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间而去。
幽暗的内间没有一丝灯火,鼻端围绕的是猪羊肉的混合腥味,秦妈妈把尸体拖到灶边,先是点柴火烧热了大一锅水,随即手起刀落,把头彻底的砍了下来。
血腥刺鼻,混在这乱七八糟的腥膻气味里,就显得不太突兀了。
秦妈妈好似着了魔一般,抡起大斧子,对准无头尸的四肢一一砍切,随即将躯干拖到肉案上,巨大的钝响一点点回荡着,最后剩下的是两个半截的上、下身。
她汗出如浆,整个人却偏偏冰冷无比,眼前一阵晕眩——明明很是害怕,却仍强撑着,继续做着这项恐怖已极的活计!
突然,从紧锁的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秦妈妈真是勤快,半夜三更在剁肉呢?”
第二十七章 失踪
这笑声清脆悦耳,宛如银铃般动听,显然是一名妙龄少女说话,秦妈妈却是惊得手上一颤,用力剁下的菜刀狠狠的砍在尾指上,削去一小块皮肉,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谁,是谁?”
她厉声喝问道,浑身的汗流得更急更热。
昏暗的灶间只有一灯如豆,宛如鬼火般闪烁,滚烫的大锅之中,凌乱煮着的并非猪羊牛肉,而是刚死之人的残肢,浓稠的鲜血混合着微黄的皮肉脂肪,白骨茬子森然入目……这般恐怖离奇的景象,即使是刚刚杀人的秦妈妈,此时也被突兀而来的人声吓住了。
隔着门板传来均匀的叩击声,不紧不慢,却让人几乎要崩溃发狂——
“妈妈在煮什么这么香啊,把门开开吧!”
宛如女鬼索命般的轻笑声继续响起。
秦妈妈咬紧牙关,哆嗦着站起来,秀丽面容上闪过一道狰狞,她拿起菜刀,猛的打开了门——
一阵冷风扑面,眼前毫无人影!
下一瞬,她感觉一道白影一闪,随后,脖子后颈就被一道利器抵住了。
有人站到了身后,快如鬼魅一般!
“是谁——!”
秦妈妈失声惊喊。
“你的嗓门太大了,不怕吵醒大家吗?”
少女的轻笑低喃吹拂在耳边,冰冷阴寒让人发根竖颤,秦妈妈感受到脖后的冰凉,竟是丝毫不敢回头。
“你,是人是鬼?”
“人心与鬼蜮,皆有难以触及的无边黑暗,是人是鬼,有差别吗?”
笑声似嘲似叹,“比如你秦妈妈,平时是多么标致美貌,此时却杀人分尸,宛如恶鬼夜叉。”
“她们害死了我家小姐,我就算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秦妈妈重重喘息道,双眸仍是带着腥红的怒意。
“害人着并非王氏一人,还有帮凶,你真能一一杀掉吗?”
秦妈妈语塞,身后那人笑声甜美而魅惑,“我能帮我你查到下毒之人。”
“你到底要什么?”
秦妈妈深知这个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
“你是张夫人的贴身丫鬟,是否在她的妆奁里看到过一只桐木扁盒,连清漆都没上过,十分简陋的那款?”
秦妈妈双瞳顿时一缩,骤然想起一件旧事来——
在张氏夫人逝去之后,大家忙着办丧事,隔天起来,她的房内物件统统被翻动弄乱,好似有人在找寻什么东西。
难道也是为了找这只盒子?
一时之间,秦妈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见过这样一只盒子,但她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我会替你去查个清楚。”
“公平交易。”
身后那女子也断然道:“一旦你找到这只盒子给我,我就会告诉你另一位仇人是谁。”
“若是找到了,该怎么告知你呢?”
肆意的笑声响起,“你可以和这次一样,把迷药放进糕点里,让所有人睡个彻底——我的舌头很灵,光是闻就是发觉。”
秦妈妈暗自一惊:听这人话气,她也是沈府的一员,甚至……就在自己附近,随时能吃到自己做的糕点!
她仔细想着身边每一个人,突然感觉脖子上的利刃缓放下来。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你锅子里煮的那些肉也该熟了,赶紧用包袱包了,从后花园角门拎出去埋了吧。那里的看门婆子已经被我调开了。”
等秦妈妈缓缓回身时,身后已是空无一人,她粗喘一口,彻底坐倒在地。
而在灶膛柴火的烧煮下,一股奇异的肉香已经渐渐弥漫开来。
秦妈妈发出干呕声,却是笑得癫狂。
第二日清晨醒来一切如常,丫鬟婆子们都坐在一起用早饭。
初兰端起一碗粥,正要凑到嘴边,却被小古拦住了。
小古别有含义的看了一眼粥,“这是灶间大锅熬的吧?”
“大锅文火才香呢!”
初兰鼻子吸动着,感受着小米粥的乳香,正想拿回碗来,却被小古端走,干脆放到桌子另一端,立刻便有婆子一把抢过,凑到嘴边吸溜戏溜喝起来。
“小古你这是做啥?”
“今天不适合喝粥,容易拉肚子。”
小古不由分说,递给她一块烙饼,初兰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她又要发什么疯——好在她一向知道小古的脑子少根筋,也就不去跟她争辩,直接拿起啃一口烙饼,硬得她牙都要磕下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饼了?!都快放成石头了!”
小古不顾她的抱怨,奋力咬着饼,弄得饼渣滓直往下掉,“这饼就跟酒一样,越陈越香。”
顿时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噎着了,拿筷子指点着小古笑着议论“这是个傻子”。
“小古才不是傻子呢!”
初兰替她把嘴角的面渣擦干净,瞪起眼睛来很不高兴她们笑话小古。
“哟,大早晨的你们吃个饭都要说笑打闹,拖拖拉拉的没个时间。”
随着这尖酸做作的声音,刘大家的穿件石榴红的衫子,嘴唇抹得鲜红,一扭一扭的过来了,大家看到她身后出现的吴管事,顿时不再说笑,沉默的用袖子抹了抹嘴,纷纷起身干事干活。
“蔺婆子哪去了?她昨天跟我抱怨,说要挑一长条最好的精肉做臊子呢!”
吴管事发觉没找到人,小声咕哝着。
随即只听砰的一声,秦妈妈失手把白瓷碗给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刘大家的一瞪眼,就骂道:“以为自己是千娇百媚的夫人小姐不成?连碗都拿不住了,做出个轻狂样子是想勾引哪个男人!”
秦妈妈低下头,一声不吭,她眼眶下泛出大片青黑,整个人都好似没睡好,很是憔悴。
吴管事走过来咳了一声,拈着胡须低声道:“秦家妹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秦妈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刘大家的看着心头光火,狠狠的跺了一脚,却正好踩到吴管事脚趾,痛得他一蹦三尺高。
众人憋着笑,只当是在看滑稽戏。
刘大家的扫一眼众人,尖声喝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赶紧去干活,若是延误了少爷小姐们吃饭,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的目光停在初兰身上,刻意剜了一眼,道:“初兰你倒是可以偷个懒,赶紧去整理一下行李和嫁妆,下午就送你去蔺老三那里去。”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蔺老三是蔺婆子的侄子,是脑子烧坏的白痴。
初兰的眼圈顿时红了,手里一块饼啪嗒一声,直接掉在地上。
小古圆睁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嗓音清脆的说道:“我初兰姐不去那里。”
“还由得你去不去吗?!卖身契都在这里,你要是不去,就把你卖娼寮子里去!”
刘大家的恶狠狠的笑道,转头没好气的左右环顾,“蔺婆子到底去哪了?这人总得由她接回去啊!”
“可能回家吩咐侄子一声去了吧?”
吴管事漫不经心道。
蔺婆子不在大厨上,开始谁也没有在意,她在荤食刀工上是头块牌子,偶尔偷懒迟来是常有的事。但到了该做菜的时候仍不见人影,吴管事就开始急了。他打发小厮去蔺家找人,却是连影子也没。
眼看还有一个时辰不到就该用饭,他心急如焚:主菜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
情急之下,他吩咐小古出门去珍味轩定下四款八碟的菜各十份——先把主人的吃喝伺候好了,再去跟那老婆子算帐!
小古走在西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颇为拥挤,到了珍味轩门口,还没进门,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
“你这丫头怎么跑出来了?”
她回头一看,顿时一惊——居然是那位逃家出走的广晟少爷!
第二十八章 如瑶
只见他身着白色镶玄边的常时军服,身上软甲半敞,镶银流泽,显得精致不凡,头上勒一条赤红额带,鲜亮明艳更显得他容色端秀。
多日不见,他白皙的脸容略微变黑了些,个头也更高了,俊美之外更添阳刚气质,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直了眼,好几个都面泛桃花,凝笑带晕。
他身边跟着几个相同装束的袍泽,都是白色军服甲胄精良——小古一眼认出:这是京营中下层军官的标准装束。
京营!
她的双眸微微一凝,随即傻楞楞的看着他,好似很是吃惊的模样。
“看呆了吗?傻丫头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醇厚带磁的嗓音响起,他撇下几个同僚,大步走到她身边,带笑端详着她,随便捏一把小脸——
“还是这么多黑灰,你从来不洗脸的吗?”
还是跟以前一样嘴毒又刻薄!
小古张大了嘴,几乎口吃的说道:“二、二少爷你怎么还敢出现?外院管事们正到处找你呢!”
话说到这,她不由的朝外头看了看,前门大街街角边,那两个吴管事派来跟随她搬运的小厮和马车都还在等着呢!
广晟微微一笑,绝丽的桃花眼中顿时流光异彩,摄人心魂,他把手放在她头上,胡乱呼噜了一下乱发,笑容显得自信而霸道:“沈家上下无论谁想抓我,只怕都要站着过来躺着出去。”
小古看了看他腰间的雪亮佩刀、玄铁护腕和牛皮软甲,不由得很是信服的点了点头。
她眨巴着眼,以好奇懵懂的目光端详着他身上的一切,“二少爷你是做了大将军吗?”
这般童稚问题引起广晟的轻笑声,“现在还不是,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会。”
“我看过戏文上的大将军,威风八面,想喀嚓谁就能喀嚓谁……二少爷你将来也会这么威风吗?”
广晟看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没好气的拉了拉她的麻花辫,“你倒是想喀嚓谁啊?不用做什么大将军,我先替你料理了他!”
小古听了这话,突然眼圈红了,她垂下头,不作声了。
广晟敏锐的发现了,眉头一皱想要追问,踌躇一下却转了话题——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古举高手里的一份菜笺,“吴管事打发我来这里订菜。”
“堂堂济宁侯府连饭菜都会缺短吗?”
冷冷讥讽了一句,他似笑非笑的瞥一眼菜单道。
小古扁了扁嘴,“灶上的大厨蔺婆婆溜回去办喜事了,现在都找不到人。”
说着说着,她嗓音沙哑,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你动不动就哭什么,人家还以为我怎么了你!”
广晟有些尴尬的低喝道,环视四周见没什么人看向这里,干脆掏出巾帕,替她擦去眼泪。
他的帕子是轻绢裁成的,上面绣了几簇花草,看得出绣娘不太用心,洗得也泛了白,一用力就会撕破——这大概是那一日他仓促逃离时唯一带出的家中物品。
他用力粗粗的替她擦拭泪水,却发觉帕子上染了一层乌黑,她脸上仍是黑乎乎的,似乎泛着一层细细的油彩,正要仔细端详,小古却蹲下身,干脆大哭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广晟听着那凄惨的哭声只觉得一阵头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帮你还不成吗!”
小古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小狗被弃般的可怜痴态,“初兰,初兰她——”
她抽噎把事情说了,“蔺婆子家那个白痴侄儿下午就要来娶走初兰了!”
广晟还未反应过来,她突然一把拖住他的袖子,满含仰慕和希望的眼神更象小狗,“二少爷你现在也算是个军官大人吧?”
“你可以派人半道上把初兰劫走吗?”
这下轮到广晟目瞪口呆了。
软缠硬磨让广晟答应后,小古一边走进珍味轩,一边摸了摸鬓发,朝发间插了一枝兰花木钗。
那木钗手工简朴,但胜在兰花造型优美奇特,碧翠漆光宛如琉璃,看着很是显眼。
不多时就有伙计上来招呼,一边看着菜单,一边低声道:“十二娘有什么吩咐?”
“那群京营的年轻军官常来吗?”
“他们刚刚二楼雅座下来,一顿酒喝了两个时辰。”
“大概起床就来这里混喝了——下次他们再来,给我盯紧了中间那个最俊的。”
小古接过小二递上的回单,悄声吩咐道:“他们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最好都能探听清楚。”
见伙计面有难色,她不动声色的添了一句,“你们的特制墙壁和屏风我早有耳闻,不许推辞!”
“是。”
回到沈府后,大厨房已是一片鸡飞狗跳。
蔺婆子仍是不见踪影,吴管事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般,他四下巡视着,见碧梗米蒸得快好,正要发火,却见小古带着两个小厮,扛着重重叠叠数十个食盒回来了,顿时一喜,“快快快,各位夫人小姐都等急了!”
各人都知道厉害,七手八脚的分了菜肴和饭食点心,急匆匆跑去各个主子的小院。
最后剩下的就一碗鸡蛋羹、白果虾仁和一份西湖醋鱼——虾仁已经冷了,那鱼还是大家挑剩下的,头壳都碎了。
“小古你把剩下的收一收,送去如瑶小姐那里。”
吴管事忙得脚不沾地,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秦妈妈突然重重扔下手里的蒸笼,急匆匆添了一句,“我跟她一道去。”
吴管事咳了一声不悦道:“都什么时候还要到处乱跑!”
秦妈妈抬起头,朝他挤出一道笑意,越发显出楚楚风韵,“今天这么忙乱总会有些怠慢,我去分说解释一下,如瑶小姐脾气好,定然不会计较的。”
吴管事嗤笑一声,“她就算想计较,又能找着哪位主子告状?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又是隔房的……”
秦妈妈的面上闪过一道怒意,却强自忍住了,吴管事挥了挥手,“你要去就去吧,我知道你对先头大夫人忠心不二,可也该认清时势才对!”
秦妈妈微一屈膝,拉了小古就去送饭。
穿过南北夹道,除去中央老夫人的正院“萱润堂”,其余以东西为分,东面的院落分别住着二房的几位少爷小姐,西面两个三进大院则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