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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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船-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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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这样就够了,但是人都是一样的,即使不敢奢求到头来也还是一样在奢求更多的东西,他不再坦然面对生死,开始奢望要活的长久。 
  人之所以害怕死亡,不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恰恰是知道、知道一旦越过生与死的界限,生前的一切一切就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了,一旦走进死亡的那扇门,曾经的世界里他的存在就会被抹消,那个世界里再没有他,辛辛苦苦活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落的一场空,无论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还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恨,最后除了一具白骨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怎么会舍得去死,所以怎么会甘心去死?
  林淮初突然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那一点阳光,然而手里什么都没抓住。
  指尖颤了颤,伴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少爷,老爷说……希望你多爱惜自己。”说话的人是小夏,从前差点成了他妾室的那个丫鬟。 
  “我自然懂的要爱惜自己。”林淮初漠然睁着双眼望着虚空,“小夏,你觉得我今日看起来好些了没有?” 
  “啊?”小夏愣了会儿,忙说:“少爷昏睡了好几天,这会儿气色确实好多了,瞧着也十分精神哩。” 
  林淮初沉默许久,有气无力道:“你扶我起来。” 
  小夏扶他到窗子边上坐下,又照他说的推开了窗子。 
  林淮初仍是病恹恹的,脸色青白,却怔怔地看着窗外,小夏也朝窗外瞥了两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心里疑惑着又看了两眼,发现他好像在看天上的云彩,看了半天他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细白,消瘦的过分,手背上有青色的脉络突起。

  林淮初恍惚觉得,他这奢侈的爱,还没来得及情深,便已经刻骨,深入骨髓,让他从皮肉到血骨,一抽一抽的疼,疼的没法呼吸。
  林淮初想出去走走,再没有人阻止,小夏她们几个小丫头担心他着凉给他加了两件衣裳,又和几个人在他身后远远的跟着。 
  风里满满都是桂花甜丝丝的香味,林淮初不自觉的伸出手,掌心向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捞住一捧桂花香。 
  秋天了,分明天上蓝汪汪的没见着有多少云彩,可即使太阳当空照着人也不觉得闷热,好像连在温暖的阳光中穿梭来去的风也分明是暖的,吹在皮肤上却又带了一点冷,凉飕飕的。 
  林淮初走的很慢,几乎每走出一步就要费去他全身的气力,可是还是要走,不能停,一旦……一旦走不下去了,似乎他与赵小喜的缘分,也就会这样走到尽头,再没有以后了。 
  瞧瞧那天啊,那么蓝,那么蓝……蓝的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冷,好像那颗心也被冻住了。
  以后……明明已经没有以后了。
  他还肖想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秋天的气息。 
  赵小喜在和空闻大和尚一起挽起袖子扎篱笆,竹子劈成长短一致的长条,编在一块儿,绕了整个屋子一圈。 
  林淮初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忙活,心里自然而然的就快活起来。 
  他想他是那么喜欢他,他的赵小喜,在漂亮的夕阳下,好像在闪闪发光。 
  赵小喜抹了把额上沁出的薄汗,朝林淮初笑笑,说:“晚上留下吃个饭吧。” 
  林淮初微笑着点头:“好啊。” 
  “那成,晚上加菜,”赵小喜把手里的活计丢给和尚,在屋里找出两支钓竿,说:“林兄,咱们钓鱼去吧,这个时候去钓鱼再好不过了。” 
  林淮初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微微颔首,说:“好啊。” 
  “太好了。”赵小喜欢天喜地的去收拾别的工具,留下一个空闻和尚满腹愤懑。 
  林淮初垂眸淡笑:“小喜他……” 
  “小喜他——”和尚抢过他的话,“长了个蠢透顶的脑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也不说?” 
  “我……”林淮初犹豫道,“我不舍得。” 
  “你不舍得?”和尚冷冷道:“你不舍得?可你到底会伤了别人的心,林公子,你好不自私。” 
  林淮初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我是自私,可我如何敢说?告诉他……告诉他我是将死之人?告诉他,往日的那个林淮初,只是一个离体的生魂,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才是活生生的快死的林淮初么……是,我自私,我想在我走之前看到的赵小喜都是快快乐乐的,我曾经希望他欢喜无忧,如今也还是一样……我不敢,也不想告诉他,我之所以夜夜徘徊在霭河河畔,只是因为我快死了……我没多少时间了。”
  和尚的手被竹条锋利的边割开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他是福生的弟弟,我不希望他痛苦,你好自为之。”
  河边风大,还夹裹着寒气,冻得赵小喜双颊泛着青白。 
  河面上悠悠飘着浮萍,时不时有水鬼在水底下倏得游过,偶尔钻出水面,一张惨白兮兮的脸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嵌着两颗翡翠,好奇地看着河岸边的垂钓者。 
  赵小喜与林淮初挨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右手贴着对方的左手,心里头暖烘烘的,林淮初稍稍动作,就势握住了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不知道为什么,赵小喜觉得自己心里头那把暖烘烘的火蓦地烧旺了起来,热辣辣的,烧得他那被冷风冻得发白的脸颊泛起了一抹红。 
  好像有颗种子在慢慢发芽,要破土而出。 
  可是林淮初的手很快就放开了,赵小喜顿时有些失落,扭头,各自盯着水面。 
  林淮初蓦地咳了一声,赵小喜扭头,见他苍白细瘦的手掩着嘴,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林淮初很没所谓地笑了笑,说:“前几天淋了雨受了寒,不碍事。” 
  “都怨我,”赵小喜想起那天的那场大雨,一脸愧疚,“害你受累了。” 
  林淮初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水里去,河水冰冷刺骨,他却仿佛没知觉似的,手心暗红色的血迹在水中无声地散开,缓缓地冲淡,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淮初突然后悔了。 
  水鬼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打算点破什么。





第18章 拾捌
  一转眼年关将至,寒冬腊月里虽然还没下雪也冷得厉害,两人再见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腊月廿四,过小年了,整个小镇扑面而来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香火味。 
  日头正好,赵小喜搬了张长凳子和空闻和尚在屋子外并排坐着晒太阳。 
  和尚不穿僧袍了,袈裟更是早被赵小喜藏了起来,现如今他身上穿的是和赵家兄弟俩一样厚厚的棉布衣。 
  太阳晒得人浑身暖烘烘懒洋洋的,赵小喜诧异的发现和尚原本光可鉴人的脑袋上长出了短短的一层头发。 
  “……”赵小喜以为自己晒得都出现幻觉了,伸手摸了摸,刺刺的,有点扎手,他哆哆嗦嗦地道:“大和尚?” 
  “啊?怎么了?” 和尚微笑着看着他。
  “大和尚,你的光头发豆芽了。”赵小喜一脸惨不忍睹,“你完了……你不会是破戒了吧?荤戒?色戒?” 
  大和尚也摸了把自己的脑袋,显然也不大习惯,他温和地笑了笑:“我还俗了。” 
  赵小喜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尴尬道:“你你你不是那劳什子得道高僧吗?好吧,我懂的,我理解你……思凡什么的我懂。” 
  “你也别见怪,”还俗的和尚瞥了他一眼,说:“贫僧……我年幼时被爹娘抛弃在路边险些饿死,多亏师父收留我,他也早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我本是俗世中人,佛法也洗不去这一身红尘孽债,自然要回到这俗世里来。小喜,这人世间种种,皆为缘法,多半是命里注定的你懂么?” 
  “我不懂!”赵小喜白了他一眼,“也不怕佛祖知道了赏你一道五雷轰顶劈死你。” 
  “小喜,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我是和尚或不是和尚又有何妨?”和尚一本正经道:“贪嗔痴恨爱恶欲,既然我放不开这七情六欲何必还要勉强?人世种种,皆是缘法,既是缘法,我又何必执著?一切随缘吧。” 
  赵小喜木着一张脸道:“哦,既然如此,那你还俗想必也是有所企图的吧。” 
  “不错,我的确有所企图……”和尚摸了摸脑袋,说:“你哥哥确实挺好的。” 
  赵小喜眨巴眨巴眼,看得和尚毛骨悚然,又眨巴眨巴眼,一派天真无邪,再眨巴眨巴眼,赵小喜瞬间变了脸色惨嚎着把和尚拱下了地。 
  “别别别啊!”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和尚忙不迭地讨扰:“在下单姓程名伶舟,原是蜀中人士,千里迢迢来这儿就是为了寻一个人,小公子,幸会幸会,多多包涵!” 
  恰好这时候赵福生出来了,赵小喜忙住手,程伶舟双手抱拳朝他晃了晃:“英雄饶命哦。” 

  “赵小喜——” 
  林淮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手里提着盒东西,笑吟吟地看着他们闹。 
  程伶舟可算是遇上了救星,大喜道:“你的林公子来了,快点找他去吧我就不奉陪了!”说完拉着赵福生急吼吼往屋里跑。 
  林淮初慢腾腾地走到赵小喜身边坐下:“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们。” 
  “哦,”赵小喜无精打采道,“是什么?” 
  林淮初带来的是个红漆雕花木盒,木盒里分两层,第一层是一些糖瓜和糕点。 
  “第二层现在还不能打开。”林淮初笑笑,“必须等过了除夕才能打开看。”
  赵小喜被勾起了好奇心:“是什么?” 
  “过了除夕才能知道,在此之前不准打开,乖,听话……喏,先尝尝这个,”林淮初拈起一块糖塞到赵小喜嘴里,“好吃么?” 
  “谢了啊,甜的很呢。”赵小喜心情好了许多。 
  林淮初揉了揉赵小喜的脑袋:“天色不早,我走了。” 
  “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赵小喜有些不舍,他们许久没见了,眼下还没说上几句话林淮初却又要走了。
  林淮初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走到赵小喜面前,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抬起手给赵小喜理好鬓边的头发,看上去像在轻抚他的脸颊一般。 
  林淮初脸色不大好,身上似乎始终缠绕着一股子病气,看的人怪难受。 
  “小喜,再见。” 
  也许是因为背着光,所以赵小喜没有看见林淮初眼底深深的不舍和眷恋。
  林淮初的那身衣裳似乎宽大了不少,有些不合身,整个人瞧着越发显得孱弱不堪。 
  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赵小喜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远远的,对头那山上,不知道是李子还是梅子,开了花了,细碎的,白色的,熙熙攘攘地挤着,一大片一大片漫山遍野的开了,像是忽然间在那儿下了一场雪。 
  赵小喜忽然觉得冷了,慢腾腾进屋里泡了杯热茶,面上浮着一层茶叶沫,喝到嘴里是热烫的,一杯茶喝完了,又打从心底里透着丝丝莫名的寒气。 
  屋里传出程伶舟的声音:“福生,赵福生……你这名儿虽起得好,很喜庆,只是略输几分文采,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赵福生这仨字是我爹娘取的,也入了族谱,哪里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那便不改好了,只是我私下里为你另取个名儿,就叫……赵三生吧,赵三生,如何啊?” 
  “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赵福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只是无奈里又透着股亲昵。
  “赵三生……就很有文采么?肉麻,恶心,”赵小喜听了眼角直抽抽,嘴角一撇,哼哼道:“附庸风雅。” 
  又哂道:“矫情。” 
  屋里又传出程伶舟的声音:“方才我是开玩笑的,福生,你记不起前世……其实你原本叫林榛……也罢,横竖都是过去的事了。”
  赵福生道:“程伶舟,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翌日大清早赵小喜与那程伶舟吵起来了,声音大的把院子水塘里的鹅都吓醒了,扑楞着翅膀瞎叫唤。 
  赵小喜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多数时候是他在吼,程伶舟忙不迭的应付,几乎要被吼懵了。 
  两人以一碟油豆腐为契机开始吵,到最后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去去都不知道在吵什么了,期间扔筷子砸盘子掀桌子折腾的一塌糊涂,只差没把房子也给拆了,赵福生一脸为难又莫名其妙,劝了不行,不劝更不行。 
  “你谁啊你!”赵小喜怒火中烧抡起把凳子就要往程伶舟身上砸,几乎咬牙切齿地骂,“谁啊你!我不认识你!你说你凭什么,啊?我和我哥两个人本来过的好好的你凭什么来横插一杠子?啊?” 
  程伶舟堪堪夺过那一下砸,顺手也扛起把椅子去挡。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赵福生终于火了,随手扯住其中一个发狠一推,把赵小喜推到柴禾堆里重重磕了一下。 
  另外两人看着赵小喜那一下磕了满头血都吓愣住了。 
  赵小喜有点懵,觉得脑壳疼的很,就抬手摸了把,摸到满手湿漉漉红艳的血,也愣了。 
  “小喜,”赵福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打颤,“小喜……弟弟。” 
  赵小喜没听见似的,把那只沾了血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弟弟。” 
  赵小喜不看自己的手了,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赵福生,抽了抽鼻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是谁啊!你又是谁啊?你凭什么打我!” 
  赵福生手足无措看着赵小喜顶着一脑袋血坐在那里哭,那一下千真万确是他推的,可他推的时候没注意是谁。 
  他不是赵小喜这样的读书人,比他长了几岁,打小就下地打理庄稼,毒日头底下晒过,手和肩上磨出了茧,也磨出了一身力气,手劲儿不小。 
  赵福生一个人把一团软面似的赵小喜拉扯大,从没真狠了心打他,他只想让两人别闹了,没想却把赵小喜弄伤了。 
  程伶舟拍了拍赵福生的肩膀,示意他去给赵小喜止血。 
  “小喜,哥哥不是有意的……哥跟你说声对不起……”赵福生小心翼翼地道歉,凑过去查看亲弟弟的伤,却被赵小喜避开了。 
  赵小喜仍哭着,眼泪和着血水在脸上划出一道红痕,落到衣裳前襟上,砸出一块深色的印记,他瞥了赵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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