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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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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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不管你是谁,只要做错了事,迟早总要让你受到惩罚,付出代价。别人也许可以暂时替你买单,暂时替你背黑锅,但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最终还是要由你自己品尝。

李隆基和杨国忠,马上就将尝到他们亲手种下的苦果……

第七章逃亡进行时

【孤独的长安】

潼关其实不是一座关,而是一张牌。

一张多米诺骨牌。

当它岿然不动的时候,会造成一种假象,让玄宗朝廷自以为手中的牌还很多。可当它轰然倒下的时候,就会引发可怕的多米诺效应,让某种残酷的真相瞬间暴露在玄宗君臣面前。

这种真相就是——李唐的人心散了。

潼关失守后,几乎只在一夜之间,河东(今山西永济市)、华阴(今陕西华县)、冯翊(今陕西大荔县)、上洛(今陕西商州市)等郡的防御使就纷纷弃城而逃,各地的守军也跟着逃亡一空。从东到西,自北而南,能够拱卫京畿的军事力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座帝京长安,孤零零地兀立在偌大的关中平原上,看上去就像一面华丽而空洞的旗帜……

潼关陷落的当天,就有哥舒翰的部将逃回长安禀报军情,然而玄宗却没有立刻召见。

因为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尽管玄宗料定东征军已经完蛋了,可他仍然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希望潼关还在唐军手中。所以,玄宗当天就命李福德率三千监牧兵驰援潼关。

只要守住潼关,就还有时间组织反击,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然而,玄宗的最后一丝希望转瞬就破灭了。

从李福德出发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这一天的日暮时分,玄宗一次次登上瞭望“平安火”的高台,可直到昏暗的暮色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东方的地平线上始终没有燃起他望眼欲穿的那一簇火焰。(按照《唐六典》记载,所谓的“平安火”是唐代的一种军事预警机制,亦即每隔三十里设置一座烽火台,若无敌情,每天日暮准时燃起烽火,否则就不燃。这种预警机制与我们平常熟知的恰好相反——其他朝代的烽火都是报警用的,而在唐代则是报平安用的。虽然方式相反,但性质一样。)

看不到平安火,玄宗心头迅速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

很显然,潼关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种无边的恐惧就像这漆黑的夜色一样,一下子就把他吞没了。

六月十日,玄宗召集宰相举行了紧急会议,议题只有一个:潼关已失,长安危急,该怎么办?

其他几个宰执大臣相顾骇然,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杨国忠神色从容,并且不慌不忙地提出了他的应对之策。

他的对策很简单,就一个字——跑。

如果在这个动作前面加上一个方向的话,那就是——往西南跑。

西南就是巴蜀,当时称为剑南道。众所周知,巴蜀自古以来就是物产丰饶的富庶之地,也是李唐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地之一,因此,一旦关中不宁,这里当然就是流亡朝廷首选的避难所。此外,杨国忠长期遥领剑南节度使,自从叛乱爆发以来,他就暗中命剑南留后崔圆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作了充足的准备,一旦形势不妙,他随时可以拥着玄宗往剑南跑。

此时此刻,除了逃亡巴蜀,玄宗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了。

所以,他当即不假思索地批准了杨国忠的逃亡计划。

当然,这是一个绝密计划。除了几个宰辅重臣、亲近宦官、得宠妃嫔,以及少数皇室成员以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皇帝要逃跑,知道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为了尽量不让满朝文武察觉天子和宰相要跑路,六月十一日,杨国忠特地把文武百官召集到朝堂上,作出一副惶恐无措、痛哭流涕的样子,询问大家有何御敌之策。此时,李唐朝廷的衮衮诸公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谁还能有什么对策?他们只能哭丧着脸,一个劲地向杨国忠表示:一切全凭宰相大人定夺。

杨国忠撒完烟雾弹后,抹抹眼角的几滴干泪,说:“早在十年前,就有人状告安禄山要造反了,可皇上就是不信。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不是宰相的过错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杨国忠还不忘推卸责任。百官们无不在心里问候他的十八代祖宗,可表面上,大伙还是不得不对他唯唯诺诺,因为他们都在眼巴巴地盼着这个当权宰相能够帮他们指一条活路。

可百官们绝对没有想到,天子和宰相早已决定把他们彻底抛弃了。

这一天,大唐帝京长安变成了一座恐怖之城,无论官绅士民,人人惊惶奔走,不知道如何逃避这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原本安宁祥和、繁华富庶的长安,此刻只剩下恐慌、混乱和萧条。

六月十二日,早朝的钟声照常敲响,然而上朝的官员却不到十分之一。为了稳住人心,玄宗还装模作样地登上了勤政楼,下诏宣布要御驾亲征。

自从安禄山起兵以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宣布要亲征了。如果说臣民们对前面两次还感到有些半信半疑的话,那么这一次,所有的长安人基本上都是把它当成笑话来听的。“上御勤政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不过,这个笑话并不能让人莞尔或者捧腹,只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就在玄宗宣布要御驾亲征的这一刻,逃亡计划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了。这一天,玄宗紧急任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相当于流亡朝廷的后勤总管),提拔京兆少尹崔光远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其实就是让他留下来当替死鬼,同时命宦官边令诚掌管宫中的所有钥匙,这个间接杀害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凶手,现在也被玄宗抛弃了。

同日,玄宗命快马携诏书先行赶赴剑南,以颍王李璬(玄宗之子)即将前往剑南就任节度使为由,命当地准备好一切接待工作。当天下午,玄宗就搬到了“北内”的一座偏殿里。当时,太极宫称为“西内”,大明宫称为“东内”,兴庆宫称为“南内”。所谓“北内”,估计就是靠近玄武门的地方。玄武门是禁军驻地,玄宗这时候搬到这里来住,显然说明他马上就要开溜了。傍晚时分,玄宗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集合禁卫六军,赏赐给将士们大量钱帛,另外又让陈玄礼挑选了九百多匹膘肥体壮的御马,以备跑路之用。

所有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除了少数参与的人,绝大多数官员和百姓都被蒙在了鼓里。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长安已经变成一条撞上冰山的豪华巨轮,而他们的船长早已悄悄解开了独自逃命的救生艇。

过了这个夜晚,绝大多数臣民就将和长安一同沉没。

这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重大的“沉船事件”之一。然而,这不是泰坦尼克号,先行逃离的也不是妇女和儿童,而是领导。

六月十三日黎明,李隆基一生中最凄惶的时刻来临了。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白居易《长恨歌》)

李隆基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彻夜难眠的焦虑和不安中走了出来,从数十年的盛世迷梦中走了出来,神色恍惚、步履蹒跚地迈上了那驾前途未卜的马车,迈上了一个太平天子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流亡生涯。一夜之间,这个风流皇帝真的老了。

作为一个七十二岁的人,其实李隆基早就老了,可他在叛乱爆发前之所以一直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是因为有盛世伟业的光圈在渲染,还有艺术和爱情的魔力在滋养。如果说人的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并不能完全划等号的话,那么李隆基的心理年龄顶多只能算是中年。所以,虽然时光的潮水会裹挟着每一个人从出生、成长一直奔向衰老和死亡,但是李隆基的生命河流显然筑起了一道堤坝——由功业、艺术和爱情这三者共同构成了大坝的承重材料,为他成功拦截了数十年的时光潮水,从而有效延缓了生命的衰老。

至少在心理上,在精神状态上,李隆基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当安禄山粗暴地将李隆基的生命堤坝一举击碎的时刻,当所有的光圈和魔力遽然消失的时刻,被拦截多年的时光潮水就在李隆基身上发生了某种“泄洪”效应。于是,真相瞬间裸露,一直拒绝衰老的李隆基不得不面对一个客观事实——他已经是一个七十二岁的古稀老人。

最惨的是,这个老人现在还要被迫抛弃他的帝京长安,抛弃他的九重宫阙,抛弃他的万千臣民,抛弃他一生追求和经营的一切,凄凄惶惶地亡命天涯!

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事吗?

李隆基不知道。

可残酷的命运马上就会告诉他——有。

上苍不仅要夺走这一切,最终还要夺走他的最爱——杨贵妃。

【千乘万骑西南行】

这一天,跟随玄宗一起逃亡的人有杨贵妃、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以及太子、皇子、公主、妃嫔、皇孙,还有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等少数几个大臣,此外就是一些亲近的宦官和宫女。这支逃亡队伍在陈玄礼所率禁军的护卫下,从延秋门(宫城西门)出太极宫,匆忙向西而逃。

当时,只有住在宫内的皇家眷属才有幸跟着玄宗逃出生天,而住在太极宫外的妃嫔、公主、皇子、皇孙等,都被抛弃了,更不用说一般的臣民了。

不过,最后的时刻,玄宗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惦记着老百姓的。

经过左藏(国库)的时候,杨国忠对玄宗说:“烧了吧,免得落到贼人手里。”玄宗满脸哀伤地望着这个曾经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所在,长叹一声道:“算了,如果贼人来了得不到它,必然会劫掠百姓;不如给他们,免得让老百姓受苦。”

玄宗一行出长安西门后,很快就过了西渭桥。队伍刚一过桥,杨国忠立刻命人将桥焚毁。玄宗一见大火燃起,赶紧说:“士庶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资治通鉴》卷二一八)当即命高力士带人回去扑火,让他把火灭掉再回头追赶队伍。

玄宗已经不惦记百姓很多年了。这一刻,他终于又想了起来。

这场叛乱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但也带给了他一丝久违的清醒。

只不过,这样的清醒来得太晚了。

六月十三这天,尽管整座长安城早已人心惶惶,可还是有一部分忠于职守的朝臣仍然坚持上朝。是日清晨,部分朝臣按时来到宫门,只听宫中报时的更漏依旧清晰可闻,而在门口站岗的卫兵和仪仗也如同往常一样肃穆森严。

一切看上去都和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当片刻后宫门开启,朝臣们一下就懵了。只见一群又一群的宦官和宫女疯也似的从门里冲了出来,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莫名其妙的朝臣们赶紧拦住一两个追问,才知道皇上已经失踪了。一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聪明的人立马撒腿往家里跑,可还是有一些朝臣不死心,慌忙跑进宫里去找。

然而,此时的皇宫早已炸开了锅,人人自顾不暇,到处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末日景象,哪里去找皇帝的踪影?!

长安城就这样天翻地覆了。王公大臣、士绅百姓一个个携妻契子,争相逃命,而一些地痞流氓和无业游民则趁火打劫,冲进平日可望而不可及的豪宅大院,把那些有钱人来不及带走的东西洗劫一空。有些胆大的暴民甚至骑着小毛驴冲进皇宫,大肆劫掠金银珠宝,还纵火焚烧了左藏库。

面对如此严重的暴乱局面,新任京兆尹崔光远不敢坐视,赶紧和宦官边令诚一起带人灭火,同时紧急任命了一批府、县的代理官员,并派兵捕杀了十几个领头的暴乱分子,才稍稍稳定了社会秩序。

可是,如果我们认为崔光远和边令诚是在尽忠职守,那就把他们看得太高尚了。

实际上,他们早就想好了退路。

玄宗逃亡当天,崔光远就让儿子带上投降书,到洛阳去见安禄山了,同时带过去的,还有玄宗交给边令诚的一大串宫禁重地的钥匙。

你李隆基可以不声不响地脚底抹油,我们当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另择明主。

你可以不仁,我们当然可以不义。

没啥好说的,这很公平。

玄宗一行过西渭桥后,继续向西进发。玄宗命宦官王洛卿为前导,告谕沿途郡县准备接待。到了这一天的中午时分,饥肠辘辘的逃亡队伍抵达咸阳的望贤宫。可让玄宗没有想到的是,整个咸阳根本看不到半个接待官员。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咸阳县令和县衙的官吏们早就溜了,就连负责打前站的宦官王洛卿也逃得无影无踪。

玄宗无奈,只好命宦官们在咸阳街头张贴皇帝驾临的告示,希望能有一些忠于朝廷的官吏或百姓出面接待。结果,鼓舞人心的告示贴得满大街都是,响应号召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当皇帝当到了这个份上,玄宗真是满心悲凉。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他今天算是深刻领教了。眼看日头已过中天,所有人的午饭都还没着落,玄宗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杨国忠见状,也顾不得自己的宰相颜面了,连忙亲自跑到市场上买了一堆烧饼,权且让天子充饥。

可这些烧饼就算能喂饱玄宗,也喂不饱他身后的一大群金枝玉叶啊。正犯难时,当地一些善良的百姓不忍见天子挨饿,终于挑来了好几担糙米饭,还有一些小麦和大豆。早就饿得眼冒绿光的皇子皇孙们立刻扑上前去,直接用手抓着吃,转眼就把所有食物扫荡一空,可摸了摸肚皮,却感觉还没有吃饱。

对于咸阳父老的雪中送炭之举,玄宗深为感动,赶紧命人拿钱酬谢。众人看着形容憔悴的天子,都忍不住伤心落泪。玄宗一下子悲从中来,也不禁掩面而泣。

献食的百姓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叫郭从谨。他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话,一直不知道跟谁倾吐。现在见此情景,他也就不管什么尊卑之礼了,赶紧颤颤巍巍地走到玄宗面前,说:“安禄山包藏祸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没人入宫揭发他的阴谋,可陛下却把举报的人诛杀,才导致祸乱的发生,以致陛下不得不流亡到此。从前那些圣主明君,之所以广求天下忠良,使自己耳聪目明,其缘由正是在此。我还记得宋璟当宰相时,屡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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