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光- 第1部分

　


1、第　1　章　。。。　
　
　
　　到H城出差的第三天晚上，伦鹏被合作方请去看演出。
　　
　　在一群五十出头、大腹便便的老头的簇拥下，伦鹏走进一栋在这个小城看上去颇具气势的大楼，上面用繁体字镂金地写着几个大楷——临江大戏院。伦鹏顿时觉得脑中一热，生怕是请他看戏来了。
　　
　　好在进场后看到舞台的装饰，他略微松了口气。只见密闭的大厅里人声鼎沸，所有的座位被分隔成一小格一小格包间，整个观众席被分成了四层，客满到需要加座。而舞台上已经有一群年轻的男女跳起了热闹的开场舞，主持人站在一边就要走上台来。
　　
　　“小伦，你没看过这种演出吧？”一直陪同着的销售主管递过一根烟，“这个可算是中国特色，你一直在国外读书，看的大概都是高雅艺术。”
　　
　　伦鹏接过烟，还没开口，身边另一位副总就接口道，“不过你可别看不起我们这民间艺术，能人也是很多的，小沈阳不就是这种场子出来的么。呆会儿保管你大开眼界！”
　　
　　“刘总，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大城市来的少爷，有什么眼界没开过，咱们就是来开心开心！看看笑笑就算了……”
　　
　　“……嘿嘿，也是，也是。”
　　
　　几个老男人不等伦鹏开口已经聊了开来，伦鹏只得打着哈哈装作半认真地看起了“演出”。
　　
　　倒的确不是什么色_情表演，开场的几个节目有歌有舞，水平虽然一般，但也热闹非凡。一会儿来个男女反串的表演唱，一会儿来个选秀节目全国几强。观众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整个大厅弄得联欢会现场似的。
　　
　　伦鹏随意地环顾着四周，揣测着这剧院应该历史悠久，天花板上有着气势恢弘的复古吊顶，以前大概真是听戏的地方。只是现在一番折腾后，变成了谈生意的娱乐场所。
　　
　　台上已经换了个胖妞，扭动着一身肥肉在向观众们撒娇，是个谐星，几个老头笑得前俯后仰。伦鹏也跟着笑，不过心里忍不住有些同情，毕竟是个女孩。
　　
　　不一会儿，又换上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头长发被染成了黄灿灿的金色，异常夺目。除了那头另类的头发，男人长得倒还不错。只见他一上来，便狂饮三瓶啤酒，然后一甩长发开始放歌，唱的仍和酒有关，“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
　　
　　伦鹏不禁失笑，敢情今晚的这些“戏子”们都走悲情路线，真真的以苦情衬乐景，台下的观众还没心没肺地配合着大肆欢呼鼓掌。
　　
　　男人唱完一段，又有之前的伴舞上来，递过七八个满满的啤酒瓶，一一展示着在观众面前“砰”“砰”地打开，大家的欢呼声更甚，金发男人则一脸江湖义气地笑，“我要是把它们都喝完了，大家要叫得更大声些！好不好！”
　　
　　“好！！！”
　　“好！！！”
　　……
　　
　　观众一阵回应，连伦鹏身边的几个老男人也跟着喊。
　　
　　伦鹏挑了挑眉，兴味索然地看着台上的男人一瓶接一瓶的干着酒。
　　
　　“这十几瓶啤酒对他来说不在话下的，等会他还要混着白酒、黄酒喝呢！”销售主管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这节目，得意洋洋地向大家炫耀，仿佛海量的人是他自己。
　　
　　“这么喝真是了不得，叫什么来着，天赋异秉嘛！”
　　
　　“那可不，一般人怎么说也得先去放放水啊，哪能一口气喝这么多……”
　　
　　大家说着，不由一阵哄笑。
　　
　　台上的男人喝完第十瓶，又开始吼歌，那唱了一半的“你把我灌醉”此刻更是深情投入。伦鹏却觉得有些坐不住，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看个陌生人喝酒也能看得这么开心。大厅里喊的喊笑的笑，喧闹嘈杂，加上震耳欲聋的音响，乌烟瘴气得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终于，伦鹏欠了欠身，说了声“失陪一会”，几乎是逃了出来。
　　
　　走出演出大厅，空气豁然清新了许多，尽管十一月的H城已经是初寒料峭，但即使凛冽的冷风此时也让人觉得自由舒畅。伦鹏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沿着戏院后的小巷朝外走，伦鹏决定走到大马路上打辆车直接回酒店休息，那帮老头们他实在没耐心再继续陪下去，这无聊的演出也完全让他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他紧了紧衣领，低头赶起了路。
　　
　　小巷很长，只有道路的一侧稀疏装着几盏昏暗的路灯，深更半夜，几乎没什么行人。伦鹏走到有光的一侧，才看到自己前面缩着头走着另一个人。
　　
　　那人穿得很单薄，纤瘦的背影下看上去好像只罩了件薄薄的外套。他走得也很慢，身体仿佛越蜷越小似的，伦鹏估计他是冷的。
　　
　　没理会那么多，伦鹏很快超过了他。就在伦鹏快要走到巷口时，身后忽然一声闷响，什么东西倒下了一样。他不由回过头，果然，刚才的那人已经整个躺在了地上。
　　
　　伦鹏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回身走了过去。
　　
　　他扶起地上的人，看清对方的脸时差点惊叫，只见路灯下，那人一脸浓妆，但整张脸却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如果不是因为颈上的喉结一上一下滑动，他甚至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男是女。但也正是因为这浓妆和薄薄外套下露出的演出服，伦鹏才认出这人应该是刚刚在临江戏院的台上伴过舞的人。
　　
　　“嘿！醒醒，你怎么了？”伦鹏晃了晃他，想把他叫醒。
　　
　　可那人两手捂着腹部，显然已经痛苦得快失去意识，没坚持几秒便双眼紧闭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2

2、第　2　章　。。。　
　
　
　　那晚，伦鹏也不知哪来的好心，没怎么考虑就直接送那人去了附近的医院。后来他想，大概是因为之前看演出看出的同情吧。
　　
　　昏倒的人得的是阑尾炎，医生说不立即进行手术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伦鹏好人做到底，帮他付了手术费和住院押金。办完手续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三点多，和他一起出差的公司副总第二天看到他时笑得一脸暧昧，当他晚上去过夜生活了。伦鹏也懒得多作解释，毕竟助人为乐有时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来H城的主要任务是和这边的一个汽车制造公司谈合作。伦鹏的父亲是S城一家大型合资汽车公司的股东兼董事长，伦鹏一年前从德国留学回来后，就被父亲留在了自己公司的研发部，人际上的便利加上伦鹏本身的学习经历，让他很快便升上了研发部副经理的位置。这次也算是父亲给的机会，希望这个和国产汽车品牌合作开发新车型的项目能由伦鹏担纲负责。只是，来了H城才发现，和国有企业打交道实在手续繁杂，对方虽然也极度地希望能合作成功，奈何一系列的政府审批程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而这些手续的办理也轮不到伦鹏去事必躬亲。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伦鹏就这么闲在了H城。
　　
　　这天晚上，伦鹏赴完合作方的宴请，在眼见着又要被对方拖去看“演出”时迫不急待地婉言拒绝了。他托辞想要一个人走走，欣赏小城风情，对方也就不再纠缠。
　　
　　百无聊赖地走在无甚风光的H城小街上，伦鹏忽然想起了几天前救的那个路人。一时心血来潮，他决定去医院看看，也算是救人救到底，有始有终。
　　
　　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便到住院部服务台去询问小护士病房，他才记起当晚因为时间紧急，他连人家的名字也没问。正思忖着自己到底是哪天把人送到医院来好查到对方信息时，迎面就有个男孩朝服务台这边走来，伦鹏一眼认出男孩身上的薄外套。
　　
　　那男孩走过来，没看伦鹏，径自问向护士：“请问出院手续要怎么办？我还需要交多少钱？”
　　
　　护士低头翻看着值班记录，头也不抬地说，“跟你说过了，你现在还不能出院。”
　　
　　“我已经能下床了，凭什么不让我出院，难不成你们还扣人吗！”男孩的语气有些激动，伦鹏不禁仔细打量起他来。
　　
　　那晚的浓妆早就被卸干净，眼前的男孩有一张挺清秀的脸，眉眼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只是很苍白，加之情绪有些激动，两道眉紧紧蹙了起来。
　　
　　“你是阑尾穿孔，整个阑尾都切除了，起码一周以后才能出院，否则刀口出现问题，谁给你负责？”中年女护士白了男孩一眼，满脸的不耐烦。
　　
　　“谁说要你们负责了！……”男孩还要继续，纤瘦的身体甚至抖了起来。
　　
　　“不是前天才做完的手术吗，这么急着出院干嘛？”伦鹏看不下去，站在一边冷不丁打断男孩的话。
　　
　　男孩这才抬头看向身边的伦鹏，原本蹙着的眉更深的皱了起来，盯着伦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送我来的人？”
　　
　　“是我。”伦鹏挑眉，并不隐瞒。
　　
　　“……谢谢，”男孩咬了咬唇，很快又道，“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不过，可能会晚一……”
　　
　　“我可不是来跟你要债的，”伦鹏笑道，说着把手里的水果往男孩怀里一送，很自来熟地撞了撞对方的肩，“走走走，回你病房去！”
　　
　　男孩无奈，被伦鹏推搡着只得不再理会护士，耷拉着脑袋领着伦鹏去了病房。
　　
　　“病号服穿穿好，这么急着出院干吗？”病房里，伦鹏托了个凳子，索性坐在了床边。
　　
　　男孩大概是对救命恩人心存敬畏，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和护士理论时的蛮横劲，低头坐在床上竟显得有些病弱。
　　
　　“都好了，还住着干吗？”他低声咕哝着，并不正视伦鹏。
　　
　　伦鹏却不像男孩那么羞涩，对方低头不看他却不妨碍他大肆地打量起男孩来。男孩的头发很短，清爽干净的额头下脸色尽管苍白，但显然很年轻，伦鹏猜他说不定还未成年。
　　
　　“叫什么名字？生这么大的病家里人也不过来照看着吗？”伦鹏继续问。
　　
　　“叶仰光。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我保证……”
　　
　　“叶仰光？”伦鹏重复了一遍这名字，眉头稍稍皱了皱，“怎么写的？”
　　
　　“树叶的叶，仰望的仰，光明的光。你的钱……”男孩仍在纠结还钱的问题，对伦鹏的反应并不在意。
　　
　　“仰，光，”而伦鹏却显然没把对方在意的事放在心上，又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脱口而出，“这名字好，以后我就叫你小光。”
　　
　　叫仰光的男孩抬起头看向伦鹏，眼中闪过一些惊讶和防备。这神情虽没逃过伦鹏的眼，但他却并不介意，继续说道，“你在临江大戏院做伴舞？那天我正好从那里出来，碰到你昏倒在地，所以才做了趟活雷锋。钱的事不急，以后再说好了。”
　　
　　叶仰光眼里的疑虑更甚，有些警惕起来。
　　
　　“别那么急着出院知道么？好歹听护士的话，住满一个星期。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千万别让我找不着啊！”伦鹏满脸大哥哥般友善地笑，说着已经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叶仰光紧跟着追到门口，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3

3、第　3　章　。。。　
　
　
　　走出医院，伦鹏在心里回味了好几遍“叶仰光”这名字。联想起男孩那清秀的脸和苍白的病态，再想想那天在临江大戏院里看演出的情形，心里很快编派出一番穷困少年和现实生活抗争的奋斗故事，心里竟忍不住一阵感动，默默肯定着自己总算做了一件值得的好事。
　　
　　叶仰光，也许冥冥中真有所谓缘分吧——最后，伦鹏再次在心里做了个总结。
　　
　　接下来的几天，伦鹏公司的新车型开发项目已经进展到具体洽谈合作细节上来，研发预算、知识产权归属、生产投入等等一系列的实际问题搅得他好不头痛，偏偏公司的老头们碍于他董事长儿子的身份，事事非得征询他的意见，甚至请他定夺。
　　
　　好不容易又过了三天，他才抽出空来，想到要去医院看看那个奋斗少年叶仰光。
　　
　　这回他专程去超市买了些补品，甚至路过超市旁的商场时还帮他买了件大衣，想着那小子那么冷的冬夜就只穿了那么薄一件外套，怪可怜见的。
　　
　　医院的病房里，叶仰光果然没有离开，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拿着本小本子不知在记什么，在伦鹏走进病房时几乎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嘿，不错，没跑。”伦鹏见到他，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
　　
　　“你放心，还没还你钱，我不会跑的。”叶仰光没笑，一脸严肃。
　　
　　“我可不是来讨债的。”伦鹏不理他的严肃，自顾自地把买来的东西放到他的床头。伦鹏的妈说他从小就是个百搭，这本事往大了说叫交际能力，往小了说他就是个厚脸皮，“好歹救你一场，哥来看你别摆臭脸啊！”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叶仰光看着伦鹏送来的东西，脸上再次露出了防备。
　　
　　“伦鹏，我叫你小光，你叫我鹏哥就好了。咱这姓少，以前可是贵族。”伦鹏自己坐了下来。
　　
　　“我问过医生了，欠你的六千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不过可能要再过两个月。”叶仰光咬了咬唇，淡淡的唇色在被咬的一瞬间透出一片红，和上次见面相比，他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你在临江大戏院伴舞，每个晚上能赚多少钱？”伦鹏饶有兴味地问他。
　　
　　“不多，但也不少。我们按月结算的，大概再过两个月我就能还你钱了。”男孩认真地说。
　　
　　伦鹏挑了挑眉，“不算利息啊？”
　　
　　“再加一百……成吗？”
　　
　　“成什么成！你当我真是敲诈的啊？要敲诈我也不会救你了。你还未满十八吧？”伦鹏盯住男孩的脸，紧紧不放。
　　
　　叶仰光被他看得有些局促，脸竟渐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