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罢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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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罢山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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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旭抽抽泣泣的,从朦胧的惊醒中慢慢安静下来,边小声哭,边问:“墨儿姐姐,我娘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看我?”
方墨抬头看窗外,对面周记绸缎铺的招牌咣当咣当作响,溅洒的血渍与上面的字混成了一体,已经分辨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方墨低声说:“旭儿怕不怕坏人?”
聂云旭点了点头,说:“怕,娘说坏人要抓小孩,我在缸里躲着,坏人就看不见我了。”
方墨低声说:“旭儿很乖,做的很对。坏人没有抓到旭儿,坏人把娘抓走了。旭儿是不是很爱旭儿的娘?咱们一起去救她好不好?”
小男孩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方墨,忍住了哭声,脆声说:“好,旭儿不哭!旭儿跟墨儿姐姐一起救娘,旭儿打坏人,旭儿不怕!”
方墨摸了摸他的头,“嗯,旭儿真勇敢。”
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李进将马系在门口的柱子上,听了里面的哭声,快步跑进来,看见里面的情形,一声嚎叫,抱着周氏大哭了起来。
起风了,地上的雪花翻滚着,吹得到处都是,天地一片苍茫茫的。苏瑾娘在低声哭,李进抱着他娘嚎得惊天动地,周氏安详的躺在儿子的怀里,方墨抱着聂云旭,默默地看着窗外苍茫茫的天空。
李进将秦玉兰与周氏下了葬,简单收拾衣物,牵了马,马背上坐着方墨与聂云旭,苏瑾娘杵了根棍子,一行四人上了路。绕晋州府衙而过,雄伟庄严的晋州府衙门口横七竖八躺着人,朱红色的大门只剩了框架,两边是烧得灰黑色的墙,走近了,那股子烧焦的味道越发清晰,墙上的烧痕处处可见。马蹄踢踏踢踏而过,血混着雪水顺青石板缝里四下流着,马蹄上尽是一片猩红。
李进拍了一下马屁股,老马的蹄子甩的略快了一些,出城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回头看,除了风声,晋州古城一片死寂,没有往日清晨热闹的喧哗,漫天的雪白之中一道道猩红血渍划下一笔笔的印记,凄厉且醒目。

第六章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就连六岁的聂云旭都乖巧的坐在马背上,一声不吭。出了城门右拐,翻了两座小山,来到葫芦峰山脚下,葫芦峰是祁山山群的一座小山峰,远远看去就想一个酒葫芦一样,上下宽,中间偏像被系了带子似的收紧。葫芦山下的葫芦村,方大福曾带着方墨来过,约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多以打猎为生,兼或卖些药材。
还没有走近,远远就闻到一股火烧的焦味,进了村,看的更清楚了,不小的一座村庄已经是看不清楚原貌了,房屋多是茅草搭建而成,许多都着了火,四下散落的尸体,三两个蹲在尸体哀哀痛苦的村民。李进将马系在一根柱子上,抱了聂云旭下马,方墨就了苏瑾娘的手跳下马背,四下看了一通。不消说了,这葫芦村北狄人来过了。
方墨也没有犹豫,直奔东村头而去,东村头两间茅草屋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屋门口躺了一个人,脖子被消了一半,血流了一地,一对夫妇跪在那人身边,哭得呼天抢地的。
“是这家吗?”李进问。
方墨点了点头,人算不如天算,看来白走了一趟了,众人也都静默下来。
正在哭的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方墨和李进,又瞟了瞟后面跟着苏瑾娘和聂云旭,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们,你们可是有事?”
方墨问道:“住这家的胡大叔可是跑出来了?”
那男子说:“原来是找我岳丈的,你们来晚了。”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人,“这便是了。”
方墨走近了看,那死人面容虽是血糊糊的,但是细看,还是分辨的出来,确实是常到铺子里送药的胡金。李进见那对哭泣的男女衣衫单薄褴褛,在风中冻得索索发抖,显然是出门急了,来不及多添衣服,便从包中拣出一件长袄,递给那男子,说:“先别哭了,赶紧披上吧。”
那男子面容黝黑,身形瘦长,眼珠极是活泛,边道谢边接过长袄,连忙穿上。苏瑾娘也从包中翻拣出一件自己的长袄给了那女人,:“大妹子,这长袄虽是我穿了几回,倒也干净,你若是不嫌弃,就凑合着挡挡风雪。”拉了找了一处石墩挡着,让她穿上。那女子面容消瘦,颧骨高耸,双眸细小刻薄,穿了长袄,抹了一把青鼻涕,瘦长的手指捋了捋长袄的滚边和面料外皮,说:“多谢大姐。”
苏瑾娘说:“别说谢了,谁没有难处的时候?大妹子,你不是这儿的人吧?”那女子点了点头,“这是我娘家,咱家是住山坳里的西塘村的,昨日跟家里那口子回了趟娘家,吃饭晚了,也就没有回去,谁知道竟碰上了北狄人进村。若不是我家那口子晚上起夜发现苗头不好,拉着我翻窗跳出去,只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苏瑾娘叹了一口气。
两人女人穿好了衣服过来。李进面露喜色,低声对苏瑾娘说道:“嫂子,刚才我问了,这小哥正是胡老爷子的女婿,以前也是常走山,咱们说的那小路,他也是走过了的,也愿意带着咱们走一趟。”
苏瑾娘大喜,对着那对夫妻说:“那真是多谢了。”
那女人细小的眼看了丈夫一眼,后者笑着说:“嫂子也别客气了,咱也不是外人,方家药铺子我岳丈领了我去了几回,方掌柜也熟人,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那女人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她男人一把甩开了,继续笑着说话:“只不过是要耽误时候,待我岳丈下了土,我就带着你们过去。”
李进连忙说:“那是自然。”说罢,李进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小小心意,还望不要推辞的好,若是顺利过了山,咱们还有重谢。”
那女人顿时改了脸色,接过银子,用尖指甲暗自狠狠掐了掐,笑着说:“你们也太客气。大姐先带了孩子到这边歇了一会,这里避风。”苏瑾娘道了谢,领了孩子们过去。
那夫妻俩带着李进在离村不远的地方选了下葬的地方,两人男人边走边通了姓名,那男人姓王,名二黑。选了位置,要留两个人男人挖坑,王二黑哆哆嗦嗦拿了两把锹过来,李进说:“这边我一个人就行了,小哥赶紧去帮衬大妹子吧。”
王二黑连忙说:“那多不好意思。”李进笑了笑,边挖边说:“没事,你们那边收拾利索一些就成了。”王二黑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客气,道了谢,赶紧追上媳妇。
胡氏往李进那看了一眼,扯着丈夫低声说:“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王二黑拐了拐媳妇,低声说:“那汉子说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惯会耍滑弄奸!”胡氏瞪了王二黑一眼,又往前后看了看,苏瑾娘正从包里拿了干粮给两孩子吃,胡氏又低声说,“我问你,你做啥答应他们?这一来一回七八日,你让老娘一个人在家给你伺候你家那对老不死的和你那憨子兄弟,你倒是想的美!”
王二黑说:“你这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刚才收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计较了?这会倒是叨咕了。”说着,抓了一把雪水,抹了胡金死脸上的黑血,压低了声音,“我心里自有打算,绝不至于白辛苦了的。”
胡氏停了手,“什么打算?”
王二黑小眼一眯,四下一看,嘿嘿一声冷笑,低声说:“祁山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进得去,就不一定出的来!你看这汉子与妇人,他们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样不精细?既是寻到了咱们门口,哪有眼睁睁放过的道理?”
胡氏面露喜色,低声说:“原来你打得这个主意!你个死鬼东西,先不跟老娘说清楚,害得老娘还以为你转了性呢!哎,死鬼,你瞧咱们身上这身衣服,我可是从没有穿过的!我刚才也看过了,那女人包袱的好东西真是不少,还有那男娃身上的狐皮子,那可是好东西,城里富贵人家都稀罕的,怕是值不少银子。你这次可是要留心了,别失了手。”
“那还用你说?你赶紧收拾吧,那汉子还等着呢,别让人看出马脚。我跟你说,那汉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瞧见没有,那马鞍上可是带了刀的!你一会完事了,赶紧回去,别误了我的大事!你这婆娘,眼皮子忒浅了。”王二黑说。
“我晓得,坏不了事的。那憨头再厉害,进了山,还是任你摆布了。死鬼,完事了,可是要赶紧回来,别又跑春香院和那些个骚蹄子浪荡去了,留老娘一个人在家做牛做马的。”胡氏说。
王二黑眼珠一转,脸上喜色又多了三分,他家婆娘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这家人带的那小丫头模样倒是水灵的紧,还有那男娃子,虽是年岁小,可那眉眼一瞧就是稀罕胚子,若是弄到了春香院,怕不是又要发一笔大财呢。不过这话跟他婆娘却是说不得,他这婆娘一提起春香院就犯抽风,于是王二黑连忙收了喜色,瞪了他婆娘一眼,说,“你又犯什么抽?赶紧收拾!完事了,我自会回来。”
俩人简单将胡金收拾一番,找了一张破席子裹了,唤了李进过来,两个男人抬了胡金入土,胡氏嚎丧了几句,在尚未烧尽的茅草屋周围拣了一些破烂衣物一并在坟前烧了。事毕,胡氏留了下来,王二黑跟着李进等人上了路。

第七章

祁山险峻,遥遥望去,山顶似与天衔接,一座座山峰在层层黑云之中若隐若现,站在山腰之中往下望去,偌大的晋州成了淡淡的几笔水墨。
山路原本难行,又落了多日的雪,积雪多日没化,人走过去,雪直接就淹没了小腿,马较之人,行走更加困难,一踏进去,积雪直逼马腹,马也冻得哆哆嗦嗦的,没奈何,方墨执意下了马,两个男人又将马背上的行李略分摊了一些,这才略顺当了一些。
行至山腰一处时,人乏马倦,李进见苏瑾娘疲乏得气都喘不过来,提议休息一番。找一处避风的所在,大伙卸了马背上的行李,暂时休整。
苏瑾娘带了两个孩子吃些干粮,化了一些雪水,就着喝了,聂云旭的小脸冻得有些发紫,李进柔声问:“旭儿,冷不?”
聂云旭摇了摇头,说:“不冷。”李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错,小家伙倒是硬气。”苏瑾娘和方墨相视笑了笑。王二黑笑着说:“李大哥,这是你家的娃?这小家伙长得倒是俊。”
李进摇了摇头,“不是。”灌了一口酒,看了看天,无边无际的灰蒙蒙,晋州城中那俏丽的豆腐西施似乎插着腰在骂人,泼辣话连串的出,让人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一转身却将最细的豆皮拣了几张放进了周氏的菜篓子里了。李进觉得心口有些发涩,转了话题问道,“王小哥,这接下来的路可是都是这般难走的?”
王二黑摇了摇头,“这倒不是,翻了这山过去,那边群山之中有一条石缝,是直穿山腹的,口子窄是窄了一些,若是马能挤过去,接下来的道倒是要好走的多。”
“那就好。”李进说,“咱们这有女人孩子,稳妥是最要紧的。”
“那是,那是。”王二黑说,“只不过怎么的也要翻了这山才行,山这边可是没有过夜的地儿,那头倒是有些山洞,可以唬弄着凑合一夜。”
李进前后看看,山崖陡峭,仿似利剑削成,放眼一片白茫茫,确实是无处落脚,稍做休整倒是行,若是过夜,怕是难熬。低声与苏瑾娘说明实情,苏瑾娘咬了咬牙,说:“不碍事的,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也不吃了,整理了包袱,给女儿和聂云旭理好斗篷,围严实了。李进过来要扶方墨骑马,说:“旭儿我背他走一阵,让方墨上马,别累坏了孩子。”
苏瑾娘扶了方墨上马,李进背了聂云旭,王二黑接过苏瑾娘手上的包袱,一行人继续上路。翻了山头过去,视眼立时开阔明亮起来,下边是群山环抱的一处平地,占地颇广,从山顶看过去,只见那地树木林立连绵,枝头的冰凌晶莹剔透,发着冷冷寒光。天近傍晚,头顶黑蒙蒙的,而地上是亮的,雪反着光,整个世界冷清而寂静。
众人已经是累极了,依着王二黑的指引,寻了一处山洞,停了下来。
那山洞位于山腰处,洞口杂草横生,李进与王二黑略做清理,便唤了苏瑾娘和孩子们过来。“嫂子,今儿晚上咱们就歇这儿,我和王小哥去下头拣些柴火,这天寒地冻的,生了火,夜里也好过一些。你招呼孩子们先进去歇会,咱们一会就回来了。”李进对苏瑾娘说。
苏瑾娘说:“行,你们小心些。”
两个男人离开,苏瑾娘领了方墨与聂云旭进去,那洞约莫十尺见方,因在山腰之处,除了洞口有少许的积雪,洞中倒也干燥,只是杂草碎石太多,苏瑾娘放下行李,忙活起来。
方墨替聂云旭去了斗篷,摸了摸他冻得发紫的小脸,问:“旭儿,冷不冷?”
聂云旭吸了吸鼻涕,脆声说:“不冷,就是脚麻了。”
方墨带着聂云旭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脱了孩子的靴子,他的脚冰冷冰冷的,脚趾头都冻得有些发硬了,她连忙把那小脚放手心搓起来。苏瑾娘见状,也过来了,“怎么了?”一摸,“怎么这么冰?”赶紧将孩子的脚捂进怀里,“一会生了火,脚就不麻了。”她又说。
聂云旭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头,眉眼弯弯,小脸带了笑,点了点头。苏瑾娘忍不住又说,“旭儿真是懂事。”
捂了一会,苏瑾娘觉得聂云旭的小脚有了温度,问:“旭儿,还麻不麻?”
聂云旭摇了摇头,“不麻了。”苏瑾娘笑着给孩子套上靴子。
这时,洞口王二黑在叫:“大嫂子,方大嫂子。”
苏瑾娘听他语气着急,连忙出去,王二黑急着说:“大嫂子,李大哥掉山坡下边去了。”
苏瑾娘唬了一跳,这天寒地冻的,天色又晚了,掉下去了,哪里还爬得上来?这可如何是好?王二黑又说:“大嫂子也别急,那坡倒也不深,咱们在上面助一把力,人就可以上来,只不过我,我这劲儿不够”
苏瑾娘连忙说:“那我也去帮衬帮衬。”说罢,慌里慌张围了斗篷,戴上连帽。
方墨走到洞口,王二黑拢着手往山洞里面张望,女孩冷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收了张望的眼神,紧紧了心神,心里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声,竟被小丫头一个眼神给吓到了,也太孬种了。
苏瑾娘要出去,方墨低声说:“娘,我跟你一起去。”
苏瑾娘皱了眉头说:“你这孩子,这大雪天跟我出去做什么?听话,跟旭儿好好呆着这里,娘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天也快黑了,你们千万别乱跑,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旭儿。”说完,赶紧跟王二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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