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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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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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间地狱里,却偏偏哪里也找不到少年书生的影子。

听到这里,卯叶不由得一阵恍惚——

这样的画面,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呢?是在哪里见过的呢?明明……不可能啊……

对了,是梦!

三个月来,一直持续侵扰卯叶的怪异梦境,竟与故事发展到此刻的场景不谋而合!那么接下来呢……

她不由得一阵颤栗,话音控制不住的逸出喉间:“那个转学书生……是不是右手变成了一把长剑,杀了山长啊……”

禾泉一下子愣住了,直直地瞪着同伴。

卯叶顿时觉得脊背发凉,连声音里都有了不稳的征兆:“难……难道真的是这样?”

听见这话,禾泉紧绷的表情那个瞬间放松了,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拍打她的肩膀:“什么嘛!编得真有气氛,连我都吓了一跳呢。看不出来你这家伙想象力还真丰富呀!”

原来不是吗……还好不是这样。卯叶不由得松了口气,催促同伴继续讲下去。

却说青轴山长绕过漂浮的尸体,疾步跑过长廊,遥遥看见少年书生就站在拐角那里,刚想开口呼唤,却突然被一股凭空出现的漆黑水流兜头罩住,整个人顿时浮上半空,一时间根本无法呼吸——原来那个少年书生的手中幻化出汹涌的漩涡,席卷淹没了青轴山长。

山长终于明白了那四位生徒的死因,也清楚地意识到转学书生的真正身份……

但是山长却不能接受这一切,就算事实都摆在眼前,就算神志越来越模糊、生命危在旦夕,也始终不能接受、不愿接受……

就在性命攸关千钧一发之际,山长突然觉得包裹自己的涡流蓦地消失了,整个人跌落在地上,眼前瞬间清晰。他抬起头来,却看见整齐的线装书本就在自己眼前。

转学书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山长面前,此刻他递上来的,正是当年对方赠与自己的古籍奖品。

已经不需要了。这样说完,转学书生默默地凝视了山长片刻,转身沿着长廊飘飞而去,消失在书院深处……

也就在这一刻,除了那四个殒命的室友,青轴书院里所有的人都慢慢苏醒——已经不在世的书生一定也向往着吧,向往着自己没有等到的全新开始。眼看着已经得到了,可要维持活生生的人形,继续留在唯一重视自己的青轴山长身边,就不得不汲取人的魂魄生气,令书院内蔓延起昏睡的怪病。

可是现在,这些已经全都不需要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见那少年书生出现过,而青轴书院也渐渐没落下去,只有不招收转学生这个传统一直保留至今。至于那几册古书奖品,据说到现在还收藏在古籍阅览室里。”禾泉长长的叹了口气,以相当有真实感的尾声结束了这个有些悲伤的故事。

卯叶觉得胸口好像有潮湿的棉絮堆积着,她用力呼吸,想把这混浊憋闷的情绪一扫而空,却徒劳无功,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再也没有人见过转学书生,这么说来……那个怪物不是还应该在这座学校里吗?”

一听这话,禾泉的瞳孔迅速收缩,片刻的失神后,她猛推卯叶一把:“你这家伙,讲起话来好讨厌啊!这只是传说而已,和‘夜半私语的古籍阅览室’,‘无人走廊上的拍球声’并称为学校四大怪谈嘛!”

“‘夜半私语的古籍阅览室’,‘无人走廊上的拍球声’,再加上这个‘禁忌的转学生’……”卯叶有些纳闷的扳着手指,“一共不是才三个吗?”

禾泉的脸色霎时变了。她眼中的神采暗淡下来,又被低垂的睫毛遮蔽:“卯叶你一定要提起来吗?最后那一个是……‘绝对不能打开的北院大门’啊……”

卯叶顿时反应过来——“绝对不能打开的北院大门”,这可谓香川一中怪谈中的怪谈。

一直以来,学生中间就流传着有关校园东北角、长廊尽头那个小院的种种传说——什么当夕阳从某个角度照过来的时候,北院墙上会映出模糊的人影,可回头望时身后却什么人都没有,再仔细一看,那人影居然是两脚悬空在飘飘荡荡;什么院墙里面会传出小孩子的嬉笑,说的却是“你输掉了哦,快拿出来”,“没办法了,这只手就给你吃吧”之类的话,紧接着就会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而其中最为可怕的一条就是——擅自打开大门进入北院的人,会被它“吃掉”。

但是对于卯叶班上的同学们来说,这怪谈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意义,那是根本无须提起也不想再触及的话题。

意识到自己失言,又不知道该怎样排解,卯叶只有低下头去猛吃栗子糕,结果一个不小心噎住了喉咙口,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只是片刻之间,脊背上就感觉到禾泉轻柔的抚摸。卯叶混乱的耳际传来同伴无可奈何的轻叹:“这种老人家爱的食物,又甜又腻,亏你吃得这么欢。唉……真不知道那家伙看上你哪点……”

卯叶不知道禾泉所说的“那家伙”是谁,但是此刻,对方真挚的关怀令她感动。

禾泉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和迟钝温吞的卯叶不同,她个性爽朗干脆,却又不失细心亲切,相当讨人喜欢。

也许是同桌的关系吧,禾泉成了卯叶为数不多的朋友,不过因为前阵子交际圈子稍稍扩大的关系,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有些变少了,但禾泉始终相当自然地随时照顾着迷糊的卯叶。

见咳嗽稍稍平息下来,禾泉有些担心的凑近,观察对方的脸色:“我说卯叶,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一脸疲倦的样子,又总是心不在焉的?”

此刻朋友明显的担心让卯叶心头一热,话语脱口而出:“禾泉,你……梦见过……梦见过自己被杀吗?”

这话令禾泉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她露出明朗的笑容,故意揶揄道:“梦见自己被杀表示要发财了哦!赶快去买彩票吧——中个几百万、几千万的,还再在这里辛苦读书干嘛?”

原本还有些心绪纷乱的卯叶被这笑意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作势要敲打禾泉,却一失手把栗子糕盒子整个打翻了。

卯叶反射性的起身去捡,禾泉对她的脱线程度再了解不过,慌忙一把拽住:“傻瓜,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住了——琥珀色的栗子糕滴溜溜的滚过花坛转角,停在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前面……

那堆东西颜色暗恶,破破烂烂地缠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大堆的长头发,其实只不过是旧草绳而已,却不知为什么粘乎乎、湿漉漉的,还散发着令人掩鼻的鱼腥味。

“又来了,是谁把这种脏东西丢在这里?”卯叶气鼓鼓的大声抗议起来,“不自觉的人越来越多了,昨天也是,亏我们两个打扫得那么辛苦!你说是不是啊,禾泉?”

然而禾泉却没有直接回答,盯着那堆“乱发”,她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我们昨天……打扫过?”

“对啊?”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卯叶反倒拿不准了,“我们昨天是值日生吧?”

“不是昨天,我们今天才是值日生!早上你不是还去领了点名簿吗?”禾泉按着眉心,轻轻咬住嘴唇。

这么说来,早上的确像是去领过点名簿的,卯叶都有些糊涂了:“是这样没错啦……”

可是禾泉却突然缓缓地抬起眼睑:“那上次我们值日是什么时候?卯叶你还记得吗?”

什么时候呢?卯叶一时也答不上来——上了高中就是这样。每天每天,课程排得满满的,放学后也有一大堆的功课练习,等全部做完整个人都已经累到虚脱了。日复一日天天如此,人怎么能不浑浑噩噩,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我觉得不对劲!”禾泉斩钉截铁似的语气让卯叶陡然回过神来。

只见她腾地站起身体,疾步绕过花坛,三步并两步跳上朱漆长廊。卯叶又惊又疑,连忙追着跑过去。眼前所见却令她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原来那垃圾草绳还不止一堆,长廊上到处都滴满了颜色黯恶的污水,东一滩西一滩地朝隐藏在黑暗里的深处蔓延……

“受不了,到底是谁弄进来的啊!”卯叶发出有气无力的抱怨声。

“也许……是出去呢?”禾泉停住脚步,稍稍侧转面孔,用眼角看着同伴,“从长廊的尽头,出去……”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卯叶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一个激灵:“怎……怎么可能是弄出去的,走廊尽头又不会有人……”

“不可能吗?”禾泉脸上慢慢展开一个不寻常的微笑,此刻在卯叶看来,她的面孔竟有些陌生,“那边到底有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样说着,禾泉拔腿就朝前走,卯叶忙不迭的死死拽住,慌乱间脱口高喊:“不能去!难道忘记‘那件事’了吗?你不会不知道去了长廊尽头北院那里,会出什么事吧!”

禾泉倏地脊背一振,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她呆呆地站立了片刻,才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似的慢慢转头,戒备地望向曲曲折折的长廊暗影。见她的神情恢复正常,卯叶小心翼翼的松开手。

“学校……果然有点不对劲……”禾泉沉吟着,低头咬起了指甲,“卯叶你难道没有感觉吗?虽然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就是不对劲啊!”

不知该如何回应,卯叶抬起头来,四下打量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校园。触目之处都是早春平淡乏味的风景——看惯了的教学楼,看惯了的操场,看惯了的花草树木,看惯了的朱漆长廊……

明明所有的东西都和平常一模一样啊?

“难道……真的是因为‘霓见’的关系……”冷不防,飘来禾泉有些颤抖的语声。

“你说什么?”卯叶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什么!”禾泉却迅速而慌乱地否认了。

可是卯叶已经听见了——听见了“霓见”这两个音节。

这两个音节曾几何时还只是普通的名字,被大家随意地呼唤着;可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卯叶同班同学们避而不谈心照不宣的忌讳,只要一提起,气氛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也许这一次也是禾泉神经过敏在捕风捉影吧。因为迄今为止,一切都还是那么平静。

成长期的时光就是这样的,冗长而重复,看不出任何改变,因此少年们总以为一切都会持续下去,所有亲切的、畏惧的、乐此不疲的、敬而远之的,全都会原封不动,永远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

然而改变有时候只在一瞬间,还不曾思量、没有体会,甚至来不及发觉,这改变却悄然发生、正在进行,或业已成型。

所以此刻卯叶还感觉不到——因为那甚至只是某种类似预兆的东西,但它就如同细细的龟裂,正在现实薄冰般明净的表象之上,不断生成、不断蔓延……



今年是罕见的寒春,三月初的上午依然异样阴冷。昨日虚妄的风和日丽之后,冻雨陡然逆袭,滴滴答答下了半天都不见停止的意思,回暖的假象被彻底打破,骤降的气温令着急脱下冬衣的卯叶措手不及。

坐在拥挤的教室里,寒气还是像一层薄薄的锈,蚀进肌肤渗入关节里。卯叶不住跺着脚温暖冰冷的身体,暗自安慰自己——还好只要熬过第四节的化学实验课,就可以回家换件厚实的衣服了。

化学实验教室在教学楼底层,正对着一小片局促的庭院。对于狭窄的面积而言有点太过繁密的杂木丛倦怠地伸展着枯槁的枝椏,新叶还未萌生,梅花却已开谢,眼下正是春日最萧条的一段时光,满目的颓败灰暗之中,蜿蜒的朱漆长廊突兀的炫耀着它灼灼的赫赤,傲慢地在窗外迤逦而去。

——就在这条长廊上,到处都散布着校服的空壳……

——像人形蝉蜕。

——同学们的身体到哪里去了呢?虽然看不见,但明明能感觉到啊:踩一脚肉体就会塌陷下去,然后又摇晃着膨胀开来,恢复原状……

一不留神,三个月来反复不歇的怪异梦境就不失时机地侵袭过来。卯叶慌忙摇头驱散这令人厌恨的幻象。这动作令她一时间有些眩惑,只觉得眼底像涌起泪水一样微微有些发胀,视野内随即洋溢起雾一般茫茫的浊白。

原来那是清淡的阳光穿过浓厚的雨云,恰好投射在枯木梢头。不起眼的庭院瞬间浸泡在温水般的薄光里,顿时朦胧轻盈了起来。

恍如乍起的风吹皱了池水,卯叶突然间眼前一花,定睛看去,却是两个便服打扮的少年绕过一丛苍叶凛凛的桂树,沿着长廊并肩走来。一冬罕见的苦寒多雪,这常绿木冻到了发黑的程度,叶影在少年们模糊的眉目间,晕染上一层朦胧的暗青……

这时候大家都在上课,谁穿着便服在校园里闲逛啊?卯叶一时有些纳闷,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是转学生吧?

昨天禾泉就说会有转学生来,今早办主任也宣布了。对此卯叶多少还有些好奇——且不管那流传已久的“禁忌转学生”的怪谈,就说开学都这么久了,插班的时间实在不尴不尬。这倒让她迫不及待的想瞧瞧转来的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了。

可没想到,居然还不止一个呐。

卯叶还在浮想联翩,转学生们却早已走了过去。空荡静谧的走廊浸泡在柔弱的日光里,列柱的阴影恍惚而暧昧,如同鸟儿飞去之后阴翳的牢笼。

不过这岑寂只是片刻,随着三三两两的人影呼啦啦地涌出,走长廊上陡然间又热闹起来。

从身量举止上看来,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也许是因为阳光渐渐变得强烈的关系吧,乍一瞧竟还有些晃眼。他们络绎不绝地在长廊上来来往往,有的低头疾走,有的则一路争论说笑着,可不知为什么,却连一丝微弱渺茫的语声也听不见。

一个、两个,再加上刚刚走过的那对少年,卯叶原本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百无聊赖中下意识的清点起人头来,可数着数着,她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这人数……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怎可能一下转来这么多学生,现在就足足有六七十个都不止,而且还有人不断在往外走!

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九、九十……那人数还在莫名其妙地增长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怪异预感隐隐浮泛出卯叶心头……

却只见三四个小个子彼此追逐着,欢快地越过同伴朝前跑去,如小小的碎浪在空气里溅起微明的残影。就这一瞬间,卯叶眼前猛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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