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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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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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攸用不经意的目光看了一下那妇人的背影,心里明白,一个同僚连女眷都叫出来见面,着实是当成信任的好友来对待了。

三人继续饮酒聊些轶事,左攸时不时也饶有兴致地附和几句,但他心里却想着了另一件事:宰相范质的奏章。

有些事,就算在私底下大家也不说的,但左攸心里却明白:符家皇后生了儿子,李圆儿不也生了皇子,而且年长,不过现在不是嫡子而已。

不知李处耘怎么个想法,但要是把目光放远点,符家太得宠信,对李处耘家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那份奏章,范质率先站出来质疑端慈皇后掌管朝政,暂时知道的人还不多;少数知情者,其中就有左攸,因为他在东殿亲眼看到了。

现在在罗家,就三个人,要不要告诉李处耘?

左攸有些犹豫。他以私心当然想告诉李处耘,因为和他们私交都很好,李处耘和罗延环是很早的好友故交了……左攸犹豫的原因,是嗅到这事儿可能会有点复杂。

罗、李二人以知己好友待左攸,特别是罗延环。如果要左攸在大臣中站位,当然会站在他们这边;但是这事儿还要考虑另一个人,当今皇帝。

左攸原本的身份,是郭绍的幕僚,也是好友;然后才为了郭绍举荐人才,与罗延环、李处耘加深交情的。

范质的奏章,既然郭绍还没表态。左攸寻思着,还可以等等,不用急着告诉任何人。

于是三人继续饮酒谈逸闻趣事,没人提到公事。

……

次日天还没亮,在皇城金祥殿,郭绍照常与几个重要衙门的大臣见面。

郭绍经过一夜,权衡了一番,决定把范质的奏章拿出来询问大臣们的意见。范质是两朝宰相,他与很多官员都有来往;而且通过奏章的程序,总有人知情。这事儿瞒不住,压下去也不是好事。

“昨日范相公有一份奏章,叫诸爱卿看看。”郭绍转头对宦官曹泰道。

众人便拿着奏章传视了一圈,一下子殿内就安静下来,静得仿佛掉一颗针都能听见。

范质在奏章里列举了一些后宫妇人干涉导致朝政昏暗的例子……郭绍不认可,因为他觉得符金盏并不是那些祸国殃民的女子可比的,但是他也不便与大臣争辩。范质还有个理由,妇人会让朝政失去公正清明,破坏礼制云云。

郭绍心里也清楚,符金盏是怎样的人不重要;关键是经过唐朝武则天称帝后,无论武将士大夫不信任女子。人们害怕重蹈武则天朝的一些事,也不习惯妇人的作风特点。

郭绍回顾左右,先把目光放在王朴的脸上。王朴眼睛看着下面,皱眉沉吟不已,完全没有表态的意思。

他又一一看去,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吭声。他看到左攸时,左攸抱拳道:“臣以为,端慈皇后此时当政,确有不善之处。可能会对端慈皇后的清誉不利。”

郭绍听到左攸都这样说,心情也往下沉了一截。

就在这时,史彦超大嗓门道:“文官就是啰嗦!兵事不还是官家在管,那些动动笔杆子、动动嘴皮子的,能干什么?官家哪有闲工夫去理会,让端慈皇后帮忙没啥不好。这是你们的福分,端慈皇后待人仁慈宽容,连禁军将士都服她,文官儿反倒左右不是,不识好歹!”

他的言语充满了对文官的蔑视,在场的宰相文官都十分不悦,左右看史彦超不顺眼。

范质冷冷道:“马上取了天下,若治天下还用武夫,梁、唐、晋、汉的教训尚且不远!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史将军不懂,何必乱说一气叫人笑话?”

史彦超大怒,指着范质冷笑道:“现在觉得自己腰站直了?当初,官家率军进皇城,怎地没见你硬气……”

“史彦超!”郭绍的脸立刻拉下来。

史彦超愤愤住了口,范质已经起得手都哆嗦了:“你,你……”

郭绍道:“范相公为了大义、为了天下大局,顺应百姓人心,一直在朝廷操持政务,你这样羞辱一个宰相,将朕置于何地?”

王朴也道:“史彦超,你可知罪?”

郭绍也接着责骂一通。

郭绍见谈不拢,当下便道:“今日便罢了,你们有什么主张,可上书言事。在场诸位,言事无罪。”

……诸臣离开金祥殿时,王朴在路上等史彦超走上来,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要不是官家护着你,史将军今日要吃不完兜着走,你可知道?”

史彦超面不改色,哼哼了一声。他嘴上不认,却觉得王朴的话没说错。

王朴道:“多说无益,史将军好自为之。”

史彦超闷闷不乐地回到殿前司官署,来到他办公的套房,忍不住又大骂了一通。

一个亲近的部将正好进来办事,便好言劝了一番,又问谁惹了史都指挥使。史彦超看了部将一眼,还算信任此人,当下便把金祥殿东殿的事儿说了出来。

部将立刻跟着大骂范质。范质虽是宰相,但禁军武将私底下根本不买账,政事堂管不着他们;要是换作以前,有兵的武将更加嚣张,现在收敛了一点在明面上不敢无礼。

部将骂完,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低声道:“史将军提到左少卿的态度,末将倒想起一件事来,昨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罗延环生辰,左攸也去了的。”

史彦超皱眉道:“那罗延环以前落魄不堪,能得重用,混到现在的高位,就是当初靠左攸把他举荐到官家跟前。俩人关系不错,罗延环生辰,左攸过去喝酒有啥不对劲?”

部将道:“当然没有任何不对。不过李点检和罗延环的交情就更深了,因为罗延环先投官家账下,李点检才有了门路……”

史彦超恍然道:“你的意思,昨晚那左攸与李处耘有什么串通?”

部将靠近一步,把嘴靠近史彦超的耳侧,悄悄说道:“不然左攸今天怎么忽然去支持范质?他支持范质就是在帮李点检。

末将怀疑李点检和范质都有啥关系!最近很多文官都在李点检面前阿谀奉承,大臣虽然没有出面,但难不保那些文官是某某大臣的人。”

史彦超皱眉道:“你给老子说清楚点,左攸支持范质、就是帮李处耘?啥意思?”

“嘘!”部将一脸紧张,悄悄说道,“端慈皇后是符家的人,她要是掌权,皇后生的皇子还能不稳如磐石?李点检(李处耘)的女儿也生了皇子的,那个皇子就没什么指望了。这么说,史将军明白了么?”

史彦超沉吟不已。

部将又道:“李点检位高权重,其实军功不如史将军……”

史彦超不否认,眯着眼睛道:“别的事儿老子不敢吹,战阵上冲锋陷阵,这天下还几个人敢与老子叫板。”

部将小声道:“那是,那是。李点检为啥要压咱们一头?什么好事就偏向与他关系好的人,着实叫大伙儿心里不痛快!要是史将军能做殿前都点检,大伙儿都高兴。

李点检不仅靠裙带关系,现在还与文官勾结。末将觉着,史将军就算为朝廷着想,都该上书进言,提醒官家。”

史彦超道:“如何上书?”

部将急忙低声道:“就把左攸昨晚在罗延环家,与李点检密谈的事儿告上去。”

史彦超道:“这就够了?”

部将道:“够了,毕竟李点检比史都使地位高,您要是把话说太难听了反而不妥。且这事儿也不用多说,官家是圣人、非凡人可比,官家一看到奏章,就能想到……李点检私心很重,为自家私利,勾结大臣、意图攻讦符家。

只要官家不信任李点检,他一下去,除了史将军还有谁有资格坐殿前都点检的位置?”

第六百三十六章伴君如伴虎

郭绍仍然在金祥殿东殿办公,日常是批阅奏章。奏章是此时皇帝和大臣、中枢和地方的主要联络方式,在郭绍看来有点像后世一个公司的电子邮件系统;当然奏章的效率慢得多。

他回东京后保持着很规律的活动,每月初一、十五在金祥殿大朝,朝见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只要是办公的日子,早上几乎都要在东殿与最重要的十几个文武碰面;然后平日处理奏章,或召见大臣议事。

这些活动有其实际作用。臣子可能有私心、朋党,造成一些事不公正;但是皇帝理论上不会有太大的私心,江山是皇帝的,皇帝按理不愿意拆自己的台。大臣很容易见到皇帝、京官每个月都能上朝,就给了他们一个通道,如果在矛盾太激烈时可以有办法让皇帝知道,让皇帝主持公道……这大概就叫“言路畅通”,其实要办到很简单。

因此郭绍不认为自己在礼制等方面做得好,却自认是个合格的皇帝。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怀着公心,现在他就几乎被恼怒的情绪左右!他心里不满意的人是范质。

郭绍情知凭主观情绪来处事不是好事,所以很少根据自己的好恶来用人。不过这回他真是产生了杀范质的冲动!

娘的的,江山不是他打下来的,我想让谁来掌权就让谁来!连枢密使王朴都没多事,范质出来蹦跶个鸟!最厌恶貌似忠良、动不动就一副君子模样的人,实际专门来事,而且异常固执。那厮出来搅起风浪,究竟对朝廷有什么实在的好处?

之前在议事殿内,郭绍当场就想叫侍卫把范质拖出去砍了!

不过还好郭绍还有点理智,他明白自己不能那么做,甚至还责骂史彦超来维护范质的脸面……这不是郭绍的个人意愿。

因为,范质在前朝就是宰相,皇帝对他的任何态度都会让很多官员静观;而大周朝的大部分文官,都是前朝旧臣,郭绍得注意自己的影响。再者那范质现在是本朝的宰相,郭绍纵容自己的宰相被羞辱,就是在破坏朝廷的权威。

所以他心里对史彦超骂范质暗爽,却口是心非地表示另一种姿态。

……而此时,史彦超的奏章已经到了东殿,正在左攸的面前。

左攸和黄炳廉负责阅读奏章的内容,然后归纳简洁的梗概写在黄纸条上,贴在奏章封面上。所以通常情况下,内阁辅政比皇帝还先看到奏章内容。

左攸在奏章里看到密告自己的内容,那种心情实在难以言表。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份奏章的严重性。

他昨晚跑到罗延环家喝酒,就他、罗延环、李处耘呆一起,私下里说了什么谁知道?而今天早上大部分人都不对范质的奏章表明态度,左攸却支持范质的主张……那不得不叫人猜测,左攸与李处耘商量了什么,然后今早左攸在为李处耘说话。

而李处耘为什么要支持范质?无非端慈皇后掌权,就能影响符家人的权势地位。如果李处耘有意帮助他女儿生的皇子,那么和符家肯定不是一路的,当然不愿意看到符家继续坐大。

如果再想深一点,也可以猜忌李处耘、范质、左攸是文武勾结,结党钻营!

左攸一时间如坐针毡,转头看黄炳廉。黄炳廉目不斜视地提着笔在写着什么,若无其事……整个东殿书房里都很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左攸这时真的想把这份奏章撕了!但是,他明白一点作用都没有。就算黄炳廉没看到,奏章先是通过枢密院分类编号的(符金盏在金祥殿西侧执政后,所有奏章就要分类,然后分别送到东西两殿)。而且,史彦超还可以继续上书。

狗日的史彦超!左攸在心里暗骂。

左攸无奈,依旧把史彦超的奏章放在堆里,只希望郭绍到时候看不到……郭绍不是每件奏章都批复,有些他不愿意办的,就会打个记号,然后送回枢密院、政事堂,叫大臣们酌情处理。

接下来半天工夫,左攸整个人都是恍惚,心神不宁。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前程太不容易了,如果在这种破事上和皇帝产生隔阂,实在太过难受。

……可是,郭绍翻看奏章上的贴黄时,很快就发现了史彦超的奏章。而且他很关注,因为像史彦超这种人,平时基本不写奏章。

郭绍一看内容,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观察左攸,隔着薄薄的丝面,左攸的脸色似乎很苍白。

就在这时,宣德门外的钟鼓之声传来,酉时已到。

郭绍拿着手里的奏章沉吟片刻,便站了起来:“你们做完了今天的事,便自行下值罢。”

左攸和黄炳廉等人站了起来,躬身拜道:“恭送陛下。”

宦官唱道:“皇上起驾!”

……左攸心事重重地走出皇城东华门,在自家马车前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城,一时间似有感概,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他上了马车,从车上拿出纸笔来,拿舌头舔了一下笔尖,便想写一封信告诉李处耘今天的事。

但左攸提起笔,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却无法落笔……如果这事儿再被人知道,那不是更坐实了勾结之事?

皇城司有一帮人,是在内部暗查奸细的。从未听说郭绍授意皇城司监视内部的大臣,应该也确实没有。但事儿就怕万一。

左攸从未觉得像现在这种忧惧。

他终于作罢,放弃了告诉李处耘的打算。有些事,没把握的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做,大概应该这样。

……

当天,李处耘还不知道史彦超上书的事,但他却闻到了很莫名的危机气息。大概是常年打仗的人,如果对危险没有直觉,很难不吃大亏。

下值回家,族弟李良士又来见李处耘。

李良士以足智多谋的儒士自居,认为李处耘是武将在谋略上不足。其实李处耘很少听此人的建议,只是觉得族弟头脑还算聪明,至少能在一些疏忽的地方提醒自己。

亲身走过的路,那些风风雨雨的经验和直觉,不是靠说道理能比的。

李良士进来便说道:“想不到范质出头,真是无心插柳,歪打正着帮了主公大忙。范质是宰相,不说有一堆党羽,至少和很多官场上的人有交情;他出面说那事儿(反对符金盏长期执政),官家不得不慎重考虑。从主公的言语中,朝廷最近应该想干大事,官家也想下边的臣子尽心尽责帮他实施大略,想得到臣子的支持,肯定不愿意在此时力排众议做什么别的事。”

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

李良士道:“我是来恭贺您,觉得端慈皇后没法继续当政了。”

李处耘捋了一把又黑又浓的大胡子,摇摇头,又沉吟道:“殿前都点检……”

“主公?”李良士不解地望着他。

李处耘犹自踱来踱去,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李良士的进言没什么错,李处耘也想自己的外孙能做太子,这对李家的前程好处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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