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是这样啊……你的回答，我明白了……”
她此时的心情，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
悲哀、失落、无力还是痛苦……或者，是什么滋味都有吧？璇真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只该责怪眼前的莫冰而已，而且她回忆着与对方的相识，直到如今的那一幕幕情景，她都历历不忘。璇真轻声说道：
“认识你之后，我觉得很高兴。跟你这样见面说话什么的，我一直都很自在，而且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负担——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以前麻烦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谢谢。”
“……”
莫冰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但终究没有回过头来。当他离开之后，璇真甚至没有想过像以前那几次一样，关上窗*再察看一下明间的宫女有没有被惊醒。因为现在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好、还是觉得难以释怀才好，璇真茫然无头绪。她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一下。直到东方的天际渐渐退去厚重的黑幕时，她才回到床上躺下，但是只是闭起眼睛，也无法入睡。
钦差至今仍在济南衙门的驿所中暂住，显然是为了要搜集更多的资料或情报。对此，德王府的主人不住地希望想出办法可以做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情，例如说与有问题的的姻亲家不再来往之类的。同时，面对着府中上下的流言与传闻，德王却一直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惹出麻烦来的小妾做出处罚，这点让不少人觉得不满——至少是哪个小妾，相信不用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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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八回 玉仙（１）
随着消息的传开，当天钦差曾经公开提起德王第五房小妾以及其姻亲的事情，也进入到了府中那些主子们的耳朵里。就算表面上不会谈论此事，但心中她们肯定会有自己的看法。当然，璇真也知道了这些。那一天，她在荣德殿上，看到了五夫人玉仙。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说，像以前那样，知道了也装作没事人一样？如果是昔日的璇真可能会留神观察对方一番，可是现在的她，却不大能提起精神。
“二姐姐，今天五房的是怎么了？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听到季媛的小声提醒，璇真心想对方最多可能又是突然安分沉静下来，希望能像以前那样装作不关自己的事而想逃过一劫吧。不过后来看到季媛等人也不时向玉仙那边投去疑惑的眼光，她才抬起头，将视线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坐在下首的玉仙，完全没有掩饰住自己眼中那震惊的神情，她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像一个不能做出反应的人偶。奇怪，她傻了吗？璇真这时才留神听母亲与容娘她们的谈话，原来当容娘她们提及“外头的亲家只怕会给咱府惹来麻烦事儿时”，王妃叹着气，说道：
“若是无事，自然最好；可要是皇上执意要追究，只怕咱们家，便是王爷也……”
玉仙嘴唇动了动，好像在重复着什么词。后来璇真再想清楚，才明白她是在喃喃自语地说着“王爷”两个字。怎么？难道是因为知道这回有大麻烦，所以感到害怕吗？璇真对这一切仿佛有点厌烦似的，也没再看对方的反应了。家中的事情、莫冰的事情，都让她觉得身上和心上仿佛无时无刻都被沉重的石头压着，让她难以喘过气来。
“我们家，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如果说为了这个家，我去求莫冰的话……不，那个家伙，能够在我们这儿隐藏这么久而不露一点声色，想必对于自己的工作一定非常忠诚。求他也没有用的，现在只能希望，钦差对我们的调查能满意、皇帝对我们能够不再追究……这，是可能的吧，对，一定要是这样才行……”
忐忑不安之中，璇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困惑和不安之中。但是在这其中，只有希望守护着自己这个家的心愿不变。
“璇姐儿。”
听到这个声音，璇真困惑地转过头去。在身边随侍宫女的提醒下，她看到从另一边甬道上正走过来的女人们。其中为首者，是她父亲的第五个小妾，玉仙。
她叫住我干吗？多半是打招呼吧。璇真刚刚从世子府回来，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了对方。她这样想着，便停下脚步，等待着对方走上前来。她们彼此见过礼后，玉仙却没有像璇真想像中的那样，只是寒喧问候过几句后托辞离去。她看看身边的人，又低声对璇真说：
“璇姐，且请借一步说话。”
璇真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因为先别说现在的她没有心情跟人闲聊，哪怕是玉仙和自己之间平日里也根本没什么交流，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她还是吩咐身后的宫女退后些，只远远地跟着她们即可。而玉仙也同样这样吩咐着自己的那些下人们。
当她们两人信步走在内庭的花园小道上时，璇真打量着这女人的神情，心里的不解仍然没有消失。首先开口的是玉仙，她语气略带迟疑。
“璇姐儿，不知可曾听见人说，从京城来的钦差，仍在济南城里头？”
璇真点点头，玉仙看上去满腹心事的样子。“前些日子我听见人说，连皇上……连皇上也得知、得知我娘家的事儿，可是如此？”
“……这……”
璇真没有直接回答，可是玉仙并不笨，她看到对方这种神情后，明白了七八分。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就跟赵家有关。玉仙几次张开口，末了一次才发出声音：
“那，皇上因我娘家的事儿，让钦差当面问王爷来着，也有此事？”
“……”
这种时候，沉默并不代表没有回答。因此，当璇真这种看似没有反应却实际上已经作出表态的肯定神情后，玉仙那张漂亮的脸上瞬间呆滞紧绷着，接下来，她又急忙问道：
“皇上可会因此事而……怪罪王爷？王爷……王爷他又会如何？”
早知是这样的话，让你娘家少惹麻烦不就得了吗？但是这样的话，璇真当然没有说出口。她看着！一脸着急的玉仙，说：
“如今尚未可知。这得看皇上的意思，而且时至今日钦差仍在城中，只怕还有多查问的意思。”
“要是皇上真个儿要追究，会作何等处置？王爷、王爷……”
说到最后，玉仙没有再说下去。璇真叹了口气，说：
“此事还暂时不至于如此。但既然连皇上也已经得知这些事情，要追究或不追究，也全看圣意如何了。只是如今看来，咱家与父亲的声誉，也早已蒙上污名了。”
虽然明知玉仙的＃＃跟此事有关，但是现在璇真并没有回避这一点。都到这个时候了，她可没心情继续跟对方假客气。而且说起来，这件事玉仙确实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让璇真多少有点意外的是，玉仙听了自己的话后，却一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她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使得璇真都不由得看了她几眼，心里纳闷这女人到底是怎么了。当玉仙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像浸在冰水中的人所发出的那样，颤颤巍巍的：
“王爷真个会有事不成？”
璇真心中本来就有点不耐烦，所以她只想快点打发对方了事。不过看了看玉仙后，她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的往事来：那时季媛还没生病，她们姐妹三人喜欢到处去玩。有一回家中举行着宴会，不知怎么的她们三人跑到后边的茶房来，当时玉仙正在那儿带着两个宫女拣蚫螺，看见她们，便催促三个小女孩回去。见她们非要在附近玩，玉仙也没有再赶她们。而且她还将自己刚拣出来的蚫螺夹了来喂给她们吃，一边喂她们一边笑着问：
“可好吃不好吃？嗳，爱吃不？还有哩，我再拣给姐儿们。”
想到那时的情景，璇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回视着玉仙，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还说不上来哩。皇帝那意思，咱们又岂会得知。如今只盼着钦差回去后能为咱府多说些好话，皇帝那边可以高抬贵手……若不然，也真难说了。只是，如今可切不能胡思乱想，更不能胡说。”
之后，璇真也没有跟玉仙多聊，就回去了。在离开的途中，璇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玉仙仍然站在那儿，因为隔得远了所以也看不清对方是怎样的神情。她不禁自言自语说：
“她今日是怎么了……”
“姐儿，”银香听见璇真说话，还以为她在发问，便走上两步向对方说：“听说五房的刚得知此事时，只对房里人不住说‘没这事！’，还以为是别人哄她玩儿哩。如今事情闹出来，便是她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也难怪她会着急起来，还来打扰咱们璇姐儿。”
“哦……”
是这样吗？璇真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她刚才看见的玉仙，神情与往日很是不同。她那么想知道皇帝对父亲有何处置，难道也是想要弄清楚形势，好为自己谋求后事吗？本来对于玉仙来找自己还不大在意的璇真，却在回房后还不时想起这件事。向来不愿对人示弱的玉仙，刚才不仅来求问自己，而且她当时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受了非常大的打击似的。不过这也难怪，现在可是她的娘家闹出来的麻烦，连累到了王府，她魂不守舍也很正常。
不过，父亲那边又如何呢？璇真虽然这些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不过从母亲或其他人那里听说的消息中，也不难想像父亲现在正在为自己和王府开脱而付出努力。但是就算内庭中不少人已经开始表达对玉仙的不满（不是赵家，因为赵家已经被王府拒绝来往了），父亲也好像并没有要对五房的采取什么措施，甚至连警告也没有过……难道是因为父亲的态度不知如何，所以让玉仙如此慌张吗？
“爹他还真是维护这个女人啊……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家可以躲过这次的风波，别的事，以后再算吧……”
璇真心头浮现出莫冰的样子，她摇摇头，将对方赶出自己的脑海。当将事情与莫冰挑明后，她也想过要不要派人跟踪上对方，好查一查他的举动或是私下里有跟什么人联系。不过再一想清楚，璇真就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她身边的人，可不像莫冰那样、既能如此刺探情报，又有着来去自如的本领。搞不好，如果真派人去跟踪查探，可能很快就会被对方察觉到了。与其是这样，还不如安安分分的，免得再弄出什么麻烦来。
现在的她的心中，纠结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但是她对着内心的那一团乱麻，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从何下手。
不管再怎么洞察力强、或自认为全知全能的人，这个世上都有着他所不能预料到的事情。两天之后，璇真再次见证了这样的可能性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是所谓能观察到一切的人。
那一天一早，璇真来到荣德殿上，向母亲请安问候。可是当她与她身边的宫人们刚来到荣德殿时，还不曾穿过二门，就看见一旁的过道那里聚集着不少宫女，她们一边低声谈论着一边不时抬头往上房那边看去。一看见主子来了，她们马上行礼，随之也散开了。再往里走，同样可以看到周围的回廊或偏殿门上有宫女在低声说着些什么，而且不少人脸上除了好奇，还有难以掩饰的震惊不安。
“今天是怎么了？”
璇真抱着这样的疑问，来到上房门外。她一眼看见李妈站在那儿，神色不安。李妈见是璇真，连忙迎了过来。璇真便问：
“我娘可在里头？怎么今日李妈妈不在里面侍候，到站在外头？”
“姐儿……”李妈朝那边看了一眼，“如今还是请姐儿先到偏殿那儿坐一坐，过会儿再来拜见娘娘吧。”
“怎么？莫不是有谁在里面？”
“……是五夫人……”李妈的声音小得就如同空中的雪花飘落在地时那样细不可闻。“不知什么缘故，连头发也绞了……正在求见娘娘，说是要出家去哩！”
“……！”
璇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代女性常常变换发型、或长或短，早已没有了约束，可是在明代这儿，女人自出生以来头发就不曾剪过，所以才能留得那样一头美丽的长发，如今玉仙把头发也剪了就跟毁容是一样的。那个女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璇真在不解中，被李妈她们先请到偏殿那儿坐下，又让宫女拿上茶来，在殿上等候不题。
且说在荣德殿上房中，王妃于兰屏确实正如李妈所说的那样，面对着这件棘手的事情。一大早的，她刚起来梳洗完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回报说五房的来了。可是当玉仙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因为她居然将自己一头长发剪了下来，前来求见王妃。于氏见她如此，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磕过头、后退两步站在那里时，她才尝试着发出声音：
“……你、你这是！”
“回娘娘，小的这几日来日思夜想，自问进府以来，上不能好好服侍王爷娘娘、下不能让姐妹妯娌安心，又无所出，实在再无颜面留在府中。如今我情愿剃发出家，只求娘娘恩准。”
与周围所有人那或惊奇、或猜疑、或闪烁的神情相比，玉仙显得十分冷静。不，她简直可以说是完全对外界的反应无动于衷。不过从眼中的神色和那抿紧的嘴唇来看，她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王妃听了她的话，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
“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弄成这副模样，如今还说要出家，难道你真个疯了不成？！”
王妃的怒喝让上房中的几个宫女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是站在于氏面前的玉仙，眼睛也不眨一下。她抬头望向王妃，说道：
“小的便是再无礼，也绝不敢有这样的胆子来胡闹。
娘娘，小的那样出身，又曾有过人家，能得王爷娘娘如此看待，如今便是死也无憾了！原本小的只想一死，以报答王爷和娘娘，只是若如此，岂不沾脏了地方！因此小的便想，宁愿出家为尼，日后在佛门清净地，日夜诵经祷告，为王爷为娘娘与王府纳福！”
说到这里，玉仙身体微微发颤，她是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于氏越听越生气，她指着玉仙，有点语不成句地说：
“难道、难道，你、你真想气死我不成！”
“娘娘！”玉仙一下子跪在地上，她的头也几乎快要贴到地上了。“小的情愿出家，绝不作他想！望娘娘成全！望娘娘成全啊！”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于氏喃喃说着，见玉仙如此，不禁连连摇头。玉仙听见她这么说，稍稍抬起头，但是脸仍然朝下。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眼中的泪水、还有布满在眼中和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