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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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毋求-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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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员一声招呼,旅客排队登机,飞机正点起飞。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飞机呼啸而上,整个人都躺倒在座椅上。原先这个时候,叶宝富都在暗地祈求上天保佑,今天尽管飞机穿云时抖动厉害,可他看上去面无表情泰然自若,心里似乎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走出机舱,穿过廊桥,来到出港大厅,老远就能看到一排醒目的大字:大连市人民政府、北方航空公司“5。7”空难家属接待处。

叶宝富叶之荣表情凝重地向等候在那里的接待人员走去。他们出示身份证,自报柳絮菲的姓名,讲明与其关系。工作人员态度亲切,认真核对登记。然后派两名工作人员陪同,拟用专车将叶宝富他们接走。叶宝富决定自己跟随而去,叶之荣先去看望老人,然后去办事处处理日常事务。

车上,三个人一言不发。那名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只问了两次叶宝富身体有无不适。叶宝富只轻轻摇头作为回答。

车子在南山宾馆的门前停下,这里是遇难者家属的集中地之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都在紧张地忙碌。大厅内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中国人寿保险公司、中国平安保险公司同样打起“事故处理小组”招牌开始办公,并吁请遇难者家属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均可拨打保险公司全国电话中心统一服务热线和大连分公司理赔热线以及北京分公司理赔热线。

叶宝富被安顿下来,两个着制服的年轻人陪在他的身边,他们问长问短体贴入微。叶宝富与柳絮菲的父亲通了电话,得知柳絮菲的母亲已经住院,老人有气无力,嗓子沙哑,说下午他也过来。

两个小伙子再三安慰叶宝富,并反复强调:党中央、江主席十分关注这次空难,有关方面表示,一定按照政策规定,做好善后工作。叶宝富不置可否一言不发,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远眺窗外,一会儿愣着发呆。两个年轻人只好坐在一边看着,保持沉默。

叶宝富仍然不想去吃中午饭,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吃完饭后打来两份。叶宝富一口没吃。小伙子耐心诚恳地劝了半天,叶宝富勉强吃了两口。

根据事故处理办法规定,处理善后工作中,遇难旅客家属可来大连3到6位,且在大连期间的食宿费、外地遇难者家属往返交通费、殡仪馆的冷藏费、火化费、整容费、服装费,以及提前支付的遇难旅客家属生活补助费,皆由承运人另行支付。叶宝富让叶之荣将柳絮菲的父亲柳大爷接过来。下午,在医务人员陪护下,柳大爷哭哭啼啼来到宾馆。见到叶宝富,老人家几乎昏厥过去,早已守候一旁的医护人员立即救治,输上氧吊上水。叶宝富守候一旁泪眼朦胧,此时此刻,他已经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语言来安慰老人。

夜幕降临。叶宝富询问工作人员有关失事现场的有关情况,工作人员先是不敢正面回答,经叶宝富再三请求,年轻人偷偷告诉他,目前已经打捞上来66具遗体,下步就是通过DNA进行辨认,搜救工作仍在继续,估计不会有生还者。

听到这些,叶宝富表情麻木,目光呆滞。

夜阑人静。两个年轻人和医护人员轮流陪护老人和叶宝富。叶宝富一会儿和衣躺在床上,一会儿室内走廊踱步,来回反复折腾。他让叶之荣给他拿包烟来。他点燃香烟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将起来,猛然一阵剧烈咳嗽,呛得他泗涕俱下。这是他第三次开始重新吸烟。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今生今世还会继续抽烟。

下弦月弯弯挂在天空,由于光线依稀迷朦,使春天的气息顿然失去应有的温馨。想想家中的海棠花,想想退掉的飞机票,想想柳絮菲北京分别的情景,想想倩儿拿错的钻戒,想想爆破的轮胎,再想想香儿、星星、翠花、还在新儿……他们一个个先他而去……叶宝富痛彻心肺,泪如泉涌。

往事如烟,弥漫盈室。叶宝富在弥漫盈室的烟雾中,回首如烟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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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命毋求第六章  月钩梦魇
第六章月钩梦魇

作者:赵培龙

叶宝富儿时的记忆究竟从何时开始的,他尽管说不清或者大多数事情隐隐约约,但有些事还是刻骨铭心的。

那是初春的一个上午,有个叫“胜利队长”的人,领着队上几个汉子,还有叶宝富的大伯叶进仁,不知跟躺在床上叶宝富的爸爸叶进义说了一些什么话,也不管叶宝富妈妈的坚决反对,不由分说,就将家中仅有的半缸大米和两担稻子,还有铁锅、汤罐之类铁器物品统统拿走。这帮人刚走不久,吵吵嚷嚷又来一帮,他们手拿斧头凿子,进门观察一阵,然后跟叶进义说了几句话,不等叶进义置句可否,就乒乒乓乓七手八脚地将家中墙上的衬板撬下几块,弄得满屋灰尘泥屑。后来叶宝富听妈妈说,村上要办食堂要炼钢铁,那木板拿去是做土高炉的风箱和大蒸锅笼堤用的。

果然,没过几天,仙溪河南的天妃山东岳寺内竖起了炼钢土炉,高高的烟囱上冒起了滚滚浓烟。再过几天,仙溪河北的晏子书院和辞郎河畔的董永庙内分别办起了集体食堂。从那天起,全村的男女老少分别到这两个食堂排队吃饭。奶奶和大伯一家,叶宝富和妈妈以及妹妹,每天便早早地拿着碗到书院操场排队打饭。起初的时候人很多,特别热闹,大人有说有笑排队打饭打菜,孩子们又叫又跑四处乱窜。吃完饭,叶宝富的妈妈还要给躺在床上的爸爸带上一份。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连下大雨,加之大人们都在忙着大炼钢铁,田里成熟的庄稼没有顾得上收割。热天一过,两个食堂的米饭就渐渐少了起来,先是每家打一半的米饭一半的杂粮,接着三分之一米饭三分之二杂粮,后来只能打一半稀饭,再后来连稀饭都见不着米粒儿了。大人小孩饥肠辘辘,男女老少牢骚满腹,一片骂声中食堂只好熄火散伙。原先偷偷留下粮食的家庭还能将就几天,全部上交粮食的人家只好将留给鸡吃的米糠和麦麸拿出来磨碎充饥。再过一些时日,整个丁桥村男女老少开始吃地瓜叶和野菜,再过一些时日大家开始吃榆树叶啃榆树皮,再过一些时日大家开始挖草根寻草籽,再过一些时日开始宰杀禽畜,有的甚至偷杀耕牛……

叶进义得的是严重胃病,开始打回来的米饭只能煮烂了吃上一点,后来打回来的稀饭倒也方便,及至后来只能打回地瓜等粗粮时,叶进义就吃什么吐什么、吃什么拉什么了。再后来吃糠咽菜啃树皮的时候,叶进义只能靠喝水维持生命。

叶进义骨瘦如柴皮包骨头,蜡黄的脸上,两个眼睛深凹下去,两排牙齿鼓凸出来,俨然一具喘气骷髅。

一天中午,叶进仁摇摇晃晃走进了清冷的院子。他进屋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只淡绿色的野鸟蛋,坐下后颤抖地拉住弟弟芦柴棒一般细的胳膊,流着泪有气无力地说:“进义啊,你还认得我吗,我是进仁,是你哥哎。这是两只野鸟蛋,稀罕着呢,我叫富儿他妈拿去煮给你吃。”

叶进义心里明白,但他已经不能说话,嘴唇动了动,两只枯黄的眼珠盯着哥哥手中的两只细小的野鸟蛋,渐渐沁出苦涩浑浊的泪水。

叶宝富的妈妈刚拿起野鸟蛋,叶进义轻轻哼哧了一声,意思是先不要煮,问野鸟蛋是哪儿来的。

叶进仁细声告诉他,上午,赵家小姑娘香儿挖野菜捡到的,刚巧我路过那儿给碰上了,我跟他讲,富儿他爸病的快不行了,十天前昏死过一回,醒了后嗓子里老是哼哧,像是要吃口鸡蛋呢,我说我和富儿他妈跑了几天都寻不着鸡蛋影儿,我还说富儿贵儿华儿琴儿都是她要好的小伙伴,我求她给富儿病得不行的爸一只蛋行不?

叶进仁继续说,香儿同样骨瘦如柴,两个眼睛大得吓人。起先犹豫一下,看我不住地流泪,便将两只汤圆一般大小的野鸟蛋小心翼翼地送到我的手上,临了说了一声“不要让我家里人知道”就走了。

这天下午,叶进义先是烦躁得很,可不知为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了点儿精神,而且能够开口说话。叶进义让叶宝富的妈妈将两只野鸟蛋煮熟,然后将皮包骨头的叶宝富和妹妹叫到床边,有气无力地说:“富儿呀,我的儿,这两只蛋,一个你拿着,一个留下给你妈还有妹子,你大伯贵儿华儿明儿出去要饭,你跟他们一起出去找条活路吧,不然会饿死的。”

叶宝富的妈妈哭得很伤心,她流着泪敲碎一只蛋,颤悠悠将壳剥开,掰了一小块蛋白;想塞到丈夫嘴里。叶进义摇摇头说:“我吃不下了,这是留给你和琴儿的。”叶宝富哭了,说:“爸,你吃一口吧,这只我和妹妹分。”叶进义流着泪说:“不行,富儿,那是你的,琴儿的在你妈手上呢。”叶宝富说:“爸,你不吃的话,我们都不吃了。”叶进义十分难过,说:“行,爸吃,就吃你妈手上的一块。”于是,叶宝富的妈妈将手上的一小块蛋白塞进丈夫嘴中。叶进义咂巴一阵嘴巴,说:“好吃,”可咂了半天,就是咽不下去,好不容易使上全身力气,竟然将蛋白和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一道咽了下去。

丈夫死了,叶宝富的妈妈傻了。她绝望地将剩下的野鸟蛋送给女儿,早已饿得两眼直冒金星的琴儿,拿到野鸟蛋看都没看一眼便扔进嘴里,甚至没来得咀嚼就吞进了肚里,野鸟蛋究竟什么滋味她根本就没有吃出来。叶宝富的妈妈哭了,有气无力地说:“富儿,你爸扔下我们不管了,记住你爸是怎么死的。妈现在连走路的劲儿都没了,你快把手上的蛋吃了吧,好有力气去喊你大伯他们过来把你爸拉出去埋了。埋了你爸,妈带着你和琴儿,一起出去要饭。”

叶宝富已经饿得两腿发软,没等娘说完就将野鸟蛋连壳扔到嘴里,刚嚼上一口,猛然停下,迅速将嚼碎的蛋吐到手上,然后分成两半,一半自己放到嘴里,一半送到妈妈跟前。妈妈说:“富儿,你爸说了,这是你的,妈妈还有蛋壳。”然而,此时的妹妹早已将桌面上的蛋壳放在嘴里咀嚼。于是,他又将嘴里的嚼碎的蛋吐到另只手上,举到妹妹面前,妹妹像饿疯的野猫一样将叶宝富手上的蛋渣舔得干干净净。叶宝富一定要妈妈吃,妈妈说:“好孩子,快点吃,添点力气快去喊你大伯他们,不然你爸会臭的。”

叶宝富吃了半只野鸟蛋,顿然感到有了一丝力气。于是,他踉跄着出门去找大伯。都到下午了,叶宝富才将同样摇摇晃晃的大伯和宝贵哥找来。四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叶进义僵硬的尸首搬了出去,用一张破被片裹住,拖到黄连沟掩埋。回来的路上,叶宝富和妈妈、妹妹三步两憩脚,到家以后全都累得瘫坐到地上。这时叶宝富发现,妈妈的腿和脚肿得又粗又亮,脚将鞋挤得快要开裂。

第二天,大伯悄悄拿来几根胡萝卜,说是昨天掩埋宝富他爸爸时在附近的杂草中发现了一丛胡萝卜樱子,当时不远处有人埋尸,没敢吭声。今天麻花亮,悄悄返回乱坟地,用锹一挖,泥里果然长着不少萝卜。妈妈手拿胡萝卜,顿时泪如泉涌,说:“这是富儿他爸显灵呢,为的不让全家当即饿死。”大伯走后,妈妈将胡萝卜与涮米缸的水,还有一点麦麸掺合一起,熬了一点稀汤,让叶宝富和妹妹喝。妹妹饿枯了,拿到碗就喝,嘴唇顿时烫起串串水泡。妈妈心疼得眼泪直掉,喝完稀汤之后,妈妈拿上一点衣物,带着叶宝富和妹妹,踉踉跄跄沿着仙溪河,再沿秦东河南下讨饭去了。

一路上,随处可见乞讨的人群。路过好一点的村子,一天能够要上两口吃的,差一点的村子连人都很少见着,几乎一口饭都要不上。晚上娘儿仨或钻进农家猪舍,或绻宿在庙宇之中。一路树皮菜叶草根,只要能吃的全都填进肚皮,终于在五天后熬到了秦州,由于是城里,饭显然比乡下好讨一点,但娘儿仨仍然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大约是第七天的晚上,妹妹说渴得不行,脸和身上烫得要命,一直不省人事昏睡不醒。第三天夜里,妹妹突然醒了,红着眼跟妈妈说,好想吃个鸡蛋。妈妈哭了。叶宝富难过极了,对妈妈说:“妈,你别哭,我去要,就是跑遍秦州,也要为妹妹讨个鸡蛋回来。”

叶宝富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秦州的小石街上,发现哪里有灯光就往哪里走。他一路要将下来,居然没有人家说有鸡蛋。终于在天快亮时,他来到了秦州轮船码头,而且看到了唯一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子。他跪在那儿乞求人家,说他妹妹发高烧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了,想吃个鸡蛋。卖蛋的人只是冷笑,根本不与答理。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来了一位身穿白大褂像是单位食堂外购的人员,刚好来买茶叶蛋。叶宝富跪着抱住那人的腿,哭着央求道:“伯伯你行行好,我妹子可能快饿死了,求你给个鸡蛋,那怕半个也行。”那人被缠得没法,只好从买下的鸡蛋中,挑了一个野鸡蛋大小的塞给叶宝富,叹了一口长气走了。叶宝富接过蛋,那人走了都不知道,还跪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磕头致谢。

这是几天来母子仨讨到的最为珍贵的食物。叶宝富将蛋揣到怀里,赶紧朝城西赶去,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庙里时,妹妹早已没了气息。妈妈抱着妹妹,木桩一样呆坐在地上。叶宝富将鸡蛋捧到妹妹跟前,伤心地哭了。

妈妈没有流泪,而是将鸡蛋剥开,一半塞到妹妹嘴里,一半塞到叶宝富嘴里,然后把蛋壳放到自己嘴里咀嚼。妈妈见叶宝富愣在那儿,木然地说:“富儿,吃罢,不然我们没力气把你妹妹埋了。”

埋了妹妹,妈妈的魂儿似乎也丢了一般,整日神思恍惚。随着日子一天天挨过,妈妈的身体也日渐开始消瘦。

一天晚上,轮船码头候船室里涌进一波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人员,他们先将叶宝富母子和一些乞讨人员围住,然后每人发放两块饶饼,接着将他们赶上停在门外的敞蓬卡车上,趁着夜色拉到一个像学校操场的一个院子里。叶宝富和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哪里一看,发现院子里集合了很多人,其中大伯还有宝贵哥哥以及村上不少人都在这里。那些人和叶宝富及妈妈一样,面黄肌瘦衣衫蓝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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