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遣有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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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遣有涯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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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昀也不想挽留什么了。站在蓝加角度,自己是欺骗了他,没把他放在心上。但实际上,肖昀也不知如何面对自己。 
东远情况渐渐转好,肖昀继续回公司上班。隔三差五去看一眼东远。只是看看,何东远毕竟是许晓绘的丈夫、他父母的儿子、他弟弟的哥哥,不乏照顾与关心。 
晓绘几乎是时刻都在的。晓绘真是温柔如水的女孩,陪东远吃饭,聊天,读一些新近的报刊杂志,念各种剧本。这女孩子有多爱东远,肖昀是能感觉得到的。所以肖昀也想,自己对东远的感觉,不知许晓绘是否知道。 
待东远恢复得好些了,偶尔能看他和晓绘爸爸下棋。肖昀凑过去看。病人似乎有不让棋的特权,弄得晓绘爸爸焦躁不堪。东远这时候总是笑得很开怀。 
有时许晓绘是不在的,比如周日上午是雷打不动的做礼拜的日子。肖昀会坐一会儿。和蓝加的矛盾肖昀不想提;东远对自己的感觉也不想问了,毕竟东远并不欠他的。就坐着,玩会牌、聊会天而已。 
东远状态还不错。玩牌总能杀得肖昀片甲不留。偶尔一起玩数独的游戏,东远的逻辑思维和过目不忘总是让肖昀甘拜下风。 
肖昀有一次问,“东远,你撞车的时候想些什么没有?” 
东远本来在闲翻书本,“我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会不会有遗憾。” 
“然后呢?” 
东远低头想了想,“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看过麦克阿瑟的演讲吗?” 
肖昀记起来。那篇叫做old soldiers never die。麦克萨瑟说自从参加陆军时,孩提时期的全部希望和梦想就已经实现了。自从在西点军校进行宣誓以来,世界几度天翻地覆,希望和梦想就已经泯灭了。 
东远说,他小时候,在病床上,读过一本关于非洲部落的书,从此成了非洲迷,一直梦想去非洲大陆生活,他做到了;他从父辈那里了解二战、冷战的历史,梦想有机会横穿西伯利亚到莫斯科,也做到了;上大学他想做一些有社会价值的事,他一直在做。他一直是行动派,想到了就会去做,并没有太大遗憾。但换个角度,他很幸运,能活下来,总要负起责任,才能对得起上天的眷顾。 
肖昀默然。他一直佩服东远的果敢。谁又曾想,不仅驱动东远的并不是勇敢,或许更多是一种宿命感。 
“肖昀,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一直努力下去,做咱们这一代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这是目标,不是理想。”东远点评道。 
“理想啊,错误的理想,还不如没有。”肖昀苦笑。肖昀知道东远的选择。他醒来,继续扮演他丈夫的角色、儿子的角色。东远就算救了他,并不代表会选择他。东远不会,也不该为他负所有人。肖昀不想再唱这悲情的独角戏了。 
以东远的聪明,当然明白肖昀的意思。却没有再说什么。 

晓绘请肖昀喝茶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他们在医院碰见,晓绘永远是一袭深色长裙,看上去端庄典雅。她问肖昀是否有空,简单聊几句。 
医院往外,开车五分钟的路边有个咖啡厅。两人点了东西,许晓绘直奔正题。“我搞不明白,东远走到现在不容易。当时他为什么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救你,而不是选择为我活下去?” 
肖昀含糊地说他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很多原因造成的吧? 
“上学时,就有人传你们两个,说你对东远有意思,”晓绘本来是个柔弱的女孩,现在却直视着肖昀的眼睛,“我当时不相信,现在却有点信了!” 
肖昀低了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许晓绘看着杯子里的咖啡,“东远其实一直待我很好,哪怕这两年,经历了很多事,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但他这个人,有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我却知道,可以足够信任他。” 
“你现在也可以信任他。”肖昀截断她的话。 
许晓绘眼圈有点红了,“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和你讲这些,毕竟是东远自己的选择。但我不能和东远讲,不想让东远觉得,我不信任他,会让他感觉很不好。” 
“我们之前过去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这一点他从未变过。”肖昀不知自己在讲什么,语气却很坚决,“因为他一直重视你,感谢你,喜欢你,他负任何人也不会负你。” 
晓绘拿纸巾轻轻擦了擦眼角,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和你说这些。我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的。虽然这个请求很奇怪,但请你不要介意我之前说的,还像以前那样去探望他吧。我觉得他见到你来,还是很高兴的。” 
肖昀以为晓绘会提出以后不要骚扰她丈夫了,没料到却是要求经常探望他,于是点头说好。 
倒是晓绘自顾自地说下去,“他现在情况还在危险期。如果你能常去,对他恢复或许有帮助吧。对不起,我的要求很自私。” 
肖昀说没有什么,他本来就要这么做。 
肖昀看晓绘破涕为笑。心想这应该是东远更珍惜的:温柔如水的女孩子、家庭的温暖、视他如亲生儿子般的岳父岳母、几年积累起来的社会认同。他们没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他,而是时刻给他支持。在东远最脆弱的时候,依然维持着尊重和尊严。这对东远来说,是最重要的。 
肖昀自己,已经欠东远太多,早不奢求什么。蓝加搬出去住了,肖昀又是一个人了。或许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需要习惯而已。 



#41 
东远恢复得其实还算好,但到底在医院待了两个多月。出院时已经春节了。工作虽然要紧,但就算东远再逞强,还是迫不得已请了长假。 
肖昀开玩笑,说你今年可真倒霉。 
东远眨了下眼睛,我的保险公司更倒霉。肖昀大笑。 
春节是各自回家。肖昀其实也颇不顺,感情大起大落如过山车一般。就算他不信佛,也跑到灵隐寺求了柱香。求什么呢?平安才是福。三十晚上,他给蓝加发了短信祝福,就如同普通朋友那样。大家在一起,是缘分;不在一起,也希望不会陌路。 
再回北京,东远约肖昀喝茶。肖昀知道,大概是分别的时候了。人生总是有聚有散,只是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看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东远恢复得不错,和圣诞节前相见差不多的感觉,甚至还更好些。只是肾衰是慢性病,要长期治疗。但东远毕竟年轻,似乎决心不让它太影响生活。 
寻了一家常去的茶馆,肖昀沉默着,等着东远开口。 
东远说他和晓绘下周回伦敦,肖昀点点头,说他能想到。 
“还记得斯蒂芬?金的杜马岛吗?”东远问肖昀。 
肖昀当然记得,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东远回忆着,“怀尔曼先生把杜马岛前的日子叫上辈子。但其实车祸前于我,大概也叫“上辈子”。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肖昀问为什么。 
东远说更多是心态。能活着不容易,很多事情要重新设置。 
肖昀倒是能理解。即使东远醒来后,很多情况也不好,抢救了几次。以他的身体状况,能恢复到现在的水平不仅靠意志,更靠运气。经历几番生死,世界观自然也会不同。 
“但其实……”东远低头想了想,“我今天想说的是上辈子的事。我想,或许,我在上辈子爱过你。” 
肖昀心情复杂起来。东远总是有办法把这种话说得波澜不惊,“爱过”,虽然是过去式,但也足够了。肖昀看向东远的眼睛,他面部线条很硬朗、很英俊。肖昀一直痴迷于他,到了失去自我的程度。 
“上辈子……”肖昀重复了下,“怀尔曼把杜马岛前叫做上辈子,那是因为他妻子和女儿都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东远喝了口茶水,表情有点复杂,“肖昀,别这样。” 
肖昀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想说,你那时不该救我。我最多不过撞破头,同样的事故,你是吃不消的。” 
东远倒是默认了,然后说他只是条件反射,或许给他几分钟让他选,就没那个勇气了。 
“所以,我想,我应该爱过你吧,”东远想了想,“也许只是还没察觉。但其实喜欢和你聊天,喜欢看你笑,希望你能快乐。但其实我给你的只有痛苦。” 
肖昀摇头,没有,因为如果没有你,快乐与痛苦都没有意义。 
东远看了会儿窗外,然后说,“那次你去埃及看我,我很高兴。其实见不到你的时候,也会想,会想在另一个地方你怎么样了。” 
肖昀点了点头,他只想听东远一直说下去。 
“我结婚前和你……那件事让我自责了很久。所以我不是个有担当的人,那件事有点出格了,让我不想面对。” 
肖昀说他了解。东远当然不是来表白的,他所有的陈述,后面还跟着个转折呢。于是肖昀替他说下去,“但是,你不会选择我。” 
东远倒没有否认,只是表情有几分凝重,甚至眼圈有点泛红,“我把它叫上辈子。我上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不少人。但是上天没有惩罚我……” 
肖昀就笑了,东远你真逗,你做过什么错事。感情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东远摇似乎不认同肖昀的观点。“在上辈子,在我调转车头的瞬间,是一种真正意义的出轨。” 
“所以你这辈子只想和许晓绘在一起。”肖昀替他总结。 
东远将手附在脸上,好半天才拿掉,肖昀才发现东远他眼睛有些湿润了。 
“对不起。”东远道,“但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喜欢你,但不能为你辜负更多的人。” 
果然是最坏的消息!!但肖昀甚至不想责怪他,不想责怪他其实想太多了,干嘛一定要在这种十字架下生活。他既然有勇气救他,为什么没有勇气爱他? 
东远似乎怕肖昀不明白,“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理解。因为小的时候,我被父母抛弃过。晓绘并没有因为我生病、出车祸离开我,没有因为我选择救你而责怪我,我很感激,这对我很重要。人总要寻求某种平衡。如果我想和晓绘组建家庭,想和她相携一生,就不能贪恋更多的东西。” 
“所以,我和她之间,你选择她。”肖昀总结道。 
东远说是,“我想,你应该比她坚强吧,对不对?” 
肖昀深吸了口气,故作潇洒地说,他能理解,能接受。 
“在这辈子,请你把我忘了。”东远思考了下,“把我们之间的事,当做上辈子的事。找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肖昀将头埋茶桌上,心里埋怨东远的残忍。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非要让他忘掉这么一点点回忆。 
“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东远缓缓地说着,“当你能忘记我,把我当成普通朋友,或许我们还可以联系。但在那之前,请不要联系。” 
肖昀觉得自己的心如刀割。东远明明最温柔,却伤他最深。他说的道理肖昀都懂,只是接受起来困难,“不联系是吗?” 
东远说是。 
“那你能不能每年,给我报个平安。只说你很好就行了?” 
东远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彼此有什么事,都是同一个学校的,一定都有办法知道。 
东远真残忍!肖昀知道了,他不想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也许不是因为怕肖昀忘不了他,而是怕自己忘不了肖昀。东远非逼自己如此吗? 
东远回伦敦前请大学的兄弟们一起听戏。昆曲牡丹亭,一样的东远演柳梦梅,晓绘演杜丽娘。肖昀没有被邀请,也没有去。良辰美景奈何天,如花美眷,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与东远的种种,似乎真的要被划归到“上辈子”了。 
肖昀有一种感觉,东远大概是不打算回来了。幸好,东远的博客一直更新着,显示着他一切都好。后来肖昀出差去伦敦,想了想,还是没和东远联系。见了面之后呢?彼此只能更痛苦。 
只是有时,肖昀也会从某些悲伤的梦中醒来。正如某个诗人所说,清晨的眼泪,不知是为了哪个梦而流。无论如何,梦总会醒,而生活还要继续。 
那么东远呢?他说他喜欢自己、爱自己,没有选择和自己在一起。他到底是后悔呢?还是无悔。肖昀不知道。但肖昀知道,东远还在沿着自己人生道路走着,更努力,更前行。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幸福。 
肖昀自己呢?活过、爱过,甚至对方也爱自己,终于为他持续八年的单恋画上了句号。何必奢求,这世界上有多少相爱的人都没有在一起。设想两人在一起,看年华老去,为柴米油盐争执,最终只能是一对满眼缺点的平凡情侣。 
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总有一天,回首往事不再伤痛。那时,“这辈子”的故事才能真正开始。 
肖昀也会想,在“这辈子”能遇到谁?经历哪些故事?遇到一个什么人,爱或者不爱,在一起或不在一起。他也不想期待什么圆满的结局。本来,人生是一场孤旅,能相遇是缘分,不相携不能强求。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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