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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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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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艰难险阻,即使筚路蓝缕也全然不顾!

无法准确的传递出内心的想法,我上前拉住那位与死灵爱恨纠缠的人类的衣袖,无计可施的摇着头:“只有痛苦的回忆吗?你和松风在一起……就没有一刻是快乐的吗?”

“快乐的……回忆……”若藻茫然的看着我,已如水般完全透明的松风慢慢的飘近他的身边,再一次轻触被死亡隔在彼岸的友人的头发,这是他习惯成自然,同时也是此刻唯一能采取的行动了吧,明知这接触永远无法被对方感受到……

即将消失的死灵嘴唇翕动着,反复诉说着同样的句子。就像若藻在努力的追寻着他的身影一样,他也那么徒劳的努力着,想要把这听不见的话语传入若藻的耳中。

这应该是死灵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也是最执著的念头……

刹那间,幻象庭院的景致再度如潮水般溯回包围住我们的虚空,只是像处于水底一样不断摇曳着,儿童的笑声突兀的闯入我们耳际,仿佛另一个时空在造物的某个小小失误里与我们这个世界交会了,两个孩子捧着几乎可以将身体遮没的紫阳花束,在某丛被夕雾濡湿的花树下认认真真的拼成图案。风姿各异,色彩不同的花朵交错着,铁青色踏脚石边的空地被那两双小手装饰成了稚拙而绚丽的蓝紫色锦缎。

只是一瞬间,也已经足以让我们看清那两个孩子的容颜:那略带寂寥的单眼皮和满不在乎的洒脱笑容,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完好的保留在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的脸上——那是若藻和松风,原来多年以前还是孩童的他们,就曾经在这假想庭院中快乐的游戏。这假想的紫阳花编成的花毯,也许就是就是他们共同织就的最初的香川锦……

此时我前所未有的意识到——醍醐、冰鳍、还有我,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见了若藻和松风心灵的一个角落而已。这里根本不是若藻为纠缠松风而造出的怨念之庭,而是两个人合力造出的梦想之庭啊!这个被遗忘的庭院沉睡着他们最珍贵的回忆,所以即使十多年以后,彼此的心走上了分歧的道路,他们还是在无意识中,回到了那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虚空的花园……

夕雾有弥漫上来,隐没了小小的身影,只有清晰的笑声还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仿佛强调着自己存在过的印记……

这是松风想让若藻看见的一切吗?这是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想要传达的一切吗?可是,已经太晚了,若藻他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没有意义……

我身边的冰鳍静静的注视着慢慢消失中的松风,表情里有深刻的无力感。我知道他在叹息什么——即使拥有能与彼岸世界沟通的耳朵和眼睛,燃犀也没有能力连接起隔绝的心灵……

“一起……去桃叶津吧……”忽然间,若藻轻轻的自言自语着。这一刻,仿佛开启了封印一般,眼泪从他单薄的眼睑中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他注视着虚空的前方,如同吟咏着咒语般不断重复着这同样的句子,他嘴唇翕动的动作与频率渐渐和松风的重合,原来这就是即将往生的死灵想要说给故友听的话语,处于两个世界的人们,用无法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诉说着相同的含义——“一起……去桃叶津吧……”

在旅途中,我就曾看见若藻依靠在车窗边,反复的呢喃着“一起去桃叶津吧”。这是回忆的返照抑或没有说出口的约定,或者根本就是若藻对死去的松风的供养吧——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虽然因为总是被拿来比较而烦恼不断,虽然彼此的心情已走上了歧途,但归根结底,他们却依然是与对方骨肉相连,梦魂相系的手足同胞。

因此,一起去桃叶津吧——回到那个不在这世上任何地方的庭院,回到那永远无法重来的时空……

光影摇曳的庭院里,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若藻的身上,仿佛想追寻已经不可逆转的时间,他蜷曲着身体紧紧的交叠十指,不断的重复着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已经如月光下的薄影般透明的松风静静来到若藻面前,温柔但却固执的注视着即将永别的友人。这一刻,仿佛回应着某种神迹的感召,若藻慢慢抬起头来,然而他的眼光穿透了面前的松风,落向遥远的彼方……

人类和死灵,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彼此凝视着。终于,微笑从松风的嘴角荡漾开来,他再一次触摸着若藻纤细的头发,童年时代的他们,就曾无数次这样彼此确认对方的存在吧;然后,他收回手指,断然的穿越友人的身体。

仿佛灵魂中有某样东西随着松风的离去而冻结碎裂,随着眼泪倾泻而出一般,这一瞬间若藻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可是他更看不见在自己身后,一片彼岸世界的泡沫悄然淡去,消失……

春雨再一次毫无征兆的倾泻下来,那是温柔的、真正的春雨。紫阳花的庭院,就这样融化在烟雨之中……

“我也要回自己的身体里去了。”低沉的语调从雨幕的那一端传来,只见一度消失在炫光里的醍醐穿越过花雾缓缓走出,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轻松架势,然而他的声音却有些沙哑,“我终于明白你们两个为什么能进入这个假想庭院了——不仅仅因为你们是燃犀,也因为你们有和若藻他们一样的心情……”

“我们……和若藻松风……”我疑惑的看着醍醐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嗫嚅着,冰鳍却微微皱起纤细的眉头转过脸去。

“紫阳花……紫阳花的花语其实还有一种说法……”醍醐很难得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它还代表坚持隐忍的爱。火翼你做的紫阳花……有和这个庭院一样的味道。”

明明是冰鳍比较像坚韧高洁的紫阳花啊?更重要的是我做的通草紫阳,明明已经藏起来了,怎么会被醍醐看见?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将疑问的视线投向冰鳍。

“因为觉得很好看……所以拿去加在供花里了……”冰鳍支支吾吾的解释着,忽然转过头去朝着醍醐大声喊道,“真讨厌,你这和尚管得还真宽呐!”

“都说了我不是和尚,只是在庙里长大而已!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伴着清朗豪快的笑声,醍醐终于转回头看着我们,而他的身影此刻也慢慢在春雨里淡去,“紫阳花和向日葵,如果你们能这么想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雨打在繁茂枝叶上的上的绵密声音再一次充满耳际,我抬起头四下张望,夹杂着薄紫和象牙白的绿影映入我眼中,这片绿影一直延伸到点缀着深紫色菖蒲的池水边——原来我们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花架,不同的只是身边多了个若藻而已。

若藻缓缓地站直身体,不解抚摸着散乱的额发:“奇怪……明明我在水榭里睡着了,怎么会在这里啊……”

冒着零星的春雨,彼岸世界的家伙们此刻依然蹒跚地回到庭院里,撒娇似的向我们身边聚集,我看着精魅们数量不一的眼睛里闪烁着悲悯的神色,伸出细长的指爪抚摸着若藻的脸庞。

它们……在安慰这个人吗?难道它们看出了若藻的心里,那被温柔的彼岸之人带走的,不自然的悲伤罅隙……

那个紫阳花的庭院,和刚刚发生的一切,恐惧与悲伤,纠缠与怀念,松风可能都已经把它们从若藻的记忆里带走了吧——总是选择这样不聪明的方式,这位那么有才华的故人在这一点上始终都学不乖巧,总是笨拙而温柔。

深深注视着若藻还带着哭泣痕迹的眼睛,冰鳍用自言自语般地腔调低诉着:“刚刚,一定作了个好梦吧……”

悲伤的表情瞬间掠过若藻的眼角,但很快便化作淡淡的笑容,轻轻的,他摇了摇头。

这一刻,熟悉的琵琶声再次响起,此岸世界的人类也好,彼岸世界的精魅也好,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向水榭的方向,旅馆那满是初夏风情的庭院包围在和离愁一样悠远的缥缈乐声与湿润花香里……

还是一样的歌曲,但却是醍醐那低沉辽远的声音——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为无法再见的你而悲伤……”

燃犀奇谈第二卷名物乱考:

火翼:好像无论是凤凰,迦楼罗,朱雀等幻想中强大的羽族,都或多或少与火焰关。

冰鳍: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强调水之属性的名字。龙好像是有尾鳍的……

醍醐:精制乳制品,一般用“醍醐灌顶”形容佛法对人的影响,对于在寺庙里长大的少年,这个名字也算是比较贴切的吧。

通草花:用通草这种植物,经过干燥和染色等工具,制作的栩栩如生几可乱真的花卉仿制品。

剔红:是制作漆器的一种技法,在胎上刷上很多曾红漆等干头后在雕刻磨光,非常妍丽可爱。醍醐雕的年兽筷枕和前面冰鳍做得通草梅枝一样,是非常适合冬去春来的新年装饰物。

岭南会馆:似乎是古时候岭南商人聚集的馆舍,屋宇非常高大巍峨,有华丽的砖雕木雕,地方宽敞,很适合做活动中心会场。

夜光杯

浩行、浩幸:对儿子前途寄予厚望的父母所取得名字,我们这边最著名的安家要算安素轩家,安素轩整理历代书法作品的石刻,到现在还陈列在博物馆专门展厅里,以前时常有书法爱好者来拓,不过现在安上了玻璃罩。

夜光杯:单瓣白茶花的名字,单瓣茶花无论是白色还是红色,都有说不出的华丽和高洁,不过现在却很难买到单瓣品种。我家的白茶花就是重瓣的,名叫大城冠,也相当美丽。

丢手绢:在小时候好像很流行,不过我非常不善于玩这个游戏,没有一次能抓住丢手绢的人。

春眠之庭

松风:一般形容七弦琴的声音,也是我们这边一条巷子的名字。

若藻:像海藻一样,有些随波逐流,难以自主的名字。

青柳会:因为香川以我所在的城市为原型,所以也是以浅黄轻绿的柳树为代表的,传承了古老手工艺的民间艺人组织也用了这个名称。

桃叶津:就是桃叶渡口的意思,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隐樵庐:有归隐之意的名字。

高丽古歌:花郎徒得乌谷和竹旨郎的时代的乡歌。这首古歌我在某本文学史上看过,翻译得格外优雅。

间奏

在隐樵庐墙外的街角,听到了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皎洁的水晶花像乱雪一样堆满竹编的篱垣,遮没了桃叶津小镇独有的狭窄青石街角。这声音就从那茂密的青叶繁花间传来,像蝴蝶斑斓的翅翼轻盈地掠过花萼,随即飘舞而去,隐没在流溢着炫目阳光的晴空中。

明明不像是第一次听见的声音,可是这句“火翼”却来得格外陌生;明明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呼唤我,可是掠过耳边的音节却如此的亲切熨贴——就好像我一直等待着有谁这样叫我的名字一样……

——雪之下。那是雪之下的声音吧?

明知道这个人不可能出现在此地,可是他的名字还是那么自然的浮现在我脑海,脚步也在反应过来之前跨了出去,迈向声音传来的街角。这一刻在我的观念中,那一竹墙的水晶花变成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时空屏障,仿佛只要转过它,远在天涯的人也会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

“火翼,走错了呢,旅游车不是停在那边的!”冰鳍的提醒陡然响在身后,霎时惊回了失控的思绪。我蓦地停住步伐,却不小心碰到水晶花的柔枝,一时间撞落满身花雪。这一刹那,上元夜雪之幻境的碎片再度将我包围,就好像一伸手,雪之下在魁星阁虚窗边的侧面轮廓,就会随着我指尖的移动勾勒出来……

可是现实中的景象却大相径庭——谁也不在。前方那幽暗曲折的小巷中,铺满细碎的白色落英的青石板上,找不到任何人经过的痕迹。

是听错了吧?可为什么会听错呢?我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自己方才的感受和举动,因为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雪之下:

明明知道你无法收到,但我还是想给你写信。

春天就快要过去了。总是想着,说出希望在寒海棠开谢之前归来时的你,是怎样的心情呢?

不过有些心情即使变成语言也无法彻底传达,或者即使传达出去,也未必能够抵达对方的心灵。那么,有没有能直接往返于人心中的魔法呢。

如果能抵达对方的心里,就此停留下来,也就不必再为时空的阻隔和漫长的等待烦恼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样傻气的想法,不会被你笑话吧。

火翼

手边没有纸和笔,我便采来新萌的蓼蓝嫩芽,在旅游车上趁着冰鳍假寐的间歇,信手将这几行字写在了夹衣淡青色的里子上。

这是无法寄出的信,所以怎样随意的写也会被原谅吧。

蓼蓝生得太早,颜色是那么淡薄,淡薄到几乎不能看见。也许等不到来年寒海棠开放的时候,这若有若无的字迹就已经完全退色了。

但我做的通草寒海棠,却终究是不会退色的。

第一章夜光杯

做了青色的梦。

梦中的我和冰鳍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光景,几个孩子围作一圈,似乎正玩着什么游戏。可是分辨不出是谁,也没有人嬉笑交谈。四下里寂寥无声,唯有苍翠的暗影始终在周遭晃动着。一瞬间我甚至有种错觉,只觉得自己正沉溺于隆冬的寒潭深处,冻结的表面一片静谧,但冰层下的池水,却一直在瑟瑟动荡不已。

我忍不住转头到处张望,只见左手边的同伴正翘首期盼着什么,而在右侧的小伙伴身后,一抹皎洁的月影分明地映着,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是被谁遗落的一方丝巾。

原来是丢手绢的游戏啊……就在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围成圈的孩童的身影突然次第淡去。某种干燥而冰凉的东西倏地拂过我面颊,发出颓唐的啪嗒声坠落在地——那是一只折断翅膀的白色小鸟,从空无一物的天穹中突兀地掉下,然后被脚下的墨绿地面慢慢的吞噬进去。

这仿佛是某种先兆,转瞬间凄厉的风声呼啸着卷起,如同某种绝望的呼号,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倾盆而下,暴雨中白雀的尸体流星般接二连三的陨落,雨点打在它们初雪般的羽翼上,顿时化作斑斑点点的碧蓝污痕。被污染的小鸟不待落到地面,便已撕裂融化入雨幕之中。

我茫然地抬起手,擦去脸上纵横的雨水,却看见指尖早已被这温热的液体濡湿,浸透了一片妖异的靛蓝……

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令我下意识的后退着,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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