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家新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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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家新燕-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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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燕养何智尧的时间不算短,太清楚这孩子什么脾气。何智尧是很有些娇气的,如今闹了一晚上,恐怕早就哭得口干舌燥。她从口袋里掏出很小的一瓶养乐多,刚插上吸管,何智尧嘴上还在抽搭,但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凑过去。他边哭边喝,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小羊样咩咩的,带点撒娇的语气。

何绍礼在旁边低头看了何智尧一眼,气都懒得生,只觉得手心再次发痒,平生首次有点想打这个爱哭包儿子后脑勺一巴掌的冲动。太丢人了,请问骨气何在呢?

她动作更温柔,嘴上缓缓说:“你今晚已经见到爸爸啦,也见到我啦,还想回家吗?”

何智尧下意识地还想点头,想扁嘴哭,但也许刚润完嗓子,他没立刻行动。

何小朋友在爷爷奶奶面前已经哭过闹过一次,刚刚虽然像被激怒的小猫一样爆发,但破坏力有限,此刻只剩下抽抽嗒嗒。而在爷爷奶奶的沉默观望里,在江子燕一直柔和坚决态度里,在旁边虽然没开口但明显不打算管的何绍礼目光中,他开始隐约感到点不对头。

何智尧不怕江子燕,比起她,他却有点……不太敢面对何绍礼。

年轻爸爸平时能忍受儿子蛮横沉默,也能对儿子的娇气笨拙一笑置之,事事挡在他之前。但是,何绍礼唯独不喜欢儿子流眼泪,或者他不知道怎么应对,每次只能很简单地说“不准哭”,然后冷处理。何智尧慢慢意识到这一点后,哭一会都见好就收,他并不希望爸爸不开心。

眼前的江子燕依旧很耐心地问:“哭完了吗?如果害怕,尧宝就再哭会,哭出来就不会害怕了。”

何智尧紧紧地缠着她脖子,可怜巴巴的。

但装可爱这招,对江子燕有时候有用,有时候又完全没有。何小朋友如今已经不太确定,今晚能不能被顺利带回家,而他向来迷糊的大脑,平生终于首次思考一个非常艰辛复杂的问题:这事该怎么收场?

江子燕看出他的动摇,她淡淡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啦,尧宝你在爷爷奶奶家住四天,四天而已,就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勇敢——”

“我要回家!我一点也不勇敢!”小男孩忽地尖叫,他早忘了装假洋鬼子了,但同样没敢看爸爸。

她笑了:“不勇敢的时候就哭呗。每次害怕的时候,哭一会就好了。”

何绍礼脸色更坏了,何智尧也对她的歪理提出反驳:“可!我是男子汉!我,我不哭!”

江子燕笑意加深,她故意说:“什么话!男子汉也会哭呀,我告诉你,世界上最勇敢的男子汉也会哭,爸爸也会哭,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哭的,男子汉敢哭就敢当,哭完后擦擦眼泪,我们不就没事啦。”她抱着何智尧,抚摸着儿子稚嫩的后背直到他平息,轻声说,“你看你刚刚哭完后,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是不是也不害怕了?尧宝是男子汉啊,也没变成小女孩呀。你喜不喜欢小女孩呀?”

何智尧不知道怎么接话,呆呆地靠在江子燕身上。她持续着拍打着他后背,非常耐心。他被那股暖意包围着,心里的愤恨和无助仿佛被这股暖流融化掉了,很舒服。过了会,小朋友觉得这很有道理,好像自己确实是不那么害怕了。嗯,最初为什么哭来着?他记得自己狠狠打了江子燕一拳,立刻装模作样抬起手,想去揉江子燕的后脑勺,把她的长发弄得很乱。

江子燕淳淳善诱:“好啦,我很爱你的,你爸爸很爱你,爷爷奶奶也很爱你的。你就住在爷爷这里,什么也不要担心好不好?我又没有不要你!”

何绍礼在旁边适时哼了一声,何小朋友听见后,也抬头用大眼白扫了下爸爸。

何智尧今天的大脑,简直是吃了仙丹开了大窍,他被引导着,也想到比起讪讪地回到家承受爸爸的余留怒气,还是躲在慈祥的爷爷奶奶家更安全。

正好,江子燕继续低声说:“尧宝,现在让奶奶陪着你睡觉好不好?明天爸爸妈妈来看你,等再过四天,我就来接你回家好吗?明天,我也会来看你好吗?”

何智尧表情依旧有点不情愿。江子燕说完后就看着董卿钗,董卿钗会意,走过来拉何智尧的手,小男孩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又想缩在她怀里。

江子燕再重重吻了他小胖脸两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妈妈很爱你的,妈妈也绝对不会不要你。你现在去睡觉,等过几天我来接你好吗?”

何绍礼也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安慰说:“不开心就再给爸爸打电话吧,我还会来接你。”

何智尧到底是很善良的小朋友,或者说,每个小朋友都不希望父母失望,他打心眼里不想再违背任何人,于是一步一回头,身体乖乖地跟着奶奶走了,只是进门前,何智尧突然朝着江子燕喊了句什么。

何穆阳没听清,低声问何绍礼,而何绍礼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感到鼻子有些堵又有好笑,因为何智尧刚才朝着他们喊的是:“憋把我忘在这里啊!”

这胖子到底是跟谁学的东北话?

第27章

这场小小镇压终于平息。

江子燕依旧半跪在地上,长发垂地,带着些楚楚和软弱; 早就没了刚才欲擒故纵的从容。

何绍礼想到在路上,江子燕这么轻声告诉他; 要准许孩子哭; 要准许孩子体会不快乐; 要让孩子体验自己复杂情绪。身为家长不要评价孩子情绪好坏,因为情绪的流动,通常就是自我的启蒙。而发现自我; 是成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当时没有来得及问,这都是她从哪里了解的观点,或这是她自己头脑里的想法。

江子燕并非典型的慈母,但是她……很好。以前的江子燕心思缜密,却不是有耐性的人; 如今她为了何智尧在努力改变。江子燕非常爱何智尧; 这种爱作不了伪,可是她这么爱儿子; 又永远坚定地先做自己,这表现在她绝不会给小朋友那种有牺牲感的母爱; 就像她的人和她的爱都从不失真。

感慨和怜惜交织着,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得意,何绍礼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穆阳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他更沉得住气,冷冷衡量江子燕所有作法。不得不说,他对江子燕的处理大为赞赏,甚至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便宜儿媳。

其实,何穆阳早就以为何绍礼把孙子宠得太过了,但妻子和女儿都不提,何智尧作为唯一能触犯到儿子的逆鳞,他又是不好开口。江子燕绵里藏针又极有原则的处事方法,正好中和了何绍礼无意识的宠溺。他居然首次发现,这个从回国后就不吭不响的儿媳,确实是极有主见的人。

何穆阳再想到失忆儿媳被孙子打得那一下头,于是说:“今晚,你和绍礼就住在我这里?”

他这句话,在几个小时前曾经告诉过何智尧,结果被孙子强烈拒绝。眼前换成孩子他妈,儿媳同样很坚决地说:“谢谢爸爸,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往车的方向走。何绍礼的手依旧放在她腰间,江子燕又是走了会,终于觉得有异。她刚要挣扎出来,他的手臂已经上抬,鬓角处停顿了下,随即插进她柔顺的长发里,轻柔又仔细抚摸了她刚才被何智尧击打的相近位置。

他低声问:“胖子打到你哪里了?”

江子燕身心俱疲,反应更慢一点。她微微偏开头,不自在地说:“他没打疼我。”一边说一边快走几步,想拉开车门抢先进去。

但何绍礼没有解锁。他停在车头:“幸好,他上次撞你的地方没有留疤。”

江子燕怔了好一会,随后只觉得握着车把的手到脸都烧起来。何智尧确实在很早之前,玩闹中狠狠撞过她后腰一次,但多早的事了,何绍礼又是怎么联想到这里的?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何绍礼便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我搀着你的时候,顺便摸了一下。”

江子燕脸更热了。哪有这种耍完流氓,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当时只顾抱着何智尧,毫无察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此刻也只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恼羞地问了句:“……还不走吗?”

已经深更半夜,明日两人都要上班。何绍礼大概之前补完觉,仿佛不着急回家似的,他目光下移,望着江子燕短裤下的小腿,忽地又问:“你腿上的疤……”

江子燕不明所以地低头,耳根处又开始嫣红,脸色也略微难看。

她有着一身极冷皙的皮肤,却也容易干燥和过敏,轻轻一挠就产生痕迹。但在江子燕的小腿背面,一直有五六道深且极长的伤疤,凹凸起伏,几乎入骨,在白布般的皮肤上异常可怖。女人都是爱美的,只是,当一个人连番经历死亡,失忆和生产的三大难关,江子燕对如今自己四肢健全就已经如此感激,不会刻意在乎这些小细节。

“这些疤在我醒来后就有,可惜我不记得以前怎么回事。”她尽量坦诚地说,又再咬牙说,“再不走,天要亮了。”

这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

江子燕今晚劝服何智尧的举动并非心血来潮,几乎计划了每个反应和每个后果,耗尽所有力气和耐心。现在何智尧成功拿下,何绍礼的行为却又太奇怪,她到底是女人,即使两人曾经……他也不能这么随意的又摸又瞧,还直直地盯着别人腿看呀。

何绍礼摸了摸鼻子,看着江子燕在黑夜里微红双目,终于说:“对不起,走吧。”

偏偏江子燕想到他方才打量自己的目光,赌气问:“哦,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我腿上这伤是你造成的?”

等了半天,何绍礼也没搭腔。江子燕看过去,何绍礼只是侧头对她轻笑了一下,他岁数很轻,但身上总会有种“好好好,你随便闹”的感觉。

半夜回家,她在盥洗室角落发现,很早前遗落的芍药花已经从里到尾的枯萎了,花瓣边缘像白猫胡须一样蜷曲着。江子燕把它用报纸包起来,放在客厅杂物筐旁边,想清早把它丢弃,但第二天她多睡了会,何绍礼估计看到,上班直接帮她带走扔掉了。

何智尧终于在爷爷奶奶家顺利地住下,之后没有再嚷嚷着要回来,也没有闹出幺蛾子。

许是放松了心情,江子燕睡了两天好觉,半夜不再整身的出汗。其实失忆后,极难得做梦,大脑如像报废的灰白色小卫星,只懂在黝黑夜空里无声旋转。

但就在那天夜晚里,也许是被何智尧打的那一下,木钝大脑仿佛被打开了罅隙。她开始做梦,杂乱无序的,人马星降下的露水,冰冷的、不明不确的东西,伸手碰碰就化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言笑和蔼,面目惊人得熟悉,坐在一张圆桌对面,柔声地招呼自己:“来吃饭了,江燕。”

即使在梦里,江子燕也知道她在叫自己,她内心怀疑着,依言坐下。

这里好像是餐馆大堂,环顾四周,七八张整整齐齐的空桌子和空椅子,但只有眼前的桌面摆满着饭菜。她看了眼黑溜溜的盘子,油腻至极,肮脏不净,没有食欲。

中年女人开口问:“你和绍礼什么时候结婚啊?”江子燕顺口回答:“不清楚。”对方再问:“尧宝最近怎么样?”她又说:“非常好。”那女人蹙眉说:“听说他不肯说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需不需要送到医院里检查有没有毛病?”

江子燕放下筷子,平和地说:“智尧没有任何问题,他不说话只是因为性格害羞了些。妈——”

随着最后这声称呼,她如遭电击,从床上猝然坐起来,口干舌燥。

住了小半年的卧室里依旧是天鹅绒紫的黑色,温柔甜蜜,天光还没有亮,轻薄睡衣已经贴着不知何时又湿透的后背,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心砰砰直跳,手筋青痕暴露,还在为梦里的情形高度紧张着。

但,紧张什么?

这是江子燕第一次做有关身边人物的梦境。没有梦到朝夕相处的人,没有梦到何智尧,没有梦到何绍礼,没有梦到大学时期任何疑团,反而梦到了失忆后就再也未见的母亲……

那个温婉的女人,难道是曾经疯狂地叫骂她四个多小时“小婊子”“丧门星”的母亲?

江子燕头痛似火。她让自己深呼吸,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依旧没有思绪。终于平定了回呼吸,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重新躺上床。

梦,第二天晚上又重复一次。

这次好像所有的细节都更具体,空荡荡的大厅,半熟悉不熟悉的呼唤。中年女人从脖子开始就绷紧,问话口吻明明和蔼,神情又总是不快乐,偶尔瞥来的眼神带着怨毒。

五官总是瞧不真切。

江子燕想凝神细看的时候,大脑发出模糊又混乱的警告。就像彻夜暴雨敲击着屋顶平坦的脆弱铁皮屋,还伴有狂风,梦里的江子燕态度平和的,但精神和耳鼓却紧张而畏惧。

然后两人交谈没几句,梦就此结束,她再次全身大汗地坐起,心跳狂飙。

睡得不好,到了早上,江子燕又格外擦了些粉底遮盖黑眼圈,头仍然有些晕沉。

雾霾天气,感觉隔着窗户看空气都有点沙沙颗粒感。镜子里的女人双目雪亮,略有薄傲,比最初回国多了几分柔和。她仔细地盘起头发,还隐约记得半夜时分,做了感情很是鲜明的梦。但醒来后,又有点忘了具体内容。

“你说你都多大的人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记不住事,好不好笑啊。”她自言自语,摆弄着厨房那台咖啡机。

那台传说中可以做出二百余种咖啡的高级智能咖啡机,是江子燕少数喜欢摆弄的厨具。

何绍礼快步走到厨房的时候,也对她乌青眼圈多看几眼,突然听她在旁边叹了口气。

江子燕回过神,迎着他疑惑目光,自嘲解释:“我在想,我脑袋还真是越来越不灵光。”

他闻言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江子燕公司的程序员最近都流行喝一种“防弹咖啡”。据说,喝上这么一杯咖啡,不仅可以代替早餐,还能让大脑保持活力。江子燕听了后,也起了好奇心,今天早上特意把做’防弹咖啡’的原料准备好,想照做一杯给自己喝。结果刚刚一走神,她又习惯性地站到这咖啡机面前接了杯拿铁。

此刻举着两个咖啡杯,她感觉有点傻气。

何绍礼皱了皱眉:“‘防弹咖啡’?这名字倒是挺新鲜,但喝这种东西对你身体有没有什么坏处?”

江子燕半开玩笑:“被你说的,我都有点害怕,搞不好这咖啡有毒哦!我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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