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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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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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战事让长江上的交通断绝长达几个月之久,无论是民用还是军用的船只,都被邓名和张煌言一扫而空。代理两江总督的蒋国柱为了今年的漕运,又进行了一通大肆搜刮,造成长江下游货运的严重萎缩。在运粮的运力都严重不足时,黄酒这种奢侈品自然变得极为稀少,不过大掌柜来的这个酒楼还是有足够的存货的。

伙计的炫耀被大掌柜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瞟着叶天明的表情,责备伙计道:“我们是来饮酒听曲的,是来听你说什么打仗的事的吗?”

“小人知错了。”伙计连忙欠身道歉。

“今天都有什么好菜?”

听到这声问话后,伙计像是顺口溜一样地报出一串菜名。叶天明稀里糊涂地什么也没听懂,偏偏大掌柜还客气地询问叶天明觉得哪道菜不错。

“大掌柜说了算。”叶天明不好意思说他什么也没听懂,就客气道。

“那怎么行?本来就是粗茶淡饭了,当然得由叶老板来点了。”大掌柜却不容叶天明推辞。

对这个酒楼来说,几个商行的掌柜都是常客,所以他们才一走到门前,伙计就殷勤地把他们引进门,不用吩咐就带他们到二楼雅座。

“李老板带来的那个外地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生呢?”走进厨房后,一个伙计忍不住对同伴小声嘀咕道。

“活似个军汉!”另一个伙计也深有同感。叶天明给他的印象是五大三粗、土头土脑:“可看李老板、王老板他们的样子,对他可是客气得不得了,想必是有大来头的。”

一坛花雕被伙计小心翼翼地从酒窖中抬了出来,轻轻拭去了红漆封上的灰尘,取出配套的暖酒小炉、精瓷小杯、话梅等物,伙计们把这些东西一起给雅座送去。

“活鱼呢?”

虽然菜单还没有报来,但大掌柜他们进门以后,厨房里就忙了起来,几条才打上来的鲜活江鱼已经装在篓子里送到案板边,大厨用挑剔的目光检查着它们:“李老板就好吃个鲜,要是差了一点,少不了一通责备。”

“既然是王老板的贵客,肯定会推荐咱们的香酥鸭的。”检查完活鱼后,大厨又冲另外一个伙计喝道:“还不去寻只好鸭子来?”

报菜单的小二迟迟没有回来,而服侍茶水的伙计偷偷来报告,说包括李老板在内,那些老板们没一个肯点菜,全都要让那个军汉也似的家伙决定今晚的菜品。

听说此事后,一贯沉稳的大厨也有点紧张,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那把心爱的菜刀柄,喃喃自语道:“今天不拿出看家本领是不行了啊。”

不知道等了多久,报菜的小二终于回来,早就蓄势待发的大厨一跃而起,急匆匆地问道:“那位外地的贵客点了什么?”

小二脸上的神情变换良久,踌躇着说道:“贵客点了一只鸡……”

“香酥鸡?纸包鸡?炸鸡?白切鸡?”大厨急不可待地连声问道。

“不是,贵客说要只水煮鸡,一整只。”伙计低声答道,扭捏得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几个帮厨都愣住了,但大厨能坐在武昌首屈一指的酒楼的这个位置上,又岂是善与之辈?他略一沉思,呵呵笑道:“贵客这是考咱哪。”

“白水煮鸡,就是乡下的村妇都会,最是普通不过,必是李老板他们说了我的不少好话,贵客就下个难题考一下,看看这道菜我们能做出什么花样来。要是做得不好,贵客势必拂袖而去,李老板他们也丢了面子。若是不错,贵客才会继续点后面的菜。”见大家的脸上还有不解之色,大厨就把叶天明的深意点破。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刁难,但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刚才不知道题目时大厨还有些不安,现在题目既然出了,反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了。

火候恰到好处,刀工尽善尽美,调料更是多一分太重、减一丝太薄,好不容易完成这道白水煮鸡后,大厨已经是额头见汗,刚才给炉子添薪的时候他都亲自监督,以确保这鸡肉是血色才退、肉质滑软。

正如大厨所料,这道堪称艺术品的菜品送上去没有多久,后续的交代就传来了。

“贵客说这鸡做得不错,再来一只。”

“呵呵,果然不错吧。”大厨朗声大笑起来,接着又是一愣:“为什么还要一只?”

在大厨想来,贵客对那道白水煮鸡大概是浅尝辄止,他还有一道道拿手好菜等着贵客品尝呢。

不管心里有多少不解,贵客的愿望是一定要满足的,大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仔细地煮了一只鸡。

“贵客说了,再来一只!”

第二只鸡送过去没多久,新的命令就又来了。

当第三只鸡送上去后,大厨忍不住跑去雅间那里看个究竟。伙计把房门拉开时,他从门缝间恰好把叶天明看个满眼。后者正双手抱着花雕酒坛,仰头把酒往喉咙里倒。从浙江运来的黄酒就如同路边的劣酒一样,顺着贵客的衣服洒落满地——刚才叶天明吃得太急了,噎住了。

叶天明手边的桌面上汁水淋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鸡骨头,几个掌柜都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如牛痛饮的贵客。

“随便吃肉啊,做盐商真好。”疏通了喉咙后,叶天明又抓起还没啃干净的骨头,扫了一眼刚刚端上来的第三只鸡,在心里对自己说:“还可以再要。”

……

“老爷,出事啦。”

已经上床安歇的陆尘音被仆人叫醒,等他披好衣服走到书房时,大掌柜正一脸惶急地等在那里,见到陆尘音后大掌柜忙不迭地叫道:“叶老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陆尘音不慌不忙地问道,在他看来最大的事也就是被衙门抓到:“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陆尘音对掌柜办事不够谨慎有些生气,不过顶多也就是一场麻烦罢了,给武昌知府周培公送去一个口信就能解决了。

“叶老板要不行了。”大掌柜急得眼泪好像都要掉出来了。

“不行了?”陆尘音大吃一惊,要是叶天明在武昌城内出事了,那他跟邓名可就解释不清了:“叶老板怎么了?”

“叶老板撑着了。”大掌柜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一口气吃了好几只鸡,已经抬去看郎中了,郎中说形势危急,生死未卜。”

第18节对手

听完大掌柜的叙述后,陆尘音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叶老板乃是提督手下的盐商,岂会如此不堪?见了白水煮鸡都能不要命的上?”

但话出口没有多久,陆尘音就想起自己也曾误以为叶天明是个军汉,越是回忆叶天明的举止,陆尘音就绝对刚才自己的判断没有把握。

跟着大掌柜一起来陆府来还有其它几个缙绅的手下掌柜,他们也想陆尘音证明大掌柜所言非虚,这样陆尘音心中忍不住嘀咕起来:“难道真就能这么不堪吗?”

但不管陆尘音信不信,也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只要叶天明丧命武昌城中,陆缙绅知道自己这趟差事就算是办砸了。无奈之下,老缙绅只好打发管家去跟着掌柜们看望叶天明,提心吊胆的陆缙绅睡意全无,坐在家中眼巴巴地等着消息。

“撑死的?”陆缙绅不得不预备最坏的情况发生,他苦思着该如何向邓名解释:“不要说邓提督不会信,就是总督大人和知府大人也不会信吧?恐怕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把我绑了送给邓名赔罪吧?虽然最终不会如此,不过肯定会要我把管家、掌柜什么的交几个出去。”

一个时辰后,管家带着大掌柜回来,报告老缙绅叶天明暂时还没驾鹤西去,重赏之下不仅有勇夫、同样也有勇郎中,刚才郎中们为了赢得掌柜们许下的大笔诊金,采取了一些凶险的手段,总算让叶天明把肚子里的鸡肉吐出来了一些。

“几个会诊的郎中说,以往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有乞丐出现这种事,多亏几位掌柜反应及时,要是拖上一、两个时辰那就神仙难救了。”陆府管家一五一十地报告道:“也多亏了叶老板身强力壮,郎中们也都赞叶老板是条铁打的汉子,刚才那通整治,搁一般人也挨不住,要真是乞丐遇上这种事,也一样没得救。”

“叶老板性命无碍了吗?”听到这里,陆缙绅始终高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还不好说,毕竟是伤了脾胃,郎中们都说这两天若是能挺过去就没事了,不过这两天最好要吃得清淡些。”

“嗯,这个不消郎中们说,这两天叶老板除了白水什么也别想看见。”陆缙绅立刻说道,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他显然不是单纯因为医嘱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挥手让管家退下后,陆缙绅又将大掌柜一通斥骂:“不知道虁东兵都很穷么?一年也未必能吃上两回肉,竟然还敢让他看见鸡!”

随后两天陆缙绅派人精心照料叶天明,仗着年轻、身体好,叶天明总算是拣回了一条命。

在武昌城外的邓名很晚才知道叶天明遇到的危险,两天后邓名因为叶天明迟迟不归才派人去询问,这时叶天明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清方使者才吞吞吐吐地把前两天发生的事转告了邓名。

邓名的反应远比清军预想的要平静的多,一开始邓名虽然有些激动,但得知叶天明已经挺过来后,他就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没事就好,那就让叶老板在武昌多休养几天吧。”

虽然食盐交易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在周培公和邓名已经展开了正式谈判。

“我方保证不进攻武昌、汉阳的贵军地面据点,不偷袭、骚扰湖南,若虎帅或是贺将军采取上述行动时,我方也将保持中立。”邓名正式向周培公确认履行以上条款:“但我军保持对贵军水师、造船厂、水师训练营的行动自由。如果贵军向虎帅等虁东军发起进攻的话,只要不超过夷陵、钟祥这条线,我军就依旧保持中立;如果贵军超过这条警戒线、而且我方决定打破中立介入冲突的话,会在正式参战前通知武昌,保证不突然袭击。”

“我方保证不扩编水师,不兴建沿江炮台,如有类似举动,听任提督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周培公叙述的条款已经得到了张长庚的首肯,短期内他不可能训练出一支足以对抗明长江水师的湖广水师,所以他干脆就认输放弃,以换取邓名不继续动武的保证——现在武昌已经没有鹰派了,大家众口一词,都说邓名仁义无双、一诺千金:“只要提督不上岸深入扎营,那我方不干扰提督通过武昌附近水面或是其他我方控制的长江水域,为了满足粮食和菜蔬的需要,提督可以派遣不超过一百人的远离江岸进行采购。

除了军事上的谅解外,还有湖广前鹰派集团最关心的税收补偿,上次邓名在张长庚的仆人面前很小心避免提起周培公的身家财产数量。周培公承认他因此欠邓名一份人情,也从中感到邓名对自己的那份善意。

今天在处理完张长庚最关心的军事谅解原则后,周培公和邓名也就补偿问题达成了一致,在运到湖广的货物中——目前只有盐,以后若有也有其他货物也或包括其中——欠条有最高的购买优先级,只要有人手中有欠条而邓名手中有货,那邓名就不能拒绝欠条而坚持收取金银或是其他种类的抵偿。

这个补偿原则是周培公和湖广鹰派集团事先想达成的最高目标,包括他们的领袖周知府在内,鹰派集团认为邓名不太可能接受这个条件。不过周培公也不指望能够达成最高目标,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可以接受欠条和金银混杂使用,而底线则是拥有欠条本身不具有交还价值,但拥有人拥有和欠条数量等额的购买优先权。

不过预料中的艰苦讨价还价拉锯战并没有出现,周培公刚拿出这个条件,邓名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了,还称他也有此意。

“其中必定有诈!”邓名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后,周培公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感,反倒有一种如堕冰窖的感觉。

在周培公苦苦寻找己方战略上的漏洞时,邓名反倒显得喜悦,高兴地说道:“看来我以后要多往武昌运一些货物来了,要是连你们的欠条都兑换不光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周培公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里的深意:“原来邓提督确实打算兑现全部的补偿诺言,而他这话则在暗示我,这是给武昌缙绅的好处,要想让他肯把补偿永远兑现下去,那就得让他拿到好处。”

想通了这点后,周培公心里一松,不再疑神疑鬼。

“提督这办法就是模仿以前的成法吧?”大事已经谈妥,周培公轻松地向后一靠,舒服地依在椅子背上和邓名闲聊起来。

明初,边军所需的粮食全靠军屯,短短几十年后,边疆军屯就开始荒废,随后大明的边防军普遍出现了严重的粮食不足问题。对此大明朝廷也束手无策,因为依靠中央政府向边疆输送军粮成本极高,途中的损耗更是无可容忍,根据明内阁的估计,就是把当时全国的税收都算上,也未必能填上中途损耗这个无底洞。

幸好世上不仅有官办一条路,虽然由官府负责运输难以控制损耗,但商人可以,他们可以用官府难以企及的高效率向边疆运输粮食。而官府需要付出的只是一些盐引,只要商人运输一份粮食到边疆,就可以靠边军收粮的凭据去换一份盐引——反正不管谁拿着盐引来买盐,官府的盐价都是一样,盐税没有减少,而边军多获得了足够的粮食。

“提督可知这是为何?”周培公以一开始并不熟悉军队,在钟祥一战中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但当他意识到以后肯定会长期参与军务后,就开始大量阅读有关的资料和书籍。

“官官相护,若是官府运粮,各个衙门雁过拔毛,官员不会和自己的腰包和同僚过不去,这耗损要是能降下来才是怪事;而商人逐利,他们自己贪污自己的粮食有什么意义?而且会精心选择路线,改善运输工具以降低损耗。”邓名不假思索地答道。

“提督所言极是。”周培公哈哈笑道,他看到这里时,潜心思索良久,得出的结论和邓名完全相同:“提督可知道商人后来是如何把耗损降低到最低的么?”

“更多的车,制大舟?”邓名猜了几种,但周培公始终微笑摇头。

“周知府不要卖关子了。”邓名始终找不到正确答案,就放弃认输。

“商人在边关附近种田,雇人种植这些土地,产出粮食后就交给军队,换取盐引。”周培公见邓名居然不知,微微有些惊讶:“如此不用从内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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