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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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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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陈涛斜惨败与河北全境的沦陷,肃宗李亨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失望和沮丧。

强敌如此猖獗,两京何时才能收复?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肃宗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向李泌提出了这两个问题。

李泌的乐观出乎肃宗的意料之外。他胸有成竹地说:“据臣所知,逆贼所劫掠的财帛子女,全部都运到了范阳,这哪里有雄踞四海之志呢?现在,只有胡人将领仍然效忠安禄山,汉人只有高尚、严庄数人而已,其他全都是被迫胁从的。以臣所见,不过两年,天下无寇矣!”

肃宗半信半疑地看着李泌,说:“先生为何如此自信?”

接下来,李泌综合整个天下的形势,向肃宗提出了一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叛军中的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如今,陛下如果命李光弼从太原出井陉,郭子仪从冯翊(今陕西大荔县)入河东,则史思明、张忠志绝不敢离开范阳和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亦不敢离长安,这就等于我们只用两路人马,就锁住了他们四个将领。如此一来,安禄山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阿史那承庆。下一步,陛下命郭子仪不要攻击华阴,让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道路保持畅通,然后陛下再亲自坐镇凤翔,与郭子仪、李光弼遥相呼应,轮流出击。叛军救头,我们就攻其尾,叛军救尾,我们就攻其头,让他们在数千里间疲于奔命。我军以逸待劳,敌至则避其锋,敌去则乘其弊,不攻击他们的城池,也不切断他们的道路。等到明年春天,再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使,从塞北出击,与李光弼成南北夹击之势,直捣范阳,覆其巢穴。叛军无路可退,原地坚守又无以自安,届时再命勤王大军从四面合围,安禄山必定束手就擒!”

肃宗听完这一席话,连日紧锁的愁眉才终于舒展开来。

一丝希望的火焰又重新在他的心头燃起。

来年春天,一切会不会像李泌所说的那样——唐军高歌猛进、一路奏凯,而安禄山则走投无路,不得不束手就擒?

李亨不知道。

他只能默默地向天祈祷。

【安禄山之死】

公元757年正月初的某个黄昏,一枚落日无力地悬浮在洛阳皇宫的上空。

天色殷红,红得像是要滴血。燕朝的中书侍郎严庄迈着急促的步伐穿行在重重殿宇投下的阴影中。

他不时回头张望。

身后没有人。除了远处偶尔走过的三五个宫女和宦官,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周围甚至连声音也没有。

一片静阒中,严庄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看来到目前为止,今晚的行动计划仍然是隐秘和安全的。可不知为什么,严庄还是感到自己的手心和脚底都有些潮湿和冰凉。

数日前被鞭杖的背部和臀部此刻还在隐隐生疼。严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对那个肥胖如猪的魔头皇帝不断发出强烈的诅咒。

好在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终结。严庄想,最后的时刻,希望安庆绪不要临阵退缩。

这一天终于来了。

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望着眼前这个神色凝重的严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严庄刚刚对他说的八个字——事不得已,时不可失!

这八个字就是最后的行动指令。

这一刻安庆绪已经等待了很久。

自从他的长兄安庆宗被杀后,安庆绪就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因为长兄一死,排行老二的安庆绪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亲的一切。不久,安禄山又在洛阳登基,成了大燕王朝的皇帝。那一刻,安庆绪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在他看来,燕朝的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然而,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庆绪万万没料到,安禄山根本没想把储君之位传给他,而是要传给最宠爱的幼子,也就是安庆绪的异母弟安庆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庆绪顿时满心沮丧。随着安庆恩的日渐长大,安庆绪觉得自己成为储君的希望日益渺茫,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朝不保夕。随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安庆绪便与安禄山的心腹重臣严庄走到了一起。

安庆绪知道,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要想成为燕朝储君,就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而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和这个位高权重、心机缜密的严庄联手。

此时此刻,当严庄终于向他发出行动讯号,安庆绪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也无须再等了!

许久,安庆绪听见自己的嘴里也蹦出了八个字:“兄有所为,敢不敬从!”(《资治通鉴》卷二一九)

也许是过于用力,安庆绪感到自己的话音坚硬得有如铁器撞击时发出的鸣响。

这是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鸣响。

也是一种欲望的鸣响。

作为刺杀行动组的成员之一,也是最终执行人,内侍宦官李猪儿也许是三个人中最坦然的。

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这么说还不够准确。应该说,这是一场只赢不输的赌局。因为,用一个阉人的命赌一个皇帝的命,赔率近乎无穷大——一旦得手就赢得了一切,就算失手也不过赔上贱命一条!

所以,李猪儿不会患得患失。

正因为此,几天之前,当中书侍郎严庄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来劝他入伙时,李猪儿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严庄说:“你这些日子所受的鞭挞和杖打,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了吧?不豁出去干他一件大事,你就死定了!”

“好。”李猪儿重重点了一下脑袋。

严庄愣了一下。

他本来还想对李猪儿进行一番苦大仇深的教育,没想到李猪儿的觉悟这么高,还没等他开始动员,这小子居然就答应了。

寝宫的锦帐里,安禄山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很努力地、接连不断地翕着鼻翼。

他在捕捉一种气息。

这是好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一种不祥的气息。

今天晚上,这股气息异常浓烈。安禄山甚至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这是一股杀机!

可惜自己瞎了。安禄山在心里一声长叹。要是在从前,任何一个人心中暗藏的杀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自从范阳起兵以来,安禄山就患上了眼疾。这个病来得很突然,也来得没头没脑。安禄山找来了无数的医生,可没有一个治得好他的病。到这一年春天,安禄山起兵刚刚一年多,他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此外,更让安禄山痛苦不已的是——恰恰也是从起兵开始,他身上就长出了恶疮,并且越长越多,溃脓的面积越来越大,而那些该死的御医却照旧对此束手无策。

这些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志得意满的安禄山遽然陷入无尽的痛苦、绝望和愤怒之中。他的性格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把身边的人抓来泄火。比如内侍宦官李猪儿,挨的鞭挞和杖打最多。又比如他最宠信的大臣严庄——尽管这个精明强干的心腹谋臣鞍前马后跟随他多年,而且历来把军务和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鞭子和棍子。至于其他那些朝臣、宫女和侍从,更是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有些人甚至被砍掉了脑袋……

自从恶疾缠身后,安禄山就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老天爷既然让我当上了堂堂的大燕天子,让我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为何又要让我恶疾缠身呢?莫非我终究没有当皇帝的命,强行上位的结果就是遭此报应?!

我——不——相——信!

安禄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苍天怒吼。

然而,苍天无语。

尽管安禄山不断把愤怒发泄到左右的人身上,可他内心的绝望却越来越深……

此刻已经是夜阑人静,安禄山感觉那股杀机更浓了。他继续紧张地翕着鼻翼,可内心的警醒和恐惧终究还是被身体的困乏和疲倦所取代。

很快,安禄山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三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寝殿。

殿内鼾声如雷。十几个内侍和宫女七倒八歪地靠在黑暗的角落里打盹。宽广的寝殿中只有皇帝的锦帐四周摇曳着微弱的烛光。

三个人径直走到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微微站定。然后交换了一下目光。

严庄神色凝重。

李猪儿面无表情。

安庆绪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没有人看见一颗晶莹的汗珠正从他的鼻尖悄然滑落,在地上无声地溅开。

片刻后,严庄轻微而有力地对李猪儿点了下头,李猪儿随即掀开锦帐走了进去。

伫立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锦衾下那个缓缓起伏的滚圆肚皮,李猪儿全身滚过一阵莫名的战栗。在李猪儿的想象中,这个肥硕的肚子已经被剖开无数次了。所以,此刻李猪儿挥刀的动作显得极为娴熟,并且干脆利落。

一道森寒的刀光闪过,殷红的鲜血与凄厉的号叫同时飞溅而出。

殿内的所有人全都惊醒了。

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可是,无人动弹。与其说他们不敢动弹,还不如说他们不想动弹。

因为,所有人都盼着床上的那个人早点死。

安禄山在挣扎——用尽他一生最后的力量在挣扎。以前他的力量足以掀翻整个大唐帝国,眼下他的力量却不足以保护自己。他一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一手在枕边拼命地抓。

他想去抓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他只抓到了帐竿。然后他就抓着帐竿疯狂摇晃。

他摇了很久。

所以,他的血流得很多,肠子也流得很长。

咽气之前,安禄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必家贼也!”(《资治通鉴》卷二一九)

是的,安禄山猜对了,凶手的确是三个家贼。换句话说,这是三个离他最近的人——严庄在政治上离他最近,安庆绪在血缘上离他最近,李猪儿在生活起居上离他最近。

纵横天下的安禄山到头来居然死在家贼手里,他肯定死不瞑目,也肯定觉得很冤。

可是,安禄山本人又何尝不是家贼呢?他这个家贼造了君父李隆基的反,他自己的家贼反过来又要了他的命,这不是很公平吗?安禄山凭什么觉得冤呢?

用普通人的话来讲,这叫活该;用古人的话来讲,这叫“天道好还”;用佛教的话来讲,这就叫“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当确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已经变成一堆三百多斤的死肉后,三个家贼挪开龙床,掘地数尺,用毡子把那堆死肉一裹、一扔,就地埋了。所有宦官宫女全都一言不发地帮着清理凶杀现场,配合相当默契。

片刻之后,龙床挪回原地,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最后,严庄冲着在场的所有人做了两个动作:先是一根食指竖着在上唇点了一下,然后那根指头又横着在喉咙抹了一下。

众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公元757年,是唐肃宗至德二年,也是燕帝安禄山圣武二年。这一年正月初六清晨,中书侍郎严庄在朝会上向文武百官郑重宣布:燕帝安禄山病重,即日册立晋王安庆绪为太子。

第二天,太子安庆绪登基为帝。

第三天,新皇帝尊奉安禄山为太上皇。

第四天,新皇帝发布太上皇驾崩的讣告,旋即举办国丧……

燕朝的文武百官压根还没回过神来,严庄和安庆绪就已联手完成了一连串重大的政治动作。仿佛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这个精明过人的严庄已经把燕朝的命运、百官的命运,甚至包括新皇帝安庆绪的命运——不动声色地捏在了手里。

百官们既困惑又不安。

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

安庆绪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子富贵。他为此深深地感激严庄。在公开场合,他们以君臣相称,可在私下里仍旧称兄道弟。严庄毫不客气地告诉安庆绪,你既没有军事经验也没有政治经验,而且一紧张说话就颠三倒四,恐怕难以服众,还是不要见人的好。

安庆绪乐呵呵地同意了。他马上封严庄为御史大夫、冯翊王,然后一转身跳进深宫的酒池肉林中,把那些让人烦心的军国大事全部扔给了严庄。

这样挺好。安庆绪想,我喜欢享受生活,你喜欢操持政务;我要的是富贵,你要的是权威。咱哥俩各取所需,各得其所,多好!

【建宁枉死,永王兵变】

对于唐肃宗李亨来说,至德二年的春天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悲喜交加。喜的是安禄山终于死翘翘了,悲的是李唐皇室也有两个重要成员在这一年春天死于非命。

一个是李亨的儿子建宁王李倓。

一个是李亨的弟弟永王李璘。

自从“七宝鞍事件”后,李泌和李倓就成了张良娣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对此,李倓当然不会没有察觉。年轻人本来就容易冲动,加之李倓的性格又很刚烈,所以他很快就有了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有一天,李倓私下对李泌说:“先生凡事经常替我着想,我无以报德,想帮先生除掉一大祸害。”李泌莫名其妙,问他什么祸害。李倓报出了张良娣的名字。李泌一听,顿时神色大变,说:“这不是身为人子应该说的话,今后不要再提,也千万别一时冲动干什么傻事。”然而,年轻气盛的李倓根本听不进去。

就在李倓摩拳擦掌的同时,张良娣也正在不动声色地给他下套。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深谙权术的张良娣不但没有和李倓正面冲突,反而在肃宗面前帮他说“好话”,建议肃宗立广平王李俶为太子,然后把天下兵马元帅的职务交给李倓。

很显然,这是一个离间计,而且是极其阴险、一石三鸟的离间计。

无论哪朝哪代,立储之事最容易挑起皇子间的争端,张良娣怂恿肃宗议立太子,目的就是在广平王和建宁王之间制造矛盾,让他们同根相煎。此外,张良娣知道,议立储君这样的大事,肃宗一定会找李泌商量。这样一来,自然就把李泌扯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在张良娣看来,无论李泌同不同意这件事,他的处境都会很难堪:如果他同意,建宁王李倓肯定不高兴;如果他不同意,广平王李俶肯定不高兴。总之,李泌必定要得罪其中一个。

不出张良娣所料,几天后,肃宗果然向李泌提出了立储之议。他说:“广平当元帅也有些日子了,我现在想让建宁全面负责平叛事宜,又怕像你说的那样,因建宁居功而影响广平的皇嗣地位,所以,不如现在就立广平为太子,你认为如何?”

李泌一听,就知道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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