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助手略有些为难，“这样不好吧？”
江尧不说话，走进了电梯，“晚上没空陪他们吃饭。”
进入九月，B城的暑气渐渐散去，天空开始喜欢下小雨，细细的小雨丝飘在空中，过不了多久就停。江尧换乘了三辆公交车，看了一路的风景，到达永兴路。下车便看见那间熟悉的小卖部，江尧横过马路，站在柜台前。
凉棚下，小女孩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矮桌前，认真数着手指头，桌上摊着一本数学练习册。看到江尧，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数手指头。老阿婆走过来，眯着眼看着带着鸭舌帽的江尧，笑着说：“小伙子，你有段时间没来了，你那两个朋友倒是常来。”
“这段时间有点忙。有啤酒吗？”
老阿婆看了一眼货架，“我去后面帮你拿，你等会。”说着，慢慢地走向货架后面的一个房间。”
江尧蹲在小女孩的身边，看着她在“12＋5”这道题纠结了好一会儿，写下一个数字“17”。写完她偏头看着江尧，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看看屋子里，小声地对江尧说：“你帮我把这页的练习题写完吧。”
江尧吃惊地看她，“为什么？这是你的作业。”
“数学题好难哦。”小女孩皱起颜色淡淡的小眉毛，苦恼地说：“错太多明天就要留下打扫教室卫生，我一点也不想。你帮我写嘛~”
“你认真写就不会错了，我也有要完成的作业。”
“你的作业是什么？有我的数学题难写吗？”
“我要画两幅画，难不难就不太清楚了。”
“那就是简单了，我帮你画画，你帮我写数学，我画画可厉害了，我还可以给你几颗糖果。”小女孩从书包里拿出几颗彩色的水果糖，放在他手里，“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糖果，这个是苹果味，这个是菠萝味，这个是荔枝味，还有这个橘子味，可好吃了，现在都给你了，帮我写数学题吧？”
江尧笑着揉揉她的头，“古灵精怪的。”回过头看着老阿婆拿了几罐啤酒放在柜台上，说：“阿婆，再帮我多拿几罐。”
“你干脆买一箱，年轻人不要喝太多酒。”
江尧笑着没说话，看着老阿婆背过身走进房间，拿起扔在一边的铅笔。
“这是最后一次帮你写作业了啊。我们俩的字迹不一样，到时候你改改。”
小女孩点头。“你喝那么多酒，你不会醉吗？我爸爸喝多了就醉得不成样子，有时候还会打人，你喝醉了会打人吗？”
“我还没喝醉过。”
小女孩撇撇嘴，不相信的样子，“喝酒怎么不会醉呢？”
“因为我每次只喝一点点，这样就不会醉了，醉了我怎么去写作业。”
小女孩笑着说：“这次你可以喝醉，我可以帮你把作业写了。”
江尧拿铅笔头敲了敲女孩的头，“我晚点来拿我的作业，别忘记了啊，你要好好画，画不好我的老师会惩罚我的。”
小女孩看了一眼填好答案的练习册，开心地说：“我会好好画的。”
江尧提着一袋子啤酒走出小卖部，他回头朝小女孩挤挤眼，小女孩回了他一个鬼脸跑开了。
江尧把啤酒放在工作室一张空桌上，庄鸣舟扔下画笔凑过来。
“画的怎么样了？”江尧看了一眼画板上抹了几笔颜料的白纸。“照你这个进度，赶得上画展的时间吗？”
庄鸣舟喝了一口啤酒，“画展的都弄好了，这个是另外想画的。”
“桑乐乐呢？她不在？”
“和朋友逛街去了。”
“女朋友上街，你不陪？”
“她才不喜欢我陪她逛街，她只喜欢我给她一张卡，回来的时候再夸她这件衣服好看，这双鞋子很配你，这条项链有档次，就可以了，这是我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
江尧把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你看的只是假象，你总结的也只是谬论。”
庄鸣舟“切”了一声，没说话。两人坐在对着窗户的工作桌上，默默地喝着啤酒，看着天边缓缓下沉的夕阳，夕阳的光线在两人的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凌厉的轮廓变得格外柔和。
庄鸣舟看着江尧的侧脸，笑着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一个男人长成这样太不是男人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长得不一样了。”
庄鸣舟点点头，“长得越来越不好看了，也难怪赵深深不喜欢你。”
江尧笑而不语。
庄鸣舟把手臂搭在江尧的肩上，“告诉兄弟我，你现在心里在想谁？赵深深还是那个顾泳思？”
江尧看了他一眼，苦笑，“我也不知道，也许谁也没想，也许谁都在想。”
“我就不理解了，赵深深多好的女孩啊，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家庭条件也好，关键是人家爱你啊！可你呢，一直陷在那个叫顾泳思的身上。虽然，我没和那个顾泳思接触过，应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但是谁年少的时候没喜欢过一两个人啊，你有必要如此死心塌地？如果你真想和她在一起，那你干嘛不努力争取，什么话也不说就走？”
“这一点我是真的不对。”
“那你找个时间和她说啊。”
江尧点点头，看了看手表。“我要先走了。”
“你晚上有约？乐乐说今晚一起吃饭。”
“几点？我要去一个地方办点事，不会太久时间。”
“八点可以吧？”庄鸣舟说了一个地址，“在这里碰面，你如果赶不到就先打电话。”
江尧点头，走出工作室，点燃一支烟，朝街口走去。
庄鸣舟从二楼窗户探出身子，“哎哎哎”怪叫了几声，朝那黑色的背影喊着：“赵深深也会来。”
江尧扬了扬手，头也没回地向前走，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梳着小辫子的女孩坐在小卖部门口，看到江尧，欢快地跑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江尧蹲下身和她平视，伸出手笑着问她：“我的作业呢？完成了吗？”
小女孩把两张折好的纸放在他手里，江尧一点一点地把纸展开，蜡笔在白纸上画着简单的图案，画着她所想到的世界的模样。
“画的怎么样？”小女孩看江尧一直没说话，小声地问他：“你不会是觉得没画好吧？我想到你会被老师惩罚，就很用心很用心地画。”
江尧摇摇头，把纸折好放进衣服的口袋，“我觉得挺好的，我很满意。”
“真的啊？”
“骗你干什么？我回去写上我的名字，明天就交给老师。”江尧站起身，摸摸小女孩的头，“我要回家了。”
小女孩问他：“你什么时候再来？到时候我们看看谁的分数高。”
“好。”江尧点头，他看着小女孩跑进屋内，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
江尧站在路牌下等了几分钟，上了最后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跟随着车子一路向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第九章
顾泳思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勇气给江尧打电话，对于那天江尧的不告而别以及之后的杳无音信，她既理解也不理解，她不相信江尧是因为她生病的缘故而选择离开。不管是怎么样，她需要江尧给她一个解释，而她也会告诉他这些年来所有的事情。
在医院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张帧问顾泳思晚上要去哪？
顾泳思检查着包里的物品，说：“今天是江尧的生日，我要和他谈谈。”
张帧没有说话，拿起车钥匙站起身，经过顾泳思时他说：“我送你去。”不容抗拒的语气，他接着说：“我不认为江尧会有时间陪你。”
“你是什么意思？”顾泳思扯住张帧的衣袖。
张帧回过头看着她恼怒的表情，“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泳思松开手，慢慢垂下头，轻声说：“走吧。”
一路无话。黑色的车身在拥挤的车流之中缓慢地挪动。顾泳思头抵着车窗，闭着眼睛，夕阳的余辉透过玻璃温柔地覆盖在她的眼睑上。
张帧一手撑在车窗上，一手握着方向盘，偏过头，视线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毛上，看着她抿紧地嘴角，看着她忍受着心里的难过。思绪飘向两个月前。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在拥挤不堪的马路，眼前是望不到头的车流，天气比这时候还要闷热，仿佛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顾泳思坐在同样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本街边买来的画册，低头认真翻看，看到一半居然小声地哭了起来，他很诧异，问她，她也只是一味地摇头，他也不再追问。
晚上，顾泳思睡着后，他坐在沙发里看着摆放在茶几上的画册，他好奇地拿起来，封面上写着“汉广”，下面是作者的名字，江尧。一点也不熟悉的名字。他一页一页地看过去，画的内容围绕着《诗经》里的一篇名为《汉广》的诗展开，稍稍与诗的内容有些不同的是它加入了现代生活的色彩，翻到最后一页，一张白纸上写着“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张帧倒是知道顾泳思的名字取自于这句，但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哭。他上网去查这个作者，没有可用的信息。也许是情之所触吧，他想，也就放下了这件事，顾泳思也没再提画册。
几天之后，他和顾泳思去超市，他低着头挑苹果，他问顾泳思还想买什么，身旁的人没有说话，他又问了一遍，抬起头就看见顾泳思直直地看着前方，他顺着她是视线看去，一对年轻的男女有说有笑地并排站在货架前，两人穿着样式简单的情侣衫，胸前画着两人的Q版头像，男孩一手拉着推车，一手从货架上拿起一串香蕉，女孩站在他身边说了一句什么，男孩便重新选了一串。很普通的一对情侣，但是顾泳思看得似乎过于专注。他看了看顾泳思，又看了看那对情侣，最后确定她看得不是他们而是那个男孩。
回来的路上顾泳思一直心不在焉，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下午，他开车去接顾泳思，离开市区，他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跑去那个郊区，到了永兴路，远远地看见她在和一个男孩子讲话，前几次也是这样，他把车停在她身旁，摇下车窗，笑着问她是不是又有人问她路。她向他介绍那个年轻人，他知道了他的名字，江尧，《汉广》的作者，她的高中同学。他笑而不语，回去之后找人调查了江尧，很普通的男孩，除了长得很好看，很擅长画画，和顾泳思高一在同一所学校，别无其他。但是，张帧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于是他找到了她高中的朋友彭佳佳，知道了顾泳思喜欢江尧，他找到了那所学校的校长，知道了顾泳思是如何向江尧隐瞒，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的顾泳思不管被病痛如何地折磨依旧可以笑得灿烂，因为江尧，因为她想快快地好起来站在江尧身旁。但是，在她快要成功战胜病魔的时候，她看见江尧身边那个女孩，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
顾泳思承认自己看到江尧和那个女孩站在一起，看到他向那个女孩微笑的样子，她嫉妒了，她后悔，她不甘心，她不相信。她托人打探江尧，得知他的生活现状，知道他的女朋友叫赵深深，江尧现在和她的关系不太好，知道他和朋友在郊区的艺术工作室，她去永兴路，坐在车里看见江尧和朋友说笑，站在工作室偷偷看他认真画画的样子，看他抽烟的样子、喝酒的样子。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牵动着她的神经，终于在某一个午后，她走上前，走到了他面前。
她觉得江尧还是喜欢她的，就凭那个画册，就凭他见到她时的表情，就凭他愿意陪自己去C城，就凭他看自己时的眼神。
可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江尧推开咖啡厅的门向靠窗的位置看去，便看见穿着蓝色长裙的顾泳思。对方也看见了他，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发现顾泳思画了淡妆。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顾泳思问他想喝什么，江尧不常喝咖啡，点了一杯美式冰咖啡，顾泳思要了一杯摩卡。服务员走后，顾泳思笑了起来，对江尧说：“我突然想起来，你不喜欢喝咖啡，而我却选了咖啡厅见面，太糊涂了。”
江尧说：“没关系，我只是不习惯喝咖啡，并不讨厌它。”
顾泳思低着头没说话，江尧静静地看着她，他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没有联系你。身体好点了吗？”
顾泳思点头，“好点了，今天做了检查，情况一切都好，以后只要注意点，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停了一下，问：“你那天是因为知道了我的病才离开的吗？”
江尧否认。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张帧对你说的话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你生病？”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怕我会死，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
江尧左手握拳放在唇边，他看向窗外。服务员端着盘子走来，放下两杯咖啡，说了句“慢用”。顾泳思夹了几块Sugar放进棕色的液体里。
“我承认我的私心，我也觉得自己的做法不对，可是那个时候我们还小啊，你觉得你可以接受吗？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你。”
“那之后呢？既然你选了不相信我，既然你选择了永远地离开，为什么还要突然出现，想知道我还喜不喜欢你？还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对！”顾泳思抬起头看着他，“对，我是打算不再出现的。那个时候我想等病好了就和张帧去美国，但是我看见你和赵深深站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女朋友、有喜欢的人，我可以理解，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但我还是很难过，我忘不了你，这么些年，每当我被疼痛折磨地要发疯时，我想到如果挺过去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精神依靠，江尧你知道吗？”
江尧看着从她眼里滑落的眼泪，开口说：“我知道。”
“我喜欢你，江尧，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我做不到不去打扰你，我真的做不到，原谅我，江尧，原谅我好不好？”
江尧看着她的眼睛，“泳思，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你，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承认自己很开心，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你的，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不一样，但是，当我知道了过去的那几年发生的事，看着你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你难受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你分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对你，我的感觉是什么，我想了很多，想我们短暂的过去，想我们之间长久的等待，也许，我们现在真的不适合在一起，我们喜欢的或许是过去的你我，喜欢的是当初喜欢的感觉。”
顾泳思摇头，“不，江尧，你说的不对，我喜欢的你，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江尧打断她的话，“泳思，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