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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01章 。。。
吴敏第一次遇见张延，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深夜的病房区，安静得出奇。她提着空空的热水瓶，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内心迷茫，不知所措。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匆匆忙忙地从电梯里跑出来，迎面撞上了她。
“抱歉抱歉！”男人飞快地伸手稳定吴敏的身子。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比吴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男明星都要吸引人，他身上有一种他们没有的气质。吴敏站稳，轻轻说了一声“没事”，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慢慢回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这天晚上，吴敏的父亲吴建平刚刚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这天晚上，张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
这年吴敏18岁，在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里念高三。她上的是那所中学里的快班，如果高考的时候发挥正常的话，可以上二本。
吴敏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别的男人走了，父亲是家附近一家零配件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吴建平每月的工资有限，这几年，厂子的效益又不好，父女的生活一直过得很拮据。查出癌症住院的几天后，厂里的领导和几位工友一起来看望过他，送了一些钱，稍稍解了一点燃眉之急。
即使住最差的病房，但是每天的各种开销依旧如流水一般。吴敏知道父亲有一本存折，密码是她的生日。上面都是他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钱，准备以后作她大学的学费。她偷偷回家，从父亲房间的床垫下面拿出了这本存折。
距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吴敏辍了学。班主任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只能口头上表达几句惋惜。辍学后的吴敏在邻居的介绍下在元泰天地一号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元泰天地是当地最高档的百货商场，吴敏在二楼的一个鞋店里卖鞋，一双鞋的价钱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虽然找到了工作，但吴敏的那点工资与巨额的医药费相比，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父亲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医生建议马上开始化疗，那意味着，开支会变得更大。吴建平瞒着吴敏偷偷办了出院手续。在自家那个灰暗的屋子里，吴敏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发了火。
“敏敏，得了这种病，花再多的钱，也治不好，不过是以药吊命罢了。我这一辈子，过的窝囊，你妈跟人走了，也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这一次生病，连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一点钱也花光了，你不用瞒着我，我知道的。”吴建平拿出那本边角模糊的存折，因为生病，他已经瘦得不像话，一双手只剩下了里面的骨头和外面的一层皮，“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早点走晚点走，总归都要走，我不想把剩余的时间都花费在病房里。”
吴敏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慢慢变得黯淡，她知道，父亲说的都是事实。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情况，如果坚持要继续治疗，那她大概就只能去从事那些世人所鄙夷的工作。但是，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是个沉默憨厚的人，虽然他们的生活不好，但他总是尽可能让她过得好。
痛苦、无奈、羞愧，各种情绪在她的身体里交缠，让她无法言语。屋子里只剩下父亲幽幽地叹气声。
***
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去医院，就在家里住了下来。吴敏定期去医院给他拿药。
卖鞋的工作她还是照常在做，白天骗父亲说去上学，其实是去上班。一天下午，吴敏下班后去医院给父亲拿药，曾远远地看见过张延一次。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只觉得他是个很好看很特别的男人。
夕阳下，吴敏看到他搂着一个纤柔的女人，坐上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离开了医院。她站在医院门口的楼梯上，长久地凝望汽车离去的方向，最终走向对街的公交站台。那，才是她的世界，她的生活。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到后来，甚至连流食都无法咽下，只能靠每天挂葡萄糖来维持。吴敏常常守在他床边就是一夜，她非常害怕，怕他半夜出事，怕他今天闭上眼睛明天就再也不会睁开。
八月末的一个晚上，父亲又一次高烧不止。吴敏想到医生的叮嘱，马上跑下楼去，想到巷子外拦一辆车子。夏夜的凉风吹拂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泛起一粒粒小疙瘩。她神色焦急地站在巷口的街上张望，期盼着能从某一头开来一辆出租车。
有一道车灯打过来，吴敏惊喜地望过去，待车子驶近，才看清是辆私家车。但时间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吴敏眼一闭心一狠飞快地冲了上去。
半夜出差回来的陈野，本已有了几分睡意，眼前却突然冲出一道身影，把他吓得睡意全无，冷汗直冒。幸亏他眼疾手快用力地踩下了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大概又是哪个喝醉的酒鬼，他咒骂了一声，打开车门下去，却发现摔倒在路当中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孩。
吴敏见有人从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跑到他面前，不顾他怒气冲冲的脸和正要张大的嘴巴，用力地拉住他的手，“先生，我爸爸高烧不止，拜托你送我们去医院吧！”
当下陈野心里就骂了一声娘，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只穿着短裤短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自己，里面流露出焦虑与乞求。“你是，吴敏？”
吴敏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先生会认得自己，但她已管不了那么多，只胡乱点点头说：“我是吴敏！先生，时间紧急，你能送我父亲去医院吗？”颤抖的声音泄露出她的恐慌，高烧的父亲还躺在床上，她无暇顾及其他。
陈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在哪？带路吧！”
***
吴敏的父亲总算是熬过了那一晚，但医生已经不建议再回家了，便只好重新住回医院。父亲的身体每况日下，吴敏每天偷偷抹眼泪，就算她再不愿承认，也明白，父亲正在一天一天地离自己而去。
幸好这时，有陈野陪在她的身边。原来，这位半夜的好心司机是吴敏曾经的邻居，时隔经年，难得他还能认出她来。陈家只在吴敏家附近住过一两年，后来富裕了便搬到其他地方去了。陈野上完高中后就没有再上学，头几年和几个朋友一起捣腾各种生意，后来一个人开了一家服装店，现在经营得有声有色。
陈野知道她的困难，常常来医院看她，帮她付掉一些医药费。吴敏虽然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但也明白自己现在非常需要这样的帮助。人人都道钱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到关键时刻，你便会明白，钱真的能逼死人。
后来，吴敏常常想，如果那个晚上她没有遇见陈野，那她会是怎样一种情况。不过幸好，她遇见了他。
***
父亲继续住院后，吴敏便同时兼了两份工，白天在元泰天地卖鞋，晚上就去一个辅导中心辅导小学生做作业。
吴敏在卖鞋的时候，又遇见过张延一次。这一次，她知道了他的名字。
张延和他的太太周媛一起来她们店里买鞋。周媛是个很美的女人，吴敏想起《诗经·硕人》中的句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以前，有那么一两个时刻，吴敏曾经偷偷想过，要怎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看到周媛后，她就明白了。唯有周媛这样的美人，才有资格站他的身边。
周媛看中了一双新出的靴子，吴敏蹲□子，帮她穿好。她看到她的脚，真真是“肤若凝脂”。周媛穿起靴子在张延面前走了几步，娇笑着问他：“好看吗？”张延看着自己的妻子，眉目温柔，似能滴出水来，“好看，让小姐包起来吧！”
不到十分钟，一双好几千的鞋子就被买走了。待两人逛至另一家后，吴敏将靴子包好。一旁跟她一起上班的晓月不无感慨地说：“有些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吴敏笑笑，“晓月姐，你不是也想傍大款吗？”晓月人长得不错，常常说，自己一定要嫁个有钱的，再也不过这种苦日子。
晓月笑看了她一眼，“我就是傍大款，也傍不上刚才那样的，顶多只能傍上个煤大款。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见吴敏摇摇头，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她才得意洋洋地开口说：“那是张延，元泰天地的大老板。”
“啊！那他还来这里买鞋？”
“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情趣。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老公心甘情愿地陪自己逛街啊！”晓月坐到吴敏身边，放低了声音，“这个张延，不仅人长得好看、有钱，而且，他爷爷以前还是某军区的首长，他爸爸现在也是省里的大官。娶的老婆，也是个有身份的美人。据说，两人还是奉子成婚呢，结婚不到七个月孩子便出生了。不然，以张延的身价，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迈入婚姻的坟墓！”
“晓月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真厉害！”晓月撩撩头发，笑着站到一旁发短信，不再说话。
吴敏也重新低头把靴子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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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
在吴敏知道张延名字后的一个星期，父亲去世了。
父亲没什么亲人，丧礼办得简单，是在以前的工友和陈野帮忙下办的。吴敏早已心神交悴，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从此以后，这世上，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觉得孤单觉得害怕，她无依无靠，没有目标，她不明白，自己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野来看她。
他是个很好的人，从她那夜撞上他的车开始，他就一直在帮助他们。现在父亲死了，他还是经常来看望她。“小敏，如果你爸爸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希望你这样下去。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过得好。你这样，怎么能让他安心？”
吴敏看着厅中父亲的黑白照片，长久地沉默不语。陈野知道，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便也不再提，只给她留下了一些食物。
陈野离去后，吴敏用他留下的食物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然后洗了把脸，稍稍收拾了一下，去楼下报刊亭买了几份报纸。她在家待了一个月，卖鞋的工作早就没了，只能重新再找一份，养活自己。她的学历有限，能做的，也就是一些出卖劳动力的工作。
吴敏一个人细细地看着报纸上的招聘信息，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市的新闻。其中有一条是关于某一个大品牌进驻元泰天地的发布会。新闻镜头给了张延几个特写。吴敏看着电视里的张延，忽然心中生出一种念头，她不能永远这样子，住在老旧的屋子里，做着又累工资又低的工作，然后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生孩子，二十岁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四十岁的时候的样子。
她想要改变。
但改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敏在一家新开的奶茶店找了一份全职的工作，然后用身上仅剩的钱报了一家最便宜的夜校。每天上完班，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去上课。她觉得自己以前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精气神。
每天上完课回到家已经11点，上床最早12点多，她也不嫌累，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连奶茶店的老板都说，自己找了个干劲十足的好帮手。
陈野是在吴敏上了半个月夜校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那天他刚出差回来，去她家里看她，一直等到吴敏下课回来。
“陈大哥！你怎么来了？”吴敏推着自行车，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陈野也不多说，只问：“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吴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去上课了。”陈野这才知道，吴敏报了夜校。
“你一个女孩子，每天晚上这么晚还在外面，不安全。”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路上很多人的，我这些天每天都这样，不会有问题的。”
陈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而后问她：“小敏，你想不想重新考大学？”吴敏低下头，没有回答，如果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但以她的情况，要去学校借读，然后去参加考试，不仅费钱还要费力，她根本没那条件。
陈野知道她的顾虑，只拍拍她的肩说：“你别去上夜校了，在家里准备准备，过两天去上复读班。”
***
陈野为吴敏在四中弄到了一个名额。四中是市里最好的中学，吴敏不知道陈野为这个借读名额花了多少心思，只觉得，自己唯有好好读书，才能对得起他。她辞掉了奶茶店的工作，老板听说她要去读书考大学，也很支持，说等她考中了，免费请她和同学喝奶茶。
自此，吴敏便开始了风雨无阻的复读生活。她是后来进去，又是个闷性子，跟班里的同学一直不熟。不过她也不介意，每天只埋头苦读。她的基础不好，原先的水平也只能够上二本，但四中的学生最低的目标也是上重点线。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她是全班最后一名，跟最后第二名都差了几十分。这样的排名，从很大程度上刺激了吴敏，从此，她学得更拼命了，连吃饭上厕所的时候都在背英语单词、物理公式。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几次模拟考的成绩下来，她都排在班里15名左右，在全校大概排在200名左右。按照学校往年的情况，这样的成绩，虽然上不了清华北大这样的名校，但是上本省的S大是绰绰有余了。
最后一个星期，学校不再开课，吴敏回家整理了一番，将所有的知识点重新温习了一遍，就去参加考试了。高考的几天天气不是很热，对考生来说也是一个福利。不过吴敏的考场里有一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考生，每场考试都要用手狠狠地砸头。监考老师也不管，大概是多年下来，已经习惯各式各样的考生了。吴敏便也稳下心神，认真仔细作答。两天的考试下来，发挥稳定，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吴敏站在试点学校大门口，和无数考生一起，等着铃声响起。
铁门外，满满都是考生家长。吴敏一个人走在拥挤的人群里，想起了她的父亲，如果他此时还活着，应该也会像别的家长一样，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吧！
“小敏！”吴敏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陈野正站在车边朝她挥手。吴敏也开心地挥挥手，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
“陈大哥！”
陈野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