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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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杯-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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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有空,除了当当家教,就在自家的店里看着。门口摆了两盆玫瑰,原来只有我买回来的白色玫瑰,但是母亲觉得白色太素了,于是搬回一盆正红色的,月季。
  月季时时开,而玫瑰一年也只开几个月而已,确实太素了。
  我低头描画着面前的玫瑰,现在就只有叶子和带刺的枝干,花苞只隐约有两三个。手里的碳棒不太听我的使唤,皱了皱眉,我换成比较平易近人的自动铅笔。
  “白蔷,你画的好丑。”身边是正规美术生唐丹林,他已经窝在我家的店两三天了,他说他的目标是店里的某一套油画颜料。遗憾的是他不够钱,只能拿工钱补上。幸运的是那时候我父母正要回乡下处理老爷子留下的祖产,于是他得到了这份工作。
  我看了看他的画纸上,红色月季在他的笔下复制了出来。虽然也有下笔不老练的地方,但已经比我好上好多。
  果然是天赋的问题。
  ————————
  不知为何,我和唐丹林的交往关系就确立起来了。
  似乎是从在他送我礼物被父亲发现的时候,父亲满意地点头开始,又或者旁人对我俩的事早有传言。
  那份礼物是我的肖像画,画里边的我正打理着那盆含苞的白玫瑰。我想起前些天他突然就买了好多的画布,似乎要画什么“大作”出来,没想到只有这张A1左右大小的留了下来。
  “你不是说照片只有黑白的不好看么,我把你画在画布上就有颜色啦,什么颜色都能有哦。”现在想起,他咧嘴笑得整一个傻子似的。
  我把画收下了。
  ————————
  我和唐丹林的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西餐厅里边的。西餐厅在那时候不算罕见,也不是很新鲜的东西,但是无论是装修还是伙计(噢,应该是侍应)的装束都在适应期中。而且那看去就代表着“贵”和“花大钱”的样子,每一次都让我更倾向在街口的老刘家的面店解决口腹之欲。
  唐丹林拉着我来西餐厅的理由是“第一次当然要特别点啦!”
  只是他也不像是常客的样子,虽然总是做着“这里我很熟”的模样,但是总要翻看着不离身的笔记这一点出卖了他。或许真正“对这里很熟”的只是他的狗头军师们,不过我还是笑了出来。
  西餐厅之旅在我们对刀叉提升熟练度的过程中平顺地度过了,我还记得当时的餐桌上就放着一朵艳红的玫瑰。我好奇地问侍者,为何这里的是红玫瑰,我发现别的桌子上,有的是黄色,还有的是白色的。
  “因为这里是情侣座位,因此我们用红玫瑰表示。”侍者如此说,末了还对唐丹林添了一句,“女朋友很漂亮哦。”
  一旁注意着这边,拿着水杯掩护的唐丹林像是被水呛着一样,咳嗽了几下,脸就红起来了。
  我们应该能成一对的。我当时想。
  ————————
  唐丹林的导师建议他不要再画一成不变的静物和风景,要注意人物画的练习。甚至将他外出采风的名额给勾掉,还让他在街边摆摊给路人画肖像练习去了。
  采风名额被裁掉他很诅丧,但是人物画的练习更让他沮丧。
  唐丹林的静物画真的不错,色彩和明暗度的掌握,只要练习充分,他已经成了拉高平均线的主力之一了。
  但我没有看过他画的人物画。当然,除了我的那份已经裱起来的礼物。
  “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他说。
  “你难道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别人的眼睛的?”我反问道,觉得这只是他逃避的借口而已。
  “除了你的。”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兀地我被他看得不由地扭过头,脑袋里一个念头一转而逝,怎么也抓不到尾巴。
  唐丹林在纸上描了几百对的眼睛后,还是按照导师的要求,上街练习去了。
  毕竟有那个美术功底在,唐丹林的画还是不错的。找他画画的人大多是没有拍照闲钱的人,让唐丹林下笔时候美化一二也不是不行的。
  既然连原本的额上皱纹也少了那么几条,眼睛那不甚细致的刻画更是少人理会了。大体上五官和身材动作,那是怎么看怎么像,于是也乐于给唐丹林些钱,顺便把自己的画像带走。
  只是我也看出来了,唐丹林画笔下的人物很细致,衣褶,皱纹,动作全都是他的描绘重点,但是他总是掌握不准人物的神情,描了那么多眼睛的后果是,每一双眼睛或多或少都有那些“模板”
  的影子,僵直,死板,情况更加严重。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因为他已经像是着迷了一样,迷失在浅层的成功里。找他画画的顾客的赞扬让他回复了自信,或者更加自信了。他牵着我的手,两人在国都的大街上走走逛逛,享受着属于情侣的时光,全然没有了之前被导师批评的颓丧。
  “丹林,能为我画一幅画吗?”
  “嗯?可是我在准备给导师的作业欸,这个一完成我就给你画好不好,白蔷?”
  看着他在准备交给导师的作业,我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
  ——————
  有比较,才有不同。
  唐丹林的画的确更加糟糕,在怒其不争的导师的严厉语气之下,那些画作就是一文不值。
  唐丹林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整个人都不同了。
  他的人物画终于出现了人物该有的神色,喜怒哀乐,全部都能在他的画中展现。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他,就好像他的一种天赋被突然开启。
  “这娃子是开窍了吧。”父亲说。
  导师对他赞不绝口,就连采风,他的名字也是放在首位。
  来店里买东西的学生,原本对唐丹林只是浅浅的印象,但是渐渐地已经说话里带着酸气,既羡慕也嫉妒。再也很少人知道其实我是唐丹林的女朋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再见到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啊,或许是从他开始为几乎不间断的采风开始的吧。
  但我也没听说过他有另外交别的女朋友的消息就是了。那时候的我还天真的认为,唐丹林还是我的。
  ————————
  他不是任何人的。
  他出国了,同样的原因,采风。
  他出名了,因为他笔下的色彩浓艳的大自然和具有个人特色的人物画。
  但他没有回来,他选择在异国他乡继续他的采风之旅。
  我不知道他飞翔的心会在何时会落到地上,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父亲为我相看了一个男人,并且认为唐丹林已经(或者应该)在我生活中消失。
  那个男人人品家庭都很不错,只是他的身体不太好,需要的不仅是妻子,更需要贴身的保姆照顾左右。
  我嫁给他,我幻想前来抢婚的唐丹林最终也没有出现,我们交换了戒指。
  男人似乎觉得对不起我,又或者已经力不从心。我们没有儿女。
  丈夫过世后,我带着家中积蓄离开国都,来到这个江河入海的三角洲地带。
  我忽然想起和唐丹林的第一次约会是在西餐厅,于是我开了一家西餐厅。还记得文具店前的玫瑰和月季,于是用玫瑰这个简单的名字为餐厅命名。
  或者有一天我的画家会拉开餐厅的门,或者拉开门的永远只有陌生人。
  ————————
  唐丹林的画展在附近举行,我没有在开幕的周六前往,反而选了工作日的周一。
  我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见到他,但我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呵,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泪腺竟然还没有干透么。
  我跑着离开了展馆,用纸巾拭干了泪,回到我的西餐厅。
  ——————
  “铛……”拉开门的是隔壁酒吧的店长,一个有些跳脱的年轻人。
  我刚想要走到他跟前,掩饰我刚才在展馆的失礼,只在下一眼,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画家来到了我的西餐厅,但明明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从他的眼睛中,我却发现其实他已经忘了我。
  “你好,久仰大名,唐先生。”
  “呃,你好,夫人。”
  “能请您和施先生离开我的餐厅么?这里并不欢迎你。”我强压着颤抖的声线,说出了拒绝的话。
  年轻的店长似乎觉得我的话实在有些失礼,尽管我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我不打算收回。
  我的画家哦,请你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吧。

  章二七

  “能请您和施先生离开我的餐厅么?这里并不欢迎你。”玫瑰女主人的话可不怎么……呃友善,至少施玖是这么想的。至于神经回路有点漫长的唐丹林是否能够做出及时的反应,施玖也说不准。
  可是看上去玫瑰女主人眼角还是红红的,刚才流泪的痕迹还没有消退呢,分明说她和唐丹林是认识的,只是……这是两位之间的闹别扭?
  跟一个神经回路漫长的人闹别扭能有什么意思?
  但是……唐丹林刚才是用了“夫人”这个称谓吧!虽然说玫瑰女主人已经踏进中年妇女阶层,但是平日保养得宜,街坊邻里也只是觉得她刚成为女人三十而已。
  施玖看向唐丹林一脸不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这家伙已经不记得玫瑰女主人了吧,真绝情。
  “老板娘,你要赶我们走总得有个理由吧。咱们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呢,就一顿饭而已。”施玖当然不爱做好事,但是如果给了女主人一个“我就是特地来膈应你”的坏印象,那这邻里可真的没法做了。
  “哼!我的话就那么多,施先生要是还想保着这份邻里情,那就赶快离了我家店。难不成还等着我说‘关门放狗’的昏话不成!?”
  施玖听后忙着摆手,“那可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倒不是玫瑰的“看门狗”有多厉害,而是周围好多群众已经被施玖几人的争吵声引来了。虽然围观热情高涨的群众们大部分都不是附近居民,但是施玖和十九杯的口碑很容易就这样没了。“我会拉着唐先生走的,老板娘不用送了哈~”
  “我认识你,夫人。”一直沉默的唐丹林在施玖都差点要忽略他的时候突然说话了,似乎还有点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感觉,“可我忘记了你的名字,但你总在我的梦里。”
  我的老哥哥诶!施玖脑海里就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自己这个两头不靠岸的混球究竟算什么!?这是没人牵线搭桥的节奏么!?
  老哥哥诶!你都将你梦中情人穿婚纱含情脉脉的看着你的样子都画出来公之于众了,你现在才想起画中人和眼前人真的有几分相似么!?不带这么漫长的神经回路的!
  就算你真的要告白你也不看看现场情况!人家这是要找你算账呀!要放狗啦!摆明你们之前有暧昧有JQ,但是现在没有了!只剩下怨恨了啦!你没看见女主人的怨气已经实体化了啦!后边准备吃完饭走人的顾客们都被我们仨堵住门口出不去了呀!而且他们面部表情显示他们看戏看得很嗨心呀!
  “可在我的梦里我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省得你继续祸害!”玫瑰女主人拿手背抹去额上汗水,掩饰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但依旧虎目圆瞪。施玖见势不好,连声告罪,顺道将还要说些什么的唐丹林拉出了玫瑰西餐厅。
  事实证明唐丹林只是在理解过程上有些不太正常,他的肢体语言还是不错的。口上暂时想不到说些什么,来表达他对刚才情况的困惑和理解,腿脚已经跟上了施玖的脚步,进了隔壁十九杯的门。
  坐在自家店里的专属位置,不耐烦地抹去额上因为紧张和激动种种情绪熬出来的汗,灌了一杯冰水才满足地长舒了口气。
  对面坐着的是唐丹林,他正盯着眼前的玻璃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店里刚好接近中场休息,反正客人也剩了不多。在他们陆陆续续走了的时候,施玖关上十九杯的门。幸好这段时间隔壁女主人没有拿着刀叉和平底锅过来砸场子,不然就真的出事了。
  随着门的关闭,十九杯陷入了宁静。
  这时候唐丹林唱起了独角戏,每一句都没有承前启后,逻辑有点乱。每一句都说得很慢,像是雕琢接下来的用词。
  “我以前只在梦里见过她。她也说了,她在梦里见到我。”她是想在梦里杀了你呀,老哥哥。
  “我做了半辈子的梦,画画是我的生活。”
  “我知道摄影师是很威风的,但不明白为何别人也会叫我摄像师。”
  “我的静物画很好,但老师不喜欢,因为他只说我画的人物不堪入目。”
  “后来我画了好多的人像,但老师说我已经坏掉了。”
  “我只画风景和静物,如有神助一般,色彩在我手下蓬勃生长着。”
  “它们画出了世界,既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世界。”
  “好多人邀请我,我到了一处玫瑰园。主人希望我把他的未婚妻画出来,但最后他们的脸都没有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了五官,铅灰色涂在浅粉的肌肤上面,空洞而僵直。”
  “参观者说这幅画是说明我已经从一个画派,投入到另一个画派的最佳证明,他们为我鼓掌。”
  “我习惯画没有正面的人和没有人的物。我生活在没有人的,独属于我的世界里。”
  “经理人说,担心我的病情恶化,于是开始囤积我过往的作品,并安排巡展。若我一朝回到灵的国度,这也是幸事。”
  “我又开始画人像画,经理人说,这么丑的画,大概只有抽象派的狂热爱好者才会有兴趣。我莞尔。”
  “我过去常常画红色的玫瑰,或者那是月季,它们很相像,我想。它们就像王尔德笔下用夜莺的心血浇灌成的玫瑰,有着美艳而凄绝的来历。我用心地描绘着,仿佛下一刹,它们会在我的手上,递给我的姑娘。”
  “虽然它们没有被扔到街上,我的姑娘告诉我,她想要一朵白玫瑰,‘白得就像大海的浪花沫,白得超过山顶上的积雪’。我望着手中滴血的玫瑰,想要把它们扔落阴沟。”
  “我的姑娘只在我的梦里出现,但她不是我的太阳神,也不是我的酒神,更不是我的缪斯。我的色彩会因为她的到来而灰暗,但她的离开使我的生命终止。”
  “或许,那已经是我最后的画,谢谢你的花。”
  施玖沉思了许久仍未能完全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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