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天,但赵普心中多了一份担忧,留在赵家的是他老母亲,是抚养他成人的老母亲。
他从没没想均州军会如此之快攻下建康,但既然有了希望,有了念头,他就不能再让自己的老母亲以身涉险。
“爹爹,那、那……”赵衢的胆子没见多大的起色,看到赵家门口已破损不堪,还能看到不少尸体散落在门前,隐约听到杀戮,身边的亲兵头目胡强立刻带领亲兵上前,并留下一半亲兵护卫两人。
赵普却等不下去,亲兵没有办法,只好簇拥赵普前来,赵府门外散落了不少尸体,但明显都是蒙古汉军的尸体,显然是蒙古汉军攻击赵家是受到了阻击,赵普不由多了几分紧张,远远看到大院内还有数十名疲倦不堪的蒙古汉军,他们或许受伤倒地不起,或许疲倦不堪站在一旁休息,而杀戮却是从内院传来。
“胡将军,还请救救我们赵家?”赵普虽是一家之主,虽然也下定了决心跟大宋共存亡,但如今真实的看到兵灾,双脚几乎已经发软,而他三儿子赵衢更加不堪,若不是亲兵搀扶,说不定此时已是倒在地上。
胡强是郭平的亲兵副将,知道赵家是这次突破东阳门的关键,也是郭平重视之人,连忙说道:“赵老请放心,只要我们均州军还在,老夫人一定会没有事。”
连忙吩咐亲兵保护赵普,自己率领数十人冲进大院之内,大院内尸体更多了,除了蒙古汉军的尸体之外,还出现了不少宋军的尸体,胡强能够想象得出,留守赵家的两百士卒曾经在大院内和蒙古汉军交手的惨烈。
大院的蒙古汉军也是精锐,看到胡强冲进来,第一时间就拿起武器围了上来,然而他们毕竟是经过了较长时间的杀戮,哪里比得上胡强他们早已有准备,两军皆是亲兵,若是单打独斗说不定董士选的亲兵还在郭平的亲兵之上,但殊不知均州军的亲兵装备精良,他们除了必备的武器之外,左手皆配有手弩,在手弩的配合之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到一刻钟便已清理完毕。
胡强不作停留,率领数十人冲进内院,尸体越来越多,甚至连走路也不得不踩着尸体前进,宋军的尸体也多了起来,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昂着头死去,他们从来不把自己的背后让给敌人,因为他们从来不逃亡。
惨、太惨了。胡强经过的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但看到这些尸体的惨象,还是忍不住细看,留守的宋军都是拼命的打法,他们用身体,用牙齿,用他们的意志去堵住敌人,他们就算是死,也是紧紧的抱住他们的对手,手被砍断了,他们用牙齿去啃,头被砍断了,他们死不瞑目。
“给老子杀光他们。”胡强从没有发过这样的怒火,他还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激动。
此时,内院,佛堂前,数十名蒙古汉军把佛堂围得一窍不通。
而佛堂之内,仅存五名宋兵,在士卒的中间,老夫人坐在地上安详的诵佛经,对于老妇人来说,她已经活够了岁数,然而对这些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宋军来说,他们的年华正茂。
“把老夫人让出来,老子饶你们不死。”董士选的副将董贞,看着眼前手执大刀,但却疲倦不堪的宋兵,他眼里虽充满了愤怒,但也带着同情、敬佩。
五百精锐的亲兵,而对方不过是两百普通的士兵,然而正是这两百普通的小兵,不仅仅阻挡了自己数十次进攻,更加让自己损失了八成的兵力,如今算下来,自己五百人,仅存不到百人而已。
他们用生命,实现了他们的诺言,他们用他们的意志,取得了对手的尊敬。
“老子绝对不食言,赵家的财富,你们喜欢带走就带走多少,老子敢对长天生发誓,你们赢得了我们蒙古儿郎的尊重。”
“呸”此时仅存的一名小头目叫陈瑀,是从程鹏飞混入城内的一员,他受命保护赵家,保护老夫人,原以为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没想到还真让郭大人猜对,对方大将果然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仅派人过来攻打赵家,而且派出了最精锐的亲兵。
弩箭射完了,大刀砍钝了,力气用完了,可是兄弟们都没有退缩,他们其中很多人原只是黑杨的降军,也有两淮的将士,但他们都没有说出那一个可耻的字:逃。
是的,他们知道赵家有暗道,他们知道这条暗道可以通到城外,但他们仿佛忘记了还有这回事;是的,他们知道赵家有后院,后院有后门,但他们仿佛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因为老夫人不肯离去,他们便不再提起这件事。
赵家在城内,修建得并不坚固,外院杀到内院,然后杀到佛堂,而自己身边两百将士,也仅存五人,但还是没有人说那个字:逃。
“老子还没放下刀,你都别想对老夫人不利,老子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得老夫人最后的安宁,让你们的长生天见鬼去吧。”
“还请你们离开佛堂,老子不想让血玷污了这安静的地方,老子当然也会和你们一起出去,老子就算死,也没有退缩两个字。”
“老子知道你们想要得到什么,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你得到了万贯家财又怎样?难道你们还有命去花。也不怕告诉你,我数千大军在攻城前已潜入城内,此时恐怕建康已重新落入我大宋手中了。”
“你们若是识趣,赶紧逃亡吧。”
“大人,不要跟这小子唧唧哇哇了,大伙一起上,把他们都砍了,为兄弟们报仇。”身边一个小兵大叫一声,首先冲了进去。
陈瑀突然冲过去,大脚一踹,竟然把这小兵踢了出去,大声喊道:“你不配玷污这里。”
“慢”老夫人突然站起来,说话的声音虽小,但董贞却听得清楚,如果没有这老人的配合,想在偌大的赵府搜出财富,那绝对是一件困难之事,再说正如对方将领所说,或许此时宋军大军已进入建康,自己取了财富赶紧跑人才对路。
“你们这帮刽子手,不过是想得到我赵家的财富而已,老身便带你们过去,你们就放过这五个孩子吧。”老夫人信佛,反对杀戮,在她眼里,无论大兵还是小将,无非都是上苍的孩子罢了,她平时就算是连一只蚂蚁也不肯杀害,又怎么忍心看到别人为她而死,她不知道的是,已有数百人为她而死。
“老夫人请放心,”董贞赶紧说道:“在下可以发誓,若是老夫人能把赵家些许财物送给我们,在下一定会保证老夫人及五个宋军兄弟的安全,若有食言,天打雷劈,长生天也会惩罚于我。”
“老夫人,万万不可,”陈瑀突然迅速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老夫人,陈瑀不才,生不能保护赵家的安全,但我陈瑀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我个人玷污了均州军的名义。赵家是我均州军的朋友,是我们均州军的恩人,陈瑀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朋友、让恩人涉难。”
“兄弟们,给老子杀啊。”
陈瑀说完,再次冲向佛堂门口,他要用生命去履行他的职责,他要用生命去践行他们的诺言,其余四人,也是毫不犹疑的冲上去,他们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均州军的声誉,均州军说了要保护赵家,就算是死光了,也要为了保护赵家而死。
“杀啊。”陈瑀低吼,仿佛是不愿意杀戮干扰了这一处安宁的佛堂,他记忆中的老祖母,也是如这位老夫人一般的安详,只是在他离家远行从军的那天,留下了浑浊的眼泪。
赵家的老夫人,将近七旬的老夫人,眼睛早已在数十年前干枯,但此刻却同样留下了混浑浊的眼泪,她看着安详的佛祖,手里迅速的数着念珠,大滴的眼泪,却如念珠一样落在地上。
血,飞溅在佛堂之内,但明显看得出陈瑀等人想极力冲出去,那个比自己最小的孙子赵衢还要年轻的小兵,临时之前还紧紧的捂住伤口,他的眼里带着惋惜,带着歉意,他是害怕自己的血,玷污了这曾经安宁的佛堂。
但屠刀之下,这个世界哪里会有安静的地方,自己,只是自私的寻求所谓的内心的平静罢了。
那个步伐蹒跚的老兵,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的只不过是想将元军的尸体推出佛堂,他的身上全都是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而他也在此刻冲了出去。
陈瑀恨不得代替兄弟们去死,或许是对他的尊敬,或许是留下他另有大用,元军的大刀总是刻意的躲开他的要害,坚固的盔甲,破损得如柳条,他的右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断,但是他的左手还是潜意识的挥舞手中的大刀,他扭头看了一眼佛堂,除了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迹之外,还是明亮如初。
“好,很好。”陈瑀沾满血迹的脸上竟然涌起了一丝笑意,元军锋利的大刀从他的两眼之间划过,一直延续到下巴。
“难道就这样死了吗?”此时,陈瑀仿佛看到了老夫人脸上带着泪痕,他想起了最疼爱他的老祖母,同样是那浑浊的眼泪,那天,老祖母问他:“瑀儿,咱们家里不愁吃喝,你为什么一定要从军。”
那时,陈瑀没有说话,此时,陈瑀终于知道心中的答案:“祖母,瑀儿从军,可以保护更多像祖母一样的人。”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均州军精锐所使用的手弩发射的声音,陈瑀眼前一黑,用尽全力力气向门外倒下,他看到自己的血,没有流进佛堂,他嘴角还带有一丝微笑。
数十元疲倦不堪的蒙古汉军,哪里是胡强的对方,手弩一阵抡射,再加上突然袭击,在元军还没有反应回来之前全部射杀。
杀光元军,胡强看到了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事情,那是一间宁静的佛堂,即使门外堆满了尸体,血流成河,但佛堂内只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抱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小兵,泪流满面。
“救他。”赵普冲进佛堂的瞬间,老夫人看着赵普,一字一顿说道:“把老身的那支千年人参拿出来配药,就算是把整个建康的大夫请过来,也要救他。”
“娘,你休息一下吧,大夫说了,陈小哥的伤太重了,不会这么快就醒来。”赵普看着虔诚跪在佛堂的老夫人,不知该怎样劝说。
“老身罪孽深重,”老夫人看也没看赵普一眼,自言自语说道:“若不是老身的坚持,他们就不会为老身而死,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孩子,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孩子,两百个孩子啊。”
“以后咱们赵家,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只要是大宋的事儿,我们赵家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做到,要不然老身就算是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娘,你放心,”赵普尊敬说道:“孩儿一定会做到,只是娘你要保重身体,要不然陈小哥醒了,娘也不知道。”
“那些为了老身而死的孩子,家里的老人我们赵家负责为他们养老送终,孩子则负责教育成人,他们的家人,就是我们赵家的家人,以后有我们赵家一天吃的,就不能让他们一天饿着。”老夫人缓缓说道,仿佛是在交待什么事情。
“嗯,孩儿已经跟郭大人说过了,郭大人说官府有安抚金,但孩儿说了,除了官府的安抚金外,我们赵家一定要对他们负责,他们为了我们赵家而死,他们就是我们赵家的亲人。”
“赵衢年纪也不小了,你让他从军吧。”老夫人说到这里,缓缓的和上双手。
赵普虽略有迟疑,但很快点头道:“孩儿马上把他送到均州军,这小子也是要打磨才行。”
老夫人听到这里,缓缓的闭上眼睛。
“娘、娘……”赵普叫了几声,却再也没听到老夫人回应,他心觉不妙,连忙上前,老夫人却已死去。
三天后,陈瑀醒来,他没了右手,脸上的伤痕吓人,右脚也瘸了,由于流血太多,他再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只能选择退役。
半年后,陈瑀被授予大宋特级徽章,回到老家,得知老祖母在半年前死去,临死时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她曾经口中的不孝儿,陈瑀算了一下时间,恰好是赵家老夫人去世的那一天。
陈瑀来到老祖母的坟前,看着孤单的坟墓,泪流满面。
一年后,江陵城开了一间养济院,凡年过六旬无依无靠的老人,都可以免费入住,听说院长只有一只左手,而且右脚也瘸了,但凡入住养济院的老人,皆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听说院长对老人的态度极好,总是把他们当亲人看待。数十年之后,当人们好奇那个叫做陈瑀的老院长为什么能够数十年一日把江陵养济院办成老人的天堂,陈瑀才道出了这件事的根源,而养济院背后的财力支持,就是已成长为大宋帝国最大的商家:赵家。
第二卷正阳第一百六十三章兵临城下(43)
第一百六十三章兵临城下(43)
“兄弟们,看一下你们的卵子,慢吞吞的还像不像一个男人,给老子鼓起劲儿,给老子快点,再快点,再快点。”范天顺声音有些沙哑,围城至今已过去了两天时间,最快后天,最迟大后天,或许自己就会迎来吕文焕的攻击,他不得不着急,虽然将士们已经做得很好,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凭借手中仅有的五千人,要阻击吕文焕数万大军,而且最少要阻击吕文焕大军两天时间,两天后无论是能够攻下建康还是撤退,郭平都已有足够时间。
以句容的容山为核心,以句容河为依托,纵横沟壑、土墙为防御阵地,句容城只是一座小县城,没有任何防御的价值,反倒容山虽低矮,但山势颇大,而且山脚不远便是句容河,只可惜冬日水浅,即使涉水也可以安全度过。
句容虽非前往建康的必经之路,但却是路程最短的一条路,句容的北面有高大的华山,南门则有赤水塘,无论从那个方向前往建康,都需要多绕三天甚至四天的时间,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自己倒有这个信心,就不知道吕文焕有没有罢了。
“隋贵,怎样了?”范天顺眼中多了几分忧愁,他离开均州军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自己虽身为张贵的结拜义弟,然而襄樊战役后一直坐镇樊城,后来受命来到建康,但却没有做出什么成就,或许张贵当初便预想到叔叔范文虎有投降的可能,只可惜自己的动作慢了一步,自己还没在建康站稳脚跟,范文虎甚至没有和自己商量,便干脆利索的把建康献给了元军,自己则跑到元大都当富翁去了。
范文虎投降之后,自己没有脸面对义兄张贵,然而背着叔叔是汉贼的名义,自己又有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