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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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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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房里,依旧保持着满地碎片的样子。俪夫人醒来后就跪在佛堂半人高的观音菩萨面前一个劲的念佛,后来小尘被拖进内房的时候,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小尘!我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要碰内房的东西,为什么你还要去碰!”圆枝连滚带爬的来带裴傅庭脚下:““王爷!王爷这怪不得小尘一个人!圆枝也有错!圆枝本想一个小小佛堂,小尘一人打扫便够,奴才就去忙其他事情。没想到……没想到……”圆枝往小尘那里看一眼,只见他脸肿的已经不成样子,好几个地方已经破皮往外渗血,样子好不吓人,生生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小尘努力仰高头,看见一地的碎片。

“不是我……我没有碰……我没有进来……”不是的!他连房门都没有碰过一下,怎么会将里面的佛像打碎呢!

“够了。”裴傅庭一把抱起依旧在流泪的裴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小尘,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是昨晚没有跪够,那么你可以继续”他指指地上的碎片,朝外走去。

房间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圆枝走的时候,看见小尘正手脚并用的跪下去,那些尖锐的瓷片瞬间就划破了他的细瘦的四肢,地上都是血。圆枝突然跟发了疯一样往外跑,好像跑慢了一步就会有无数冤魂扑上来撕咬他似的。

第三章

等王府里的人都用过晚饭,有人到佛堂送话说,小王爷叫小尘不要再跪了,怕他的血浊了佛堂的仙气,叫他现在去书房里听话。

小尘那哪里是跪,分明是半趴在地上,被派来叫他的高个子下人也不知是哪个院子的,扶小尘起来的时候,看见那些碎瓷片都已经深深扎进他肉里,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人心到底是肉做的,那人粗粗帮小尘挑出一些瓷片,本想背了他走的,可是一想到俪夫人还在门外念佛,也只能象征性的扶了他两下。

等出了佛堂的竹林子,小尘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高个子左右看看没人,狠狠心一把背起他,抄了条捷径往小王爷书房一路狂奔而去。

裴铭坐在紫檀雕云龙纹书桌前,细细临摹着什么东西,他写的很认真,下人进来禀告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过一下。进来的人只能站在边上静静的等候,谁都知道这位小王爷的脾性,要是谁敢扰了他的兴头,拉出去剥多少次皮都不够!

裴铭写了很久,终于搁下笔。他刚学写字的时候,是裴傅庭手把手教的。他从小就觉得父亲潇洒不羁的字最合他口味,一直以来都在刻意临摹着。

“小王爷,您要的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裴铭抬起头,他眉目间长的与裴傅庭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同于裴傅庭那种冷俊狂邪的美,裴铭长的有点娃娃气,脸蛋很稚嫩。

但也只限于脸蛋稚嫩而已。

小尘被带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他被人架在半空中,脑袋向下低垂着。裴铭嫌他脏臭,会弄脏父王特意为他从波斯带来的毛毯,又命人架了他出去,跪在门槛外冰冷的大理石板上。眼明手快的奴才立刻又给小王爷点了个火盆,怕那书房门此刻这么大开着,会让小主子受凉。

裴铭半边脸陷在雪貂大氅里,捧着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尘,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爹害死我娘,害死我外公,现在,你连我娘留下的一点东西都不放过,你说,我是不是该剜了你的心才能解恨?”

小尘跪在地上,半昏迷中还是听清了裴铭的话,用最后一点力气扯开嘴角微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笑你终于可以解脱了?”裴铭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小尘跟前:“可是我想了又想,现在剜了你的心,是太便宜了你。我要你再痛苦十年,二十,三十年……一直到你老死,到你瘦骨如柴的,在阴暗的角落里死去!”

裴铭说完,没有看到预料中小尘表现出的害怕和颤抖,他等到的是一抹澄澈的眼神,纯净的好似天山雪莲。这个印象中总是全身脏兮兮的看不清脸孔的少年,细细看起来竟长了一双跟裴傅庭极其相似的凤眼。此刻他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好像能看透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从容的令人害怕。

裴铭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那天晚上他命人去药房里调来上好的金创药,那种药膏抹在伤口上,能叫人疼的生不如死。

英红这样一个已经娶了老婆快要做爹的汉子,看见小尘去的时候还是个完整的人,回来的时候却是奄奄一息,浑身带血的样子,吓的一下子就落下泪来。

大夫抓了小尘的双腿,将那碎瓷一片片的从肉里剜出来,英红用大手蒙住他的双眼,掌心很快就被冷汗浸湿。当那些药膏抹上去的时候,英红感觉到掌心温温热热的,小尘的眼角不停的往下淌泪,他张着嘴默默哭泣,从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听的人肝肠寸断。

昏昏沉沉了一整宿,小尘没有乘过船,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躺在甲板上,那种感觉,浮浮沉沉的,似乎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听见了狂风里妇人的尖叫声,以及刀刃交接的声音。

裴王府里张灯结彩,裴傅庭为了庆贺裴铭的生辰,将远近闻名的人物纷纷请至府里,为的是给他物色一位天下最好的夫子。一时间,裴王府里除了来祝寿的朝廷命官,来巴结的大商贾,许多的文人雅士也是纷纷登门来访,场面轰动了全京城。

英红忙的脚不沾地,中午时分好不容易抽空来看小尘一趟,只见那个孩子坐在床头,脑袋靠在窗沿上,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

“流水席上多下来的长寿面,我特地让厨房张嫂给你留的。”英红把面搁在床边的方凳上,伸手探了探小尘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不禁松下口气。

“英红哥,怎的今年来祝寿的人特别多?”这是小尘来王府的第三个年头,前两年裴铭的生辰,远没有今年的热闹。

英红朝天翻个白眼,悄悄四周没人,趴在小尘耳边说:“你不知道,王爷给那个活该挨雷劈的小王爷找夫子,结果小王爷看了半天是一个都没看中,说这个天下,只有他爹是最好的。你说乐不乐?”

已故的太上皇一共生了六个儿子,裴傅庭排行老二,他的父王裴傅宣排行老四,当今圣上是太上皇最小的儿子。由于裴傅庭母后出身卑微,结果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有受到过正视,母子两人在宫里受尽倾轧和欺凌,最后他的母后自缢身亡。裴傅庭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坚强的成长起来,他表面上是平淡无奇的一个人,暗地里却早就开始拉党结派。

相比之下,裴傅宣却很好命。他的母后是皇太后,那个女人为了除掉所有妨碍儿子登基的人,北疆遭到匈奴进犯的时候,便怂恿皇上将裴傅庭送去战场。那时候裴傅庭刚刚完婚不久,她美名曰皇子亲征带动士气,实际上裴傅庭半点实权都没有,去那里就是等于去送死。可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一年后裴傅庭居然回来了,而且带着千军万马,站在城门之下。没有人想到他能回来,那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被除掉了,儿子也差一点被害死,当时已经奄奄一息。

小尘听了英红的话摇摇头,并将这些转述给他听。

“你知道的那么详细,听说书先生说的么!”英红对这些事情也是略知一二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小尘居然知道的那么详细。

小尘认真的说:“无论是阳谋还是阴谋,天下恐怕是真的无人出裴傅庭左右了。所以小王爷这么说,也不无他的道理啊。”

英红捂住小尘的嘴巴,赶直呼裴傅庭的名字,他是不要命了么!

小尘苦笑。

然后呢,由于裴傅庭取得了兵权,昏庸无能的老皇帝开始畏他三分,到后来他终于做到权倾朝野,老皇帝还未死透便亲手扶持最小的皇弟登上金銮宝座,并将裴傅宣一家处死。按照规定,未满十四周岁的人只得编入奴籍,于是小尘入了裴王府为最低等的奴隶,免去了杀头的罪名。

所以每每想起裴傅宣,小尘心里也并不是非常难过。因为他与裴傅宣之间有父子之实,却并无父子之情,他的死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悲恸。反而是叔叔裴傅庭的幼年与自己相似,有时候还可以作为安慰自己的一帖良药,只是他有翻身之日,而自己已经永无翻身之地了。

第四章

良药苦口。让人疼的痛不欲生的金疮药,令腿上的新肉很快的长了出来,旧疤掉落后,只在最深的伤痕上浅浅的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痕迹。小尘在床上苦熬了半个月,能下地走路的时候,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

那日,黄管家背着双手走进来。他先是装模作样查看了小尘的伤势,感叹一番,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钱来。铁公鸡,一毛不拔的黄管家居然会摸出一吊钱来。他用小尘听见过的最和善的声音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今年的赏钱,就拿着吧。”

小尘望着塞到他手上的一串铜钱,他是王府里最低等的终身奴隶,只管饱,每月没有工钱,更不要说赏钱了。黄管家这么做,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就是有求于他了。

果然,黄管家搓搓手说:“昨儿晚上,小王爷吩咐下来,要将你调去内院,以后都让你贴身伺候着,你看……伺候小王爷这活儿可不好干,先甭说他为什么要调你过去,只是……来日方长啊……”黄管家别有深意的看了小尘一眼,就算小王爷是为了找乐子而将小尘调去,可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呢?他们这些奴才,不都是这样爬上来的?

所以他这一吊钱,卖个人情,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

小尘摸索着那一吊钱,轻轻问:“黄管家,小王爷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就今天,就现在,你收拾一下东西,我立刻让人领你去听涛阁。”黄管家知道小尘从前吃尽了小王爷的苦头,得知这个消息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岔子来,他这样平静的问自己倒是出乎意料。

听涛阁是裴铭的居所,听涛阁这三个字为裴傅庭亲手所提,院子种了梧桐和桂花,有道是凤栖梧桐,看的出裴傅庭对儿子的期望。而那金桂一开,更是满庭芬芳,清幽逼人。

上一次被人匆匆架着跪在书房外面,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一次前头带路的人走的慢,边走边给小尘介绍沿路的花鸟鱼虫,到了听涛阁院外的时候,那人朝他点点头,将他交给裴铭院里的人为他引路。

小尘将那一吊钱全数赠予了英红,他的包袱里只剩下三套换洗的衣服,一路上都走得很轻松。引路的人是一直在裴铭身边伺候着的姑娘,生的细细巧巧,说话也带着一些江南口音。

“此刻小王爷必是在书房里,前些日子,来了一个通晓天文地理的先生,小王爷这两天跟着他学,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呢。”兰竹姑娘轻笑一声:“如果王爷下朝的早,两人便会在一起用中饭,如果王爷回来的晚了,小王爷会让奴婢将饭端进书房里。下午,只要王爷得空,小王爷便会跟着他习武,一直到用晚饭的时候。除此之外,王爷时常会带着小王爷去猎场练习骑射,这些日常作息,你必须得记着。我在府中契约已满,过两日就要随着爹爹回江南了。”

小尘在心中一一记下,他略微收拾了一下以后单人住的厢房,用过午饭后兰竹姑娘又将他引到裴铭的书房前面。这个他曾经下跪的地方,此刻挂了兽皮,将寒风挡在室外。门阶上也铺了兽皮,说不出的暖和。

“王爷中午没回来,小王爷一直都在书房里呢。”话刚说完,院子里忽然多了一味说不出的压迫感,兰竹连头都没抬,赶紧拉了小尘跪下。

进来的正是王爷裴傅庭,只见他步履轻盈,走路毫无声响,眉头微微皱起,想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迈进院子的时候在小尘面前停顿了一下,随后一掀厚厚的帘子,进入室内。

书房里熏了提神的香,地下热气源源不断的供应上来,门缝和床缝上都缝了兽皮,果真是温暖如春。赵书音站在厚厚的毛毯上,右手握一卷书籍,恰好将他半边脸挡住,握卷的四指指甲圆润,根根修长。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裴铭只是坐在位子上,几本书散散放在一边,食指不断敲打着膝盖,和着青年说话的节奏。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裴傅庭的到来,仍旧是一个念,一个听。裴傅庭负手立在门边屏气凝神,静静听着。忽听的有谁跪地,然后一个朗朗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草民拜见王爷!”

裴傅庭睁开双眼,见赵书音正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裴铭也站起身,向他深深作了一揖。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

过了一会儿兰竹带着小尘进来,两人手里都捧了茶,兰竹用眼神指使着小尘上茶的方式,自己站在裴傅庭身后,又朝他双肩挪挪嘴,然后将小尘往前轻轻推了推。

那是要给王爷捏肩呢。

进入王府后一直做粗使活儿的小尘,哪里会做捏肩这样的事情,看着眼前上好的锦缎绫罗,面对着这个令他一直都偷偷崇敬着的人,小尘垫起脚尖,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他从没学过揉肩捏搓的功夫,完全不知道下手的轻重,只凭了印象,想着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裴傅庭又闭上眼睛,肩膀上传来的揉捏感令他感觉到很舒适,虽然手法生涩一些,但是力道拿捏得非常好,介乎于男子和女子之间。早年征战肩膀上落下的伤因为连日的阴雨一直都在隐隐的作痛,小尘几下揉捏后,似乎伤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裴傅庭缓缓睁开眼睛,探手捉住了搭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那手出乎意外的瘦,掌心很粗糙,都是茧子,手指却很细长,感觉非常灵活。一旁的兰竹吓的已经跪倒在地,小尘怔怔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连裴铭也将眼光投向这边。

“以后每日晚饭后都像这样伺候着。”裴傅庭摩挲着那冰凉的指尖,完全不顾周遭的眼光。

第五章

一整个下午都很平静,偌大的听涛阁里下人们都默默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天空又开始下雪,洋洋洒洒的很快就将院子染白了。

小尘跟着兰竹学伺候小王爷的规矩,他学的很快,兰竹只消说一遍,他便记住了,兰竹让他照样伺候一遍的时候,他能做到分毫不差。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传饭,院子里的下人围起来坐成一桌。菜色倒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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