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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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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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边的人又唱起来,吟道:“南方不可以栖息!那里有许多野人,额头上长着花纹,毒蛇像野草一样多。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回来吧!” 
  叶鸿生迟疑着,又往西方展望,要往西方去。 
  岸边的人吟道:“西方不要去!那里一千里地全是流沙,广漠而荒凉。如果你被流沙陷住,会落进无止境的深渊。不是你能栖身的地方,回来吧!” 
  叶鸿生收回脚步,准备往北方走,往最萧索的地方去。 
  岸边的人高声呼唤:“北方不要去!层层冰雪封住山峰,到处都是雪花,你无法上到达天门。九重天上你也会遭遇到危险,回来吧!” 
  叶鸿生无计可施。 
  他在水中不断地打转,好像一尾大鱼在水中游动。 
  岸边的人对着他,吟唱道:“四面八方多有害人的奸邪,但是你的居所里没有!你的身体好像一座宫殿,装饰着丹砂色的帷帐,有黑玉一样的屋梁。你的心室犹如一池碧波。池塘里的荷花绽放开,铺满水面。为什么你不回来?“ 
  岸上的人唱着时而婉转、时而激昂的歌曲。密云中响起大吕一般的乐声,配合他的声调,乐声悠扬。他踩着鼓点,衣襟摆动摇曳,不断地呼唤叶鸿生,高声叫道:“魂兮,归来!” 
  叶鸿生终于走到浅滩,一脚踏上岸。 
  走上岸边的一刹那,他周围的景色燃烧起来,霞光增强一百倍,好像数不清的火鸟正扑翅而起,呼啸着,带走一切朦朦胧胧的冥雾。 
  密云打开,强烈的白光照射进来。 
  叶鸿生睁开眼睛,猛然吐出一口血水来。 
  旁边的船工立刻给他用热毛巾擦拭,呼喝起来,让人端水过来。 
  有一个人影依然在火焰前摇摆,他缚住一只公鸡,头上插着纸旗,脸上戴着奇诡的面具。有些人在用锣鼓给他打拍子,助他施法。门上贴了黄钱,地上摆着斗,斗里装满稻谷。 
  叶鸿生认出,这是彭乡中的巫师。 
  自从医术下乡后,村里的巫师经过学习,变成了赤脚医生。船工们在雪地里发现叶鸿生,立即将他抬到巫医这里。巫医先使用了现代医学,给他打强心剂。叶鸿生恢复心跳之后,依然睁不开眼睛,神志不清,气若游丝。 
  尽管叶鸿生失去地位,船总和村里的巫卜依然认为他有神格。他们自信,可以用祭祀的方式唤醒叶鸿生。他们唤来村人,在众人的帮助下,擅自启动仪式。 
  巫师跳起傩戏,召唤他们的祖先。当祖先降临后,他们以先祖的名义,向叶鸿生发出的召唤,为他招魂。 
  叶鸿生睁开眼睛,疲弱地呼吸着。 
  仪式结束,船总差旺儿去舀一碗猪血粥,送给叶鸿生吃。叶鸿生被隔绝开,但是村人没有忘记他。旺儿把煮好的粥盛出来,先给叶鸿生一碗,又每个人盛一碗。 
  他们席地而坐,开始吃饭。 
  叶鸿生喝下粥,感觉到魂魄归位,心头清明。 
  
                      
  




第 75 章

  冬季是幽冷的,雪的精灵包裹住山川大地,以一冬的滋养等待春天的生机。第一个冬天过去,叶鸿生身体康复。他再也没有生病。 
  在乡村,他度过了五个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地耕地犁田,冬天修水库、筑堤坝。 
  一九七二年开始,被流放的干部们逐步得到宽释,重回庙堂。 
  陈铮是第一批离开的人,叶鸿生是第二批。 
  一九七三年,叶鸿生重回军区,恢复党籍。 
  有些战友倒下,永远留在七十年代。军区政委和司令没有捱过来,一个劳教而死,一个被疾病夺去生命。叶鸿生回到军区,被授命为新一任司令,执掌兵权。 
  在党内外的一致抵制和呼吁下,一场动乱落下帷幕。 
  随着四|人|帮粉碎,党组织开展平反冤假错案。 
  叶鸿生主持工作,旧案认定工作顺利进行。在复查工作中,也有人提出来,应该严厉处理当年的造反派,剥夺他们的政治权利。 
  叶鸿生没有兴趣,认为:“利用党内风浪彼此打击没有意义。” 
  政治案件与普通刑事案件、死刑案件分开,军区党委着重给诬陷定罪的人平反,冤杀误判的人恢复名誉,谨慎划定凶犯处理标准。 
  一贯在斗争中前行的人难以适应,开始组织活动,“甄别”群众,看看他们是不是四|人|帮余孽,有没有隐瞒幕后黑手的身份。一时又闹得鸡犬不宁。好些忠厚老实的人慑于运动威势,写过些文字,附和过几句,没有敢反抗凶犯。被他们拉出来甄别,遭二遍罪。 
  叶鸿生下令:“驱散所有集会,一律由党委报中央评判。” 
  一部分人不开心。为什么要由中央评判,中央能像我自己这样上心吗?会把我的仇人判死刑,批倒|斗|臭吗?哦对,批|倒|斗|臭该退场了。中央能主持公道,补偿我这么多年的精神损伤吗?
  中央批示下来,按照军区党委建议,将涉及刑事责任的主犯判刑。 
  叶鸿生坚决执行了决议,引起好一波相关家属哭闹。 
  有些平反的人释然了,还有些人依然不满意,提起来就要哭天抹泪。叶鸿生无可奈何,一场浩劫以一代人的青春做代价,党的威信受到极大损害。 
  叶鸿生能理解一些人的情绪,但也有些不能理解的事。 
  身故的老政委有个宝贝女儿,像个口含天宪闹革命的公主一样。她冲进叶鸿生的办公室,大拍桌子,吼道:“我爸死得冤!他死的时候,有些人不仅不帮忙,还说风凉话!你为什么不追究他们责任?我爸待你不薄,你就这样报恩?” 
  叶鸿生愕然。 
  她气势汹汹,俨然第一代红|卫|兵敢于打死老师的“革命”风范。当年,因为出身好,根正苗红,她在学校跟随一群手执钢鞭的伙伴,逼着老师跪在地上,头顶鲜血念语录。 
  老师死了。带着凶器主打的伙伴被判刑,她年纪尚小,没当上主使人。在斟酌案情的时候,叶鸿生认为还是谨慎点好。何况她是老政委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老政委为人宽厚,保护了许多人,大家领情,放过他的女儿。 
  没想到,她摇身一变,转眼变成无辜的受害者,完全不认为她爸的倒台与其有关。一个纵容子女虐杀群众的人,他怎么能做政委?凭什么说他不是权贵?造反派如何能不造他的反?
  叶鸿生明白,众人也明白,但是她不明白。 
  叶鸿生沉下脸,站起来。 
  她往后让一步。 
  叶鸿生打开手边一本书,问她说:“你看到这是什么?” 
  她把头伸过去。 
  叶鸿生指着“人民民主专政”一行字,告诉她:“这是人民的事业,不是你爸专政,更不是你专政。” 
  好一顿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家欢乐、几家愁。在起起伏伏的波澜中,革命的虚火慢慢消下去,风流云散。改革的春风吹进来,低迷的人们终于感受到温暖。 
  彭乡的农田分包到户,鱼塘也有人承包下来,经济日益复苏。旺儿每年都带一些活鱼活虾来城里看叶鸿生。船总年纪大了,在家里含糊弄孙,带他的重孙。 
  生活逐渐稳定,人们开始感受到幸福。 
  叶鸿生感受到另一种烦恼。 
  在全省范围内,他是军中最有权力的人,来求靠他的人犹如过江之卿。叶鸿生尽量不与闲杂人等接触,但是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有一段时间他较好说话,找他的人能坐满传达室。 
  叶鸿生叫传达室登记,原则问题再来找他。找他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以各种理由找他。他前前后后带过不少士兵,逢年过节,这些部下会上门拜访。当年的小兵辛苦提干,转业后当上国家干部,现在也要退休了。他们都有子女,来找叶鸿生拓展子女的仕途。 
  他们恳求说:“老首长,我的子女你还不放心吗?” 
  叶鸿生心想,我还真是不大放心。你们也许是忠诚的。你们的子女尚未立功,但是在上学、上班、提干方面得到过不少优待。 
  叶鸿生只好笑,颔首微笑,然后不办。 
  等到退休,他干脆去养子孙卫国家里住。 
  军委在风景区修筑别墅,让叶鸿生去住。叶鸿生是兵团级别待遇,有资格拥有一套山间别墅,夏天乘凉,配备卫兵服务。冬天的时候,南方修筑的高级疗养院将为他敞开,无限制疗养。 
  叶鸿生没有兴趣,自认军区大院的一套住宅完全够用。他身体还好,不需要花人民的钱去疗养。军委依然为他保留份额,随时供他支取。 
  叶鸿生到养子孙卫国家,帮他操持家务。 
  小时候,孙卫国受过一些委屈,得到的关爱少,内心有些自卑,结婚晚。成年后,恢复高考那一年,他考上大学,信心有所提升。孙卫国在一个技术单位上班,像牛一样干活,当上骨干。 
  工作关系,孙卫国经常出差。为支持养子的事业,叶鸿生决定亲自给他带孩子,帮他减轻负担。孙琳琳断奶之后,叶鸿生就去照顾孙女。叶鸿生常常出门买菜,穿着一领洗白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飘飘荡荡的布袋,兜里不超过十块钱。 
  他挨个走过每个菜摊。 
  卖菜的农妇认得他,亲切地招呼道:“大爷,今天有新蒿子杆!” 
  叶鸿生买一斤。 
  水果摊的小贩也热情揽客,呼唤道:“苹果脆又甜,大爷不来两斤?” 
  叶鸿生又去买苹果。 
  农妇和小贩们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瘦高、白脸、微瘸的老头儿就是此处州府的骠骑大将军,服紫带金,因为他身上什么都没挂、头上也没戴。 
  叶鸿生捧起一个苹果,用手轻轻婆娑,看看它皮色是否光润,够不够红。他不大能辨认出新品种的苹果,你跟他说这是什么品种,值多少钱。只要不太离谱,他都会相信。 
  小贩觉得叶鸿生是个好老头,不怎么讲价,还经常夸奖水果好。他不会知道,叶鸿生的手指曾经握在枪上,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叶鸿生找出钱来,交给卖苹果的小贩。小贩给他一个塑料袋,让他把蒿子秆搭在圆滚滚的苹果上面,一袋子搞定。叶鸿生提着袋子,准备过马路回家,恰在此时,绿灯变红灯。看他在红灯前亦步亦趋的小心架势,没有人能想到,这破老头跺一跺脚,军区都要抖三抖,省长也要从酒席上滚下来。 
  叶鸿生没有跺脚吓别人的习惯,他步履从容,回到孙家的小楼前。到家后,他把东西取出来,淘干净米,把一颗红苹果洗干净,等着孙琳琳回来啃。 
  叶鸿生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感到做一个“大爷”很好。不会有人突然冲到他的汽车前面,高叫着“首长!我冤枉!”一个飞身拦住车,假如他不收状子,对方就要往车轮下面钻。 
  也不会有人往他家里塞一些金银器物、昂贵的电子设备,再握住他的手,热烈地说:“首长,这只是一点心意。你办事我很感激。你不收我心里不安!” 
  叶鸿生安抚道:“你想多了。” 
  人家坚决不干。 
  叶鸿生只好加重语气,说:“你想多了!” 
  对方委委屈屈地走掉,抱走金银财物,临走又丢下一些土特产。 
  离开军委大院,这些麻烦都没了。
  叶鸿生卸下千斤事业,一身轻松,用瘦长的手指头择菜,把蒿子秆择干净,切好,摆在塑料盆里。 家务活都干完以后,他看一下时间,快要到幼儿园放学时间了。孙琳琳在她爸爸单位的职工幼儿园,离的很近,她妈妈每天早上送她去,下班再接回来。琳琳妈有时候加班,来不及接女儿,就拜托单位同事顺道领她回来。 
  叶鸿生把头伸出窗外,看到一群小朋友在大人的拥簇下,像一群欢快的蚂蚱,蹦进院子里。孙琳琳身上斜挂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包,穿着她妈妈打的绒黄色毛衣,被一个阿姨牵着,带到院子里。 
  孙琳琳走到楼下,跟阿姨再见,抬头一看,看到是最宠爱自己的爷爷。她顿时迈不动步子,在楼下发出嘹亮的哼哼声,示意自己上一天幼儿园很辛苦,妈妈没有来,她很不满意。 
  叶鸿生慌忙跑下楼,抚摸她一番。 
  孙琳琳本来准备打滚,爷爷来得快,还没来得及。她伸出小手,表示要抱。孙琳琳被养得很好,叶鸿生定期喂她一勺甜橙味的鱼肝油,包虾肉馄炖给她吃。孙琳琳的小手白胖胖的,上面有五个小窝窝。 
  叶鸿生把小姑娘抱起来,哄了一会,负在背上,把她往楼上驮。 
  家在四楼,还是比较高的。叶鸿生斗志昂扬,一层层爬楼梯,奈何腿脚不好,走到三楼就开始气喘吁吁。他不复当年拔山扛鼎的神勇,他老了,饱经摧折。 
  叶鸿生对孙琳琳哄道:“囡囡,爷爷累了。我们走回去吧?” 
  孙琳琳从他背上滑下来,让叶鸿生牵着,叽叽呱呱地讲自己幼儿园发生的趣事。两人一起开门进家。 
  孙琳琳抱着苹果,开始啃。 
  叶鸿生把饭煮上,然后拿起毛笔,教她写字、认字。 
  等媳妇回来,叶鸿生可以休息一会,去看新闻。 
  叶鸿生看过新闻,心里很平静,关上电视,再看一会书。岁月像一条大河,从悬崖上冲下来,一路度过激流险滩,变成一条宽阔而平稳的水域。 
  叶鸿生没有什么奢求,他躺在床上,很快能入睡。他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阮君烈。魂梦中,叶鸿生常常见到阮君烈。每一次梦到阮君烈,他起床后,就会怅然若失,沉思好半天。 
  在孙琳琳刚上小学的日子里,有一天,阮君铭忽然打电话,说:“子然回来了,给我父母修墓。你过来吗?大家一起聚聚。” 
  八十年代后期,两岸尚未化冻,探亲的人已经很多。阮君烈也退下来,不再做官,拘束少些。朱氏去世后,阮君烈从美国取道,携母亲的骨灰回大陆,考虑给父母重新修墓合葬。 
  叶鸿生听了,激动得要命,挂掉金生的电话,用最快速度联系军委秘书,让他派车给自己。想一想,金生在A市,自己在B省,两地开车还要一夜时间,不够快。叶鸿生又打电话给秘书,叫他给自己安排飞机。
                      
  




第 76 章

  飞机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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