙的脓包样,应该不是胡说八道,但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话!此人你先放在一边,去审他的随从,软硬如何你自己掌控,问清楚之后再来禀报我。”

吐蕃最尊贵的姓氏不过区区几个,没庐氏、韦氏、琳氏、那囊氏等数家贵族,都是世代和王族联姻,就连广为唐人所知的禄东赞,也就是噶尔东赞,在吐蕃的贵族之中也排不进第一等,这才会在权力斗争失败之后举族降唐。因此,杜士仪着实难以相信,一个那囊氏的嫡系,还号称是嫁入吐蕃的金城公主看着长大的贵胄子弟,竟然会轻易跑到大唐这种敌国来!

等到了晚间,他终于等到了赤毕送来的答案。面上还流露出几分狰狞之色,不知道用了什么凌厉手段的赤毕叉手行过礼后,便嘿然笑道:“果然不出郎君所料,这其中缘由并没有那么简单。尚青年幼时常常出入宫中,那时候赞普还年少,金城公主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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